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之后,熊三娃忽然又抬起了眼睛來,看著張賢,眼睛里卻含著淚水,告訴著他:“哥呀,我心里很亂!”
“什么事?”張賢問道。
熊三娃道:“我把大哥的骨灰交給大嫂的時候,我二哥正好也打聽著過去了,他跪在大哥的牌位前面死活也不走,我怎么趕也趕不動他。我沒有把大哥是怎么死的告訴大嫂,就是怕將來我的兩個侄子會找他算帳。她們的日子已經很苦了,我不想再讓她們壓上一個心理的負擔,可是晚上作夢的時候,卻總是夢到大哥慘死的樣子……”他說到這里,已然是泣不成聲了。
張賢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勸慰著:“三娃,你做的對,我們這一代人的恩怨就應該在我們這一代人的身上結束,不要再遺患給下一代人了!其實你也不要這么恨你二哥,他有他的難處,我們當兵的,就要服從命令,當時他在戰場上也沒有做錯什么!”
熊三娃抬起了頭來,淚眼望著張賢,這么多年以來,只有在張賢的面前,他還可能露出孩子一般的臉。
張賢伸出手來,摟住了他的寬厚的肩膀,就象是摟住了自己的兄弟。
“不要再想他了,全國都已經解放了,不會再有仗打了,過去了的就讓他過去,如果再這么糾纏著往日,那么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呢?”
熊三娃靜靜地聽著,點了點頭,卻還是有些牽掛地道:“只是我看著兩個侄子還這么小,大嫂的日子真得好難過,心里面就不是滋味呀!”
張賢稍作沉思,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其實,其實我覺得你應該去找一下熊政委!”
“找他?”熊三娃愣了一下,馬上板起了臉來,使勁地搖著頭:“我才不會去找他呢!如今我們是兩家人,井水不犯河水!”
張賢卻是一聲苦笑,道:“你不想去找他,還是去找過他一回了,而且他也為你受了許多牽連。”熊三娃怔了怔,那一次是因為張賢,他厚著臉皮去求過熊卓然,但是熊卓然不僅沒有幫上什么忙,反而把他自己也牽連了進去。見到熊三娃不作聲,張賢又接著道:“這個時候你去找他,肯定可以管上用的,而且你找他又不是因為你自己,而是因為你大哥。何況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欠了你們這么多,便是不看在你們的份在,就是看在他孫子的份上,我想他也不會放任你大嫂一家人這么苦的過下去的,只要他的一封信,我想就可以改變你大嫂一家人的生活,便是為了這個,你再厚一下臉皮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熊三娃沉默了,張賢說到了他的心里深處,這也是他這一行放心不下的主要原因。
“下次再見到熊政委的時候,跟他提一下吧!”張賢道:“如果我們再上戰場,還不定回得來回不來呢?”
熊三娃沒有答話,卻已然領會了張賢的話意,微微點了點頭。
是呀,這一次去東北,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呢!那邊天寒地凍,他們這些出生在南方的人還不知道能不能適應,不過對于張賢倒是有一點好處,那就是離著武漢越遠,認識自己的人也就越少。
熊三娃在想著他大哥的家庭,張賢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庭來。這一次他迫于無奈歸隊隨著七十二軍轉戰東北,這讓王金娜十分的詫異,原本她是回絕了劉興華的邀請,不想去當七十二軍的隨軍醫生,對于她來說,在昆明的生活也不錯,正期望張賢復員后,可以留在昆明重頭開始呢。當知道張賢不得不走的理由后,她這才發現自己是被劉興華綁架了,在劉興華第二次向她提出邀請的時候,她只好就坡下驢,答應了下來。如今對于王金娜來說,實際上是被動地在尾隨著張賢的腳印。
張賢知道,其實劉興華是為了自己好,畢竟在七十二軍里,不同于地方上,就算是出了再大的事,他這個軍長都可以罩住,多少可以起到保護作用,至于何時能夠恢復他的真實身份,也許劉興華比他自己還要急。
王金娜還是會帶著小虎跟著到東北來,但是她們要晚上許多天了,不過,這也令張賢感到欣慰,畢竟自己還是能夠與妻子、兒子相聚,而且還會有與娜娜單獨相處的機會,能與自己的家人在一起,那才是最幸福的事。
火車的車輪不停地在奔馳著,“咣當當!咣當當”的聲音一直不絕于耳,這個營里的很多人都是頭一次坐火車,尤其是那些從湘西加入部隊的新兵們,一個個興奮得睡不著覺,但是隨著時間漫長而又緩緩地流逝,所有人的新鮮感也都已經消退,一個個又都昏昏而睡。便是在這種有節奏的車輪聲中,張賢也漸漸地閉上了眼睛,靠著大篷車的車廂,與熊三娃互相枕著睡去,做起了好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