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青石板的河街,他們來到一座叫做芙蓉酒樓的吊腳樓前,看看也到了中午,便步入其中,上了二層,在窗邊坐下。這樓正下俯巫水,遠遠可以望到巫沅相匯的三條水路,水面上船只穿梭,很是繁忙;而對岸民居的黑瓦白墻掩映在河邊的芭蕉林間,就是一副明清的上河圖!這個窗口真是絕佳的觀景臺。
酒樓的老板是一個三十多歲姓田的漢子,聽說他們是初來此地,熱情地向他們介紹著洪江的名菜。這一回自然又是王金娜請客,張賢倒也大方起來,并不客氣。
田老板用半生不熟的國語向他們介紹了好幾道洪江菜,但兩個人也吃不了這么多,所以王金娜只點了三份菜。第一份是洪江鴨,老板說這是用洪江出的甜醬和嫩姜炒的;第二份叫做柴火臘肉,是冬天里用柴火薰烤出來的;第三份叫做萬菜扣肉,與梅菜扣肉不同,是用許多的蔬菜拌在一起做的。全是肉食,張賢聽著就流口水,他的胃口一直不錯,這年頭油水又不足,可以看得出來,王金娜全是為他點的。
老板下去做菜了,張賢看著王金娜,不由得笑了。這一笑卻讓王金娜莫名其妙,問道:“你笑什么?”
張賢笑道:“又可以打牙祭了,我當然高興!”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嘴饞!而且還特別能吃!”王金娜由衷地道。
“那是呀,我怎么能比得上你們這些富人呢?我是個窮小子,能把肚子填飽就很不錯了!”
“呵呵,別說得這么慘!你現在怎么也是一個堂堂的國軍少校,如果連飯都吃不飽,怎么去打鬼子?”
張賢聽著她的話,又笑了。
王金娜看著這真誠得近乎爛漫的大男孩的笑容,忽地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她把目光投向窗外,看著一條渡船從河對岸搖過來,猛得想起了什么,回轉頭,問著張賢:“你讀過沈從文先生的《邊城》嗎?”
張賢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告訴她:“我聽說過,沒有讀過。”
“呵呵,沈先生就是湘西人,他前幾年寫的一部小說名字就叫做《邊城》,那小說寫得很美,也應該是這里的景象。真的,就象是夢一樣!”王金娜告訴他。
“是嗎?你給我講講吧!”張賢懇求著她道。
“好!”王金娜答應了,娓娓地道:“那故事說的就是湘西與四川邊上的一個小鎮,那有一個擺渡人家,有個老人,有一條黃狗,還有一個女孩子叫做翠翠,長得特別好看,船總家的兩個兒子都看上了她。這兩個兒子都十分出類拔萃,尤其是那個**,和翠翠尤其匹配。有一個有錢人也看上了**,要把女兒嫁給**,并賠上一個新磨坊,但是**卻甘愿與翠翠去擺渡。老大和**最后決定對歌比賽,誰贏了誰娶翠翠。老大讓**先唱,**一開口,老大就知道自己唱不過弟弟了,失望地離開了,然后去外面做生意,想忘記這一切,卻不幸翻船淹死了。老大的死訊傳來,**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哥哥,便離開了翠翠,也順水出走,離開了邊城。”
“后來呢?”張賢禁不住的問。
“后來,翠翠的爺爺也死了,就剩下她一個人在擺渡,她一直在等著那個**回來。”
“那個**回來了嗎?”
“他也許永遠不回來,也許明天就回來!”
張賢沉默了,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辛酸,依稀記起了自己的初戀。是呀,曼麗,她這一去就仿佛是永遠不回來,卻又似明天就能回來,哪怕是在夢里。
看到張賢不再答話,也收住了笑容,王金娜知道他又想起了過去,很想開導一下他,自己畢竟比他大,可以做他的姐姐。當下想了想,道:“你知道嗎?我曾經翻看了去年的重慶日報,看到了關于你的報道,那個救你的女孩子是你的女友嗎?”
張賢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其實這年月里,有許多的事情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恨是這樣,愛也是這樣!”王金娜意味深長地道:“還是想開點吧!畢竟她還有人在懷念,畢竟你還可以為她報仇。”
張賢點了點頭,卻又問著她:“你愛過嗎?”
王金娜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仿佛想到了什么,隨即又甩了甩頭,苦笑了一聲,道:“出國前,我有一個男友,他向我求婚。呵呵,當時我并不想結婚,所以沒有答應。我原以為他會娶別的女人,可他一直在等我,就這樣等了我三年。后來淞滬會戰時,他被鬼子炮彈的碎片擊中了頭,死在了我的懷里!”
“他也是軍人?”張賢問。
王金娜點了點頭,看著他,告訴他:“他當時和你一樣,也是一個少校營長!他的優秀不亞于你。”
張賢再一次沉默了,看來這天下不幸的人還有很多。
“我當時那個后悔!在失去他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如此地愛他。”王金娜平靜地說著,幽幽地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很顯然,這幾年的時光,她也是在痛苦里度過的。
只聽她又接著說著:“我是學醫的,同時也為自己不能救他一命而內責,所以下定決心去美國讀了這個醫學碩士。”
“他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又回來,還救了這么多戰士的命,他一定會笑的!”張賢安慰著她。
王金娜點了點頭,道:“是呀!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我們活著的人只有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能沉迷于悲傷中,這樣才可以告慰亡靈。”
張賢點著頭,知道她這也是在勸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