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宋科長說在他們學習結束之后,就可以放他們回家,張賢與熊三娃也就不去費那個腦筋、冒那個險想著逃跑的事了。可是兩個人一直還在不安之中煎熬著,熊三娃還沒有什么,只是張賢,畢竟是隱瞞著身份,只要是不離開這里,就有被揭發出來的可能。
經過五天的學習,俘虜營里只剩下了為數不多的十幾個人,這個時候,解放軍的監視也松懈了下來,他們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沒有多余的人來看管他們。而對于這些俘虜們來說,也十分明白,就算是現在能夠逃出村莊,如果沒有路條,也是無法通過被解放軍鼓動起來的那些民兵們編織成的天羅地網,還不如在這里耐心地等待一下。張賢知道,他們的學習很快就要結束了,只等著宋科長給他們發下路條來。
另一個方面,張賢與熊三娃還在掂記著陳大興地安危,陳大興被放進了國軍校級以上軍官的俘虜營,與他們這些低級地尉官、士兵們不同,解放軍的看守人員都進行了特別的照顧,便是吃飯也讓他們先來。這個軍官俘虜營位于夏莊子村的另一面,倒是有一次張賢與熊三娃走到了那邊,一個解放軍的干部正在給那群人上課,遠遠的瞥了一眼,他卻發現有幾個人看著還十分面熟,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慶幸著自己沒有被關到那一邊去,如果真得到了那一邊,自己的身份只怕早就暴露了。
外面的雪還沒有化凈,到處還是潔白的一片,天氣依然寒冷異常,那群校官們終于得到了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但是,他們并沒有散去,而是聚成一團,有人放聲唱起了歌來:“蘇武留胡節不辱,雪地又冰天,窮愁十九年,渴飲雪,饑吞氈,牧羊北海邊……”那聲音低渾蒼涼,許多人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和唱了起來:“心存漢社稷,旄落猶未還。歷盡難中難,心如鐵石堅。夜在塞上時有笳聲,入聲痛心酸。……”
驀然,兩個解放軍戰士跑了出來,大聲喝令著:“不許唱!不許唱!”
但是,那些校官們仿佛沒有聽到一樣,依然視若無睹,反而越唱越響亮了起來:“轉眼北風吹,雁群漢關飛。白發娘,望兒歸,紅妝守空幃,三更同入夢,兩地誰夢誰?……”
張賢聽著這歌聲,心下里卻是慚愧不已,與這些校官們相比,他這個少將卻顯得過于貪生怕死了。
“不許唱!不許唱!”那兩個解放軍戰士還在不停的怒喝著,卻無計于事。
宋科長走了過來,擺了擺手,讓那兩個解放軍戰士停止了阻喝,立下身來靜聽著這些國民黨被俘軍官們的歌聲。
“任海枯石爛,大節不稍虧,終教匈奴心驚膽碎,拱服漢德威!”
歌聲終于飄落,但是人們的心情卻久久也無法平靜。
“啪啪!”卻傳來了喝采的聲音,眾人轉過頭去,看到的是宋科長微笑著在鼓掌。
“好呀!唱得好呀!”宋科長贊賞著道,而他的身邊那兩個解放軍戰士卻不由得擰起了眉頭來。
“蘇武,可是我們民族的英雄!”宋明亮感慨地道:“他的確是值得我們學習的楷模,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真乃大丈夫也!而他的錚錚鐵骨,報國情懷更是我們要仰慕的!”他說著,忽然話題一轉,又道:“呵呵,我明白此時大家的心情,只是我想大家應該看到一個事實,我們**也跟大家一樣,是中國人,不是匈奴!蘇武的執著在于他作為漢人不辱漢命,永遠記得自己是中國人!我想,你們如果真得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中國人,就不應該是在這里唱唱歌,發泄一下自己的憤懣!你們應該知道,只有全心全意為人民謀福祉,才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愛國者,真正的革命者!”
他的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立時將在場所有的人都說得啞口無,默默地聽著,低下頭去。遠遠的,張賢聽到這里,尤其是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忽然有了某些共鳴,對于這位姓宋的科長,也有了幾許的好感。
“在這里,我想問一下各位,蘇武的忠貞,面對的是大漢民族;而你們所謂的忠貞,又是面對的誰?是我們中華民族?是我們四萬萬的民眾?還是國民黨、蔣介石?或者是他們所建立起的這個腐朽王朝呢?”
這一連串的反問,令所有的人都覺得喉嚨發澀,無法發音。
在張賢與熊三娃急切等待的時候,并沒有盼來宋科長開出來的通行路條,卻等來了一個令熊三娃想躲都躲不掉的人物——夏陽!
夏陽和武小陽開著一輛新繳獲的威利吉普車,帶著政工隊的王芹隊長以及衛生部的徐小曼一起來到了夏莊子村,這個村子其實就是襄河縱隊敵工部所在地,同時也是第一旅的后勤基地,第一旅的敵工科也設在這里,而宋明亮便是第一旅敵工科的科長。
說起來,夏陽、武小陽、王芹與徐小曼能湊到一起來,卻也是一個巧合。此時的襄河縱隊指揮部位于這個村東面二十里處的一個村莊里,在雙堆集大戰結束之后,他們休整了幾天之后,又接到淮海總前委的命令,要求他們隨時作好準備,要前往永城附近去加入圍殲杜聿明集團的作戰,按上面的計劃,襄河縱隊已經被當成和永城之戰的第二預備隊,而此時,襄河縱隊也才剛剛把自己的戰場打掃干凈。
武小陽到夏莊子來,是為了傳達司令員劉興華的命令,要求縱隊敵工部盡快完成甄別俘虜以及教育俘虜的任務,因為襄河縱隊很快就要轉移了。
王芹到夏莊子來,是要來這里的縱隊敵工部辦事,她要負責接收敵工部遺下的、那些未加入解放軍的俘虜遣返工作。
徐小曼到夏莊子來,是因為縱隊衛生部的委派,領取被敵工部所截獲的,來自敵人那里的一批藥品。
而夏陽的到來純粹是個意外。
梁三旅長搞到了一輛威利吉普車,而他的老婆王芹又說從來沒有坐這種車,很想坐一坐;于是,為了讓自己的老婆能夠快去快回,梁旅長最后找到了夏陽,讓他來當這個司機。
其實,在第一旅里,沒有坐過吉普車的人太多了,連梁三旅長本人也沒有坐過。當然,會開車的人更是鳳毛麟角,只是大家都知道,張義會開車,卻因為這一陣子他的情緒不佳,正在為失去胞兄而難過之中,所以在梁旅長找到張義的時候,夏陽便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其實,對于夏陽來說,開車也是上大學的時候玩過那么一兩回,根本就是一個二把刀。
當聽說有汽車、有司機去夏莊子的時候,武小陽與徐小曼想也未想地跟了來,哪知道這一路上夏陽開著車子,幾次險些掉進了溝里。大雪過后,大路上,泥濘難行,而且很多地方雪都未化凈,踩一腳剎車,車子便整個地橫了過來,嚇的坐在車上的四個人,包括夏陽自己都魂飛魄散,幸虧這條大道還算寬大,路上又沒有別的行人與車輛。
好不容易開到了夏莊子,當走下吉普車的時候,坐車的三個人都面如死灰,猶如從地獄里走了一遭一樣,腰酸背痛,骨軟筋麻了。而夏陽也如釋重負一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武小陽當即發誓,坐了這么一回車,這一輩子再也不想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