終于,他愿意飄去餐廳。
梁云辭也在客廳里坐下,梁西臣脫了外套,視線落在她臉上,停了很久。
他說:“梁昌沒告訴我你要來,下午才忽然跟我說。”
難怪。
梁云辭面色不改,點頭。
“沒事,反正我就是來看看。”
她看了他一眼,試探著問:“你趕回來的嗎?”
“沒怎么趕,本來打算明早回來,今晚回來也好,省得明早麻煩。”
“……也是。”
梁云辭聽到餐廳里的動靜,看過去一眼。
“哥,你也去吃點吧。”
梁西臣說:“我不吃宵夜,等會兒喝一杯安神湯就好。”
梁云辭也不太吃宵夜,對胃不好。
她看看梁昌,把梁西臣的身板跟梁昌比了比,覺得梁昌明顯胖一圈,嗯,就是夜宵吃的。
正想著,梁西臣說:“我上樓洗個澡,換身衣服,你坐一會兒。”
“啊……好。”
她隨口應了,等他上了樓,才想起來自己早霸占了他房間。
趕忙跑上樓,推開門,正看到他站在客廳的背影。
她的行李箱就放在臥室門邊,高跟鞋脫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換下來的旗袍丟在了沙發上。
梁云辭輕拍了下額頭,解釋道:“明霜讓我住進來的,別的房間都上鎖了,我進不去。”
她懶得再搬,側過身,很理所應當地說:“你去客房住吧,我明天走了,你再住回來。”
梁西臣聽她這口氣,低頭解開袖扣,嘴角輕輕揚了揚,點了頭。
“好。”
見他好脾氣地去了客房,梁云辭貼著門框站著,微笑著把他送走,轉頭就小跑進了臥室,把保險柜附近陳設全部歸位,還把鎖上特別明顯的一個指紋給擦了。
樓下,梁昌又開始叫她。
她忍不住翻白眼,換了一件長披肩下樓,漫不經心。
“又怎么了?”
梁昌笑著,把碗里吃了個干凈,然后起身,指了指手邊的一碗草藥湯。
“梁先生的安神湯,時間太晚了,明霜他們不能再上二樓。大小姐,麻煩你等會兒端上去。”
以他跟梁西臣的關系,私下里自然不用叫梁先生,況且他一口一個大小姐,梁云辭當然聽得出,他話里外話賤兮兮的調侃。
一把年紀了,嘴還是破嘴。
“交給我吧。”她說。
梁昌點頭點頭,然后原地活動筋骨,一邊出門一邊抱怨。
“這把老骨頭真是不行了,出門一趟都快散架了,工資一年年的也不見漲,哎。”
梁云辭:“……”
她端著安神湯上樓時,樓上樓下已經都沒人了。
敲開客房的門,梁西臣剛好洗完出來,正在吹頭發。
她沒打斷他,轉身將安神湯放在了桌上。
梁西臣停了吹風機,轉頭看到她纖細高挑的背影,她里面大概是睡裙,如果喜好沒變,應該是最追求舒適度的緞面吊帶,但外面披肩太長,他只能看到裙子下擺,并不能斷定上身如何。
忽然,她回了頭。
他淡定抬高視線,對上她的眼睛。
梁云辭毫無察覺,問他:“你喝安神湯多久了?”
“最近幾年才喝。”
梁云辭說:“睡眠不好嗎?”
“還好,不算失眠,只不過喝了養神,舒服一點。”他有問必答。
梁云辭覺得這東西喝著不好,老爺子年紀那么大的都不喝,她有幾年壓力特別大,有人勸她喝,她也沒喝,免得將來睡眠產生依賴性。
梁西臣看出她的想法,加了一句:“專人開的,不算藥,還甜呢。”
“甜?”
梁云辭覺得這話從他嘴里出來很有趣,勾唇道:“甜就不是藥了?”
梁西臣微微提了唇角。
他走去她身邊,端起了杯子。
梁云辭安靜下來,看著他。
中途,他卻忽然停下,看向她,說:“只是有點甜,并不好喝。”
梁云辭:???
梁西臣:“我看你好像很想喝。”
“……”
梁云辭露出無語神色,說:“我又不是小孩子!”
真是的。
梁西臣也只是跟她開個玩笑,最近一年因為時思遙雖然見她比之前多,但每次見面,他們之間還是好像隔了點什么,說兩句話,拉近彼此距離,也免得她尷尬。
他喝完了安神湯,梁云辭還在想,是不是得走了,還是跟他說兩句遙遙的事,畢竟孩子不是她一個人的,他也有權了解。
梁西臣先一步問她:“忙嗎?”
嗯?
梁云辭疑惑。
男人坐在沙發上,低下了頭,指了指后背。
“渾身繃著,不舒服。”
梁云辭腦子里轉了一圈,試著會意。
“我幫你按一按?”
“嗯。”梁西臣應得很不客氣,還提醒她:“我房間右側床頭柜有藥油。”
梁云辭:“……”
真能順桿爬。
不過她這樣“不見外”,她還挺高興,準確地說,是有點活泛,再想想他那保險柜的東西,各種念頭就在她腦子里亂轉,回到房間翻東西,空調呼呼地吹,她竟然覺得有點熱,很想把披肩給丟了。
她也真把披肩丟了,主要是站在鏡子前面,感覺這條披肩有點難看,不配這身睡裙。
還是剛才的長款風衣外套好,顯得人很精神。
回到客房,間客廳沒人,她去了臥室,見他已經脫了浴袍趴在床上,腰以下都用被子蓋著。
她挪開視線,坐到床邊,故作尋常地說話:“你這是勁椎病,讓人看過嗎?”
梁西臣轉向她這邊,睜開眼睛。
“看過,效果不大。”
“除非休長假,否則這種病吃再多藥也沒用。”她說著,仿佛很有經驗。
梁西臣看她有板有眼地往手上倒藥油,眼神不經意地定在她臉上,視線盡量不那么過分。
“遙遙最近還好嗎?”
說到女兒,梁云辭看了他一眼,見他很擔心,沒有尷尬的意思,她也更放松下來。
“挺好的,昨天還跟我說,想找老師上課。”
她話音剛落,梁西臣閉上了眼睛,她也就順理成章,把掌心貼上了他后背。
指尖微頓,隨后,毫無阻隔的,她用手指將藥油,慢慢揉進了貼著他脊骨的那層皮膚。
梁西臣能清晰感受到,她手指劃過他后背中軸線的力道,然后從腦海中描摹,她那雙纖細白皙的手是怎樣運作的。
他活動了身體,繼續開口:“她愿意學東西很好,腦子動了,心里的煩事就能放放了。”
梁云辭點頭。
她坐近了點,覺得往手上倒油太慢,干脆拿起瓶子,抬高了手,從上方傾倒。
沒經過她手掌搓揉,藥油是涼的,梁西臣后背略微一繃,下一秒,她兩只手掌一起按了上來,一只扶著他腰側,另一只將藥油緩緩推開。
屋內,靜了下來。
梁西臣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略微嘆氣,有些后悔,不該跟她開這個口,又覺得這個口開得真好,就是時間太晚了,打攪她睡眠。想到這兒,他把梁昌在心里平靜地罵了一頓。
他不說話,梁云辭也不說。
她這輩子也沒給誰推拿過,只不過是被別人推多了,自己對流程很熟悉,照貓畫虎地亂來。
不過,看他這么安靜,應該是還可以?
“舒服一點嗎?”她還是問了下他的體驗感。
梁西臣想了想,說:“再用點力。”
“好。”
還不夠用力?她手都酸了。
為了省力點,她坐得更近了點,深呼吸,下手。
梁西臣聽到她呼吸的聲音,想象她拼命用力的模樣,挺想回頭看她的,這樣感受得到,看不到,有些念頭,反而更蠢蠢欲動。
梁云辭比他淡定,剛給他按上,她面上冷靜,心里也有無數更活泛的小念頭竄起。可按得久了,手上開始酸,一邊惦記他舒不舒服,還要分神想跟他說些什么,再不然,又隱隱松一口氣,覺得跟他相處沒有預料的尷尬,挺好。
不覺間,他又好久不說話。
她以為他睡著了,手上停了一點。
“哥?”
梁西臣皮囊淡定如老僧,從頭到腳跟泡過一遍石膏一樣,一動不動,心里早不知過了多少正經的不正經的念頭,驟聽她落在耳邊的一聲輕喚,自然是心神馳蕩。
他薄唇微抿,眉頭攏起,面上一派從容。
“怎么了?”
“我以為你睡著了。”
“沒有。”
他見她直起身,視線從她手上掃過。
“手累嗎?”
“有一點。”
她活動了下手,收了力道,只有一只手給他輕按,讓另一只手休息。
這股力道太柔,落在各大穴位上,一點震懾力沒有,反而激蕩起一層拖泥帶水的酸軟酥麻,梁西臣越發喜歡分神去描摹她手指下力的畫面。
嘖。
他直覺這樣不太妙,睜開眼,還是決定跟她說話,冷靜冷靜。
還沒開口,梁云辭先注意到他床頭的書——《半生緣》。
她更加偷懶,手上基本就是揉了。
“這書是你看的?”她問梁西臣。
“什么?”
“《半生緣》。”
梁西臣想起來,之前他房間整修,他來這邊住過兩天。
“一個小同事送的。”
小同事?
梁云辭手上一卡,指甲從他肌膚上滑過。
梁西臣還沒出聲,她先回過神,看了眼他后背上那道不明顯的紅痕,手下胡亂揉了揉,心里卻默默琢磨這幾個字,覺得聽上去帶著特別曖-昧的寵意。
尤其是那個小字。
“還有小年輕敢送你書?”
“為什么不敢?”
梁云辭說:“一本書,算不上禮物,卻又不能不算禮物,這種輕重之間的拿捏,稱得上曖-昧。”
梁西臣聽出不對來。
他整了張口,梁云辭又貌似不經意地問:“多大了?”
梁西臣默了默,旋即把解釋吞了下去,不緊不慢道:“二十六。”
哦。
了解得還挺清楚。
梁云辭心里有點沒勁兒,忽然不大想給他按了。
一低頭,看到剛剛那道紅痕,她悄悄深呼吸,指尖又用力。
這回梁西臣感受到了她的“不小心”,特清晰地一下失手,他立是就感覺到微痛了。
“那是挺小的。”
她說著,直接收了手。
梁西臣靜靜看著她冷漠的側臉,后背上那點疼他根本沒在意,只是看著她,眼底閃過細微笑意。
“怎么送你這個書?張愛玲的,你還看這個?”梁云辭又道。
梁西臣不想說,她心情不好,連張愛玲都不入她眼了,明明她十幾歲時,能把張愛玲的書放在書架最順手的位置。
“這書有問題嗎?”他面上淡淡,說:“我覺得挺好。”
梁云辭擦手的力道不經意重了。
他明明不愛看張愛玲的書,十幾歲時,她極力向他推薦,他放在床頭動都不動。
梁西臣仿佛不知她心情,一本正經地跟她討論文學。
“年紀大了,看這些以情愛為表皮的時代悲劇,反而能品出更多意思來。我個人覺得,張愛玲在文學上的造詣,是被大大低估了的。”
呵。
呵呵。
梁云辭真想給他鼓掌。
行啊。
當官兒當出精髓來了,還懂文學呢。
哦。
是該懂。
小同事送的——
能不懂嗎?
她丟了紙巾團,下意識要用自己深厚的功底反駁他,但又不想真貶低了張愛玲。
于是,她微笑著幽幽開口:“能摸清你的喜好,送給你這么有意義的書,那小孩兒前途無量啊。”
“嗯,我挺看好他。”
“找個機會,調到你身邊吧。”
“……我考慮一下。”
梁云辭:“……”
她不想說話了。
回房。
她明天就走,帶著那堆破雜志,出了門,她就都丟進垃圾桶。
還用保險柜裝呢,還用她的生日。
有毛病。
“小辭。”梁西臣忽然叫她。
她睨了他一眼。
只見他撐起身,一邊穿起睡袍,一邊無奈說:“送我書的,是一個年輕的——男性。”
梁云辭愣了愣。
不過,也只是意外和自己猜測偏離一點點。
他這個位置,這張臉,這么個人,她可不覺得只有小姑娘愿意看上他,男孩子怎么了,也不算意外。
梁西臣見她不說話,眉頭皺得更深,他思考了下,很快便追上了她脫韁的思維,一時間,哭笑不得。
梁云辭腦子里正復雜呢,卻覺手被人握住。
低頭一看,果然。
?
她抬頭看去,梁西臣勾著唇角,眼里隱有興味。
“小辭,你想到哪兒去了?”
“對方雖然年輕,但已經結婚了。”
梁云辭:?
梁西臣:“你應該知道,目前我國的法律,暫時還只支持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結婚。”
所以,對方的老婆是女人,人家喜歡的也是女人。
當然,我也是。
梁云辭:“……”
她回過神,思維快速回防,想起自己剛才那一圈逆天想法,頓時驚了。
傻了嗎?
想這么多。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解釋一下,卻見梁西臣靠在床頭,靜靜地看著她,唇角弧度明顯。
這下不止是耳后熱了,她明顯感覺到,一股熱意沖上了臉頰。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