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豪強者,自然是地方上有著土地產業之人。似這等地方上的大戶,在本鄉本土自然能夠拉出一幫人來。但是一旦遠離了家鄉,也就和流民沒了區別。
所以每到王朝末世,固然有不少豪強打著旗幟起兵造反,但是他們丟不下家中的土地和財產,也無法讓龐大的親族跟著自己四處流浪,最終往往只能打出保境安民的旗幟,就在自家周邊折騰。
家人、土地、宅邸就是他們身上最大的負擔,因此他們很難同一無所有的流民那樣四處流竄作戰,從而不斷的吸收有生力量并淘汰那些老弱病殘,最終建立起一支強大的武力。
而這些豪強的鄉土觀念太重,自然也就無法正確的看待外面的局勢,一心只以家鄉為中心,在某些時候也就失去了壯大自己力量的機會。
朕觀我大明的士紳,也是這類的守戶之犬,即便他們想要反抗朝廷,最多也就不過在自己家鄉折騰。想要讓他們散盡家財,跟著流民四處作亂,那他們還起兵反對朝廷的律法做什么?
只要地方上不糜爛,似這等守在一地的逆賊,朝廷調兵一路平息過去并不困難。朝廷所擔心的,乃是流民不斷流動,吃光了一地的糧食,再裹挾一地的百姓繼續搶下一個地方。
這種滾雪球式的流賊,對于地方上的破壞性太大,就算官軍擊敗了他們也難以安置這些人。只要形勢稍有變化,流民大軍就又起來,最終讓地方上再無賑災之可能,而朝廷手中的資源卻變得越來越少。
所以,每逢王朝末年,地方豪強造反者鮮有成功者,倒是流民領袖和外戚大將多能笑到最后。
山西士紳也好,其他地方的士紳也好,他們若是沒動作也就罷了,要是有所動作,其實對于朝廷來說,反而更有利一些。平息流民的叛亂,朝廷除了人口以外得不到任何資源,但是平息地方上的豪強造反,朝廷起碼還能收回土地以分百姓,這沒什么不好的。”
對于皇帝的這番解說,夏允彝并沒有完全信服,他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方才繼續問道:“若是地方上的流民叛亂和士紳叛亂聯合起來,朝廷恐怕并不能如此輕易的應對吧?”
朱由檢沉默了半天,方才回道:“是啊,這樣的局勢自然是最壞的。但是我們現在沒有別的選擇,這就好比治水一樣,一味去堵截洪水,終究還是要潰壩的。所以我們治水,首先要梳理,其次才是攔截。
朝廷手上的資源就好比是修筑堤壩的土石,但是越往后去,朝廷手中的資源就越少,因為大部分資源都要消耗在賑災行動當中去。
而民眾的怨氣就是洪水,哪怕我們再怎么努力,我們也無法讓所有受災的百姓都活下來的。死的人越多,民眾的怨氣就越大。
民眾并不會從朝廷的角度看待問題,他們只會從自身的角度去看待朝廷賑災這件事。不管朝廷花費了多少資源,那些眼睜睜看著自己至親之人死在身邊的民眾,只會認為朝廷是無能和**的。
因此最危險的時刻,并不是災害最嚴重的時候,而是災害剛開始和災害將要過去的時候。
災害剛起的時候,為了讓家人能夠活下去,民眾就會鋌而走險。災害將要過去時,活著的人雖然已經活了下來,但是他們卻失去了一切。在這個時刻,只要有人煽動起來,民眾的怒火就會朝著某個目標宣泄出去。
所以解決危機最好的辦法,不是把危機延后到無法解決的時刻。而是趁著我們手中還有著充足資源的時刻,把一個大危機分解為無數個較小的危機,這樣即便我們解決不了所有的麻煩,起碼也能降低危機爆發時的破壞力。
現在就是這樣的時刻,少數士紳的叛亂,一是可以轉移災民的怨氣,他們現在可是為了阻擾朝廷救災而發動的叛亂;二便是將地方上的不穩定因素提前爆發出來,剔除了這些地方上的不穩定因素,下一次的民眾反叛就不會有這么多骨干了…”
原本以為在眾人的施壓下,朝廷總要有所讓步的山西士紳和姜氏兄弟,卻迎來了朝廷前所未有的嚴厲指責,并將亢氏一案同昔日的張家口通牒案聯系了起來,認為亢氏就是昔日的漏網之魚,正是滿人安插在大明內部的奸細,預備在這樣的時節發動叛亂,以策應滿清南下。
面對這樣殺氣騰騰的朝廷公告,原本還在為亢氏抱不平的山西士紳頓時驚慌了起來。畢竟朝廷公告中指出亢氏還有余黨在繼續活動,據說**謀部召姜瓖上京敘職,姜瑄更是直接被京城來人帶走不知下落了,這是要辦成大案和鐵案的架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