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縉憤怒之處在于:“未付絲毫報酬,平白讓鄉親們在山間冒險奔忙了一夜不說,他怎能就這樣輕易丟棄了自己的孩子,世間竟有此等為人父者……”
少微看向他:“這樣的父親,很少見嗎?”
姬縉嘆氣:“豈止少見,生而不護,實不配為人父,甚至不足以為人也。”
姬縉并非是一個空有憤怒而無行動的人,他夜間輾轉反復,心中始終難以安定下來,遂于次日清晨進了山。
于是,午后少微再見到姬縉時,不禁目瞪口呆:“……誰打你了?”
姬縉半側臉高高腫起,眉骨處還見了些血痕,只因念著與少微約定好了今日來講史,這才強撐著守約前來。
見少微神情吃驚,他感到有些難堪:“我晨早時進山去了……”
少微:“你遇到猛獸了?”
“那倒沒有……西山中猛獸不多,狼也少見。”姬縉吞吐著解釋道:“唯多見猴子,我遇到了好幾只猴子。”
少微很難理解人會被猴子欺負成這樣:“你未帶防身之物?”
尋常人若兩手空空,不做防備時,或會被猴子欺負一下,但既進山,手中為何不做準備?
姬縉:“帶了的……我帶了長棍,正是為了驅趕猴子。”
少微:“……那為何?”
姬縉:“一只猴子將我的長棍搶奪了去。”
少微:“??”
姬縉:“它拿著長棍叫嚷著,追著我打了一路。”
少微:“……”
驅猴者反遭猴驅,不帶防身之物甚至還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倒反天罡。
姬縉也自覺無能,可那些猴子真的很兇,吱吱哇哇,蹦得又快又高,迎面朝他撲來時,他連眼睛都不敢睜開,只敢一手揮袖驅趕,一手抱住頭臉。
他神情消沉又難為情,少微則自覺說話難聽,干脆不說話了。
姬縉顯然沒有什么心思去講史,他來只是為了告訴少微不讓她空等。此刻他的心思仍在西山里,人雖被猴子驅退,心仍向往之。
“……鄉里有人說,那個外鄉人根本沒丟孩子,進山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將鄉民們白白使喚了一通。”姬縉對少微說:“但是我在山中確實發現了一些新鮮血跡。”
少微下意識地問:“會不會是你自己的?”
“……”姬縉表情尷尬了一下,卻也堅定搖頭:“不,那些血跡在前方我尚未踏足之處。”
“我自山中歸來后,已將此事告知里正,想請他讓熟悉山中地形的獵戶村民再進山幫忙找一找。”姬縉說話間,看向里正家所在:“但還未聽到回信……”
村民們都各自有農活或工事要忙,又對被那外鄉人耍弄之事耿耿于懷,且也沒幾個人會相信姬縉的話。
少微攥著竹簡,問心神不寧的姬縉:“若找不到那孩童或他的尸身,你便安不下心來陪我讀書了?”
姬縉:“姜妹妹,我……姜妹妹!”
他話未說完,卻見少微突然轉身大步跑走了。
姬縉以為她惱了自己,趕忙拔腿去追,但他渾身都被猴子打得生疼,跑也跑不快。
且他不過剛跑出幾步,這一眨眼功夫,竟已不見了少微身影,姬縉簡直要以為自己被猴子打到了頭,生出了幻覺,不由得用力甩了甩頭,茫然環顧左右尋找少微的蹤影。
少微已然奔回了家中。
她隨手抄起院中一根用來抵門的長棍,轉身就要走。
正盤坐在廊下擺弄藥材的姜負忙喊她:“欸,匆匆忙忙要去何處啊!”
少微攥著棍子,腳下未停頭未回:“去山里!”
姜負眼神微動。
正蹲在井邊拿草木灰捶衣浣洗的墨貍如貓頭鷹一般快速轉頭,問姜負:“家主,我能一起去嗎!”
姜負擺擺手。
墨貍手都顧不得擦,趕忙跟上少微。
姜負擺了幾下的手收回,在眼前掐算了一下,將手臂擱放在膝蓋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已經空蕩蕩的院門,又瞇眼望著蔽日的灰云,喃喃道:“看來要有因果現身啊。”
姬縉剛追到一半,便見少微折返,手中多了根長棍。
姬縉突然不安:“姜妹妹,你這是要……”
“進山。”少微快步奔過他身側,簡意賅。
姬縉腦中轟隆一聲,忙出聲勸阻,卻見那身影似風一般刮走了。
見墨貍跟來,姬縉匆匆抓住墨貍一只手臂:“墨貍小哥,姜妹妹要進山去,快快攔下她吧!”
墨貍一把將他甩開:“我要去山里采果子!”
姬縉腦中雷聲轟得更大了——完了,完了!
本只是丟了一個孩子,這下不會再添一個吧!
若姜妹妹有了什么好歹,這罪過全在他一人,他也無顏茍活了!
姬縉心慌恐懼,轉瞬間想到諸多賠罪的死法,他一邊拔腿跟上,一邊沿途大喊,讓路人去告知姜家長姐。
頂著一身傷的姬縉從未跑得如此時這樣快過,比被猴子霸凌追打時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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