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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天空與深海

            “我想要薛宛,你給我嗎。”

            蔣華東非常干脆的沉默下來,顧升雖然看不到他臉,但也能想到他現在多么黑沉的表情。

            他扶著桅桿笑了半響,“我開玩笑的,我早就不喜歡她了。”

            “有時間開玩笑,不如花功夫溜溜上海的所有陵園,看看哪一塊寶地適合你永久沉睡。”

            顧升翻了個身,背靠著欄桿仰面望天空,似乎要下雨了,南邊飄來特別大的一塊烏云,和周邊的小塊云彩不停的聚集靠攏,變成黑漆漆的一整片蒼穹,顧升還從沒有見過這樣迅速的變天,仿佛在醞釀一場湮沒整座城市的暴風雨,他凝視了好久,然后說,“我如果出事,恒宛全部交給你,我這邊有一些人跟隨我的手下,你幫我照顧好,尤其是剛子。”

            蔣華東閉了閉眼睛,“我的宏揚還不知道交給誰,宛宛這一胎生下來,我要帶著她和孩子過幾年什么都不想的生活,你不要托付給我。”

            “就當報恩吧,我為你照顧她和小玉璽那么多年,假如薛宛這一次生了兒子,宏揚和恒宛都算后繼有人。”

            “那是我兒子,跟你什么關系都沒有。自己的公司自己做,當初逼得宏揚差點無路可走,你的氣勢不是很大嗎,現在認什么輸。我怎樣也不會讓我兒子涉足地下圈子和商場,就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不要像我前半輩子那樣身不由己,連最愛的女人都無法名正順抱在懷中。”

            蔣華東說完掛斷電話,他摩挲著桌角的紅色釉漆,抬頭叫了一聲古樺,古樺正在前方的秘書室內和方雅琪講一件事,聽到聲音立刻過來,蔣華東說,“盯住顧升,他要做什么,第一時間通知我,向我在賭場和夜場的全部手下打個招呼,隨時等候我調動,凡是在辦事過程中搭進去性命的,家里人我養著。不要有后顧之憂,務必幫我把顧升平安帶出來。”

            古樺臉上帶著一絲為難說,“蔣總,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雖然顧升對您和夫人有恩,但之前是他非要到上海來,還對我們下過手,功過相抵,幫助他只會讓我們自己深陷麻煩,他和六叔都是港城那邊的人,他自己的事自己能夠解決,如果您出于仁義方面,想要出手,那也沒必要搭進去這么多人。警方那邊對您的關注并沒有減少。”

            蔣華東靠在椅背上望著桌面沉默了片刻,最終他說,“按照我說的做,在我被沈張帶走的危難時刻,我將我最在意的全部托付給了他,現在我們的位置反了過來,不管怎樣,我都會出手,不只是那群手下,一旦到了來不及的時候,我也會親自上去。”

            古樺蹙著眉頭還要說什么,蔣華東伸出手制止了他,然后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專注翻閱起來。

            古樺沒有法子,只好退出去按照他說的通知每個手下。

            方雅琪從秘書室內起身,拿著一份檔期安排的報表走過來,她對蔣華東說,“您傍晚要去出席一個飯局應酬,對方是國土資源局局長。約定時間為五點三十分,地點在園外園飯莊。”

            蔣華東嗯了一聲,其實他并沒有看進去手上這份文件,他滿腦子都是和沈張在新港碼頭那一場惡戰,那么多箱炸藥忽然間爆炸,他憑著機智和冷靜死里逃生,可即使這樣,在關鍵時刻如果不是裴岸南關鍵時刻托住了他身體狠狠朝著土壩上方一舉,他也未必能這樣健全坐在這里,也許已經是癱瘓,是殘疾,甚至是一具死尸。

            但顧升武力有余,卻并沒有蔣華東的冷靜和睿智,而六叔比沈張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要制造的死亡地點,一定更加恐怖難以逃脫,顧升要怎么辦。

            地下圈子的人之間自相殘殺,是無法讓條子插手干預,因為彼此都惡貫滿盈,誰都存在一個僥幸,一旦贏了,還可以高枕無憂,解決一個心腹大患。

            其實地下圈子的人能達到一個非常高的位置,除了自身能力之外,很大緣故都是在這條路上的運氣,也許像蔣華東年少時一戰成名,也許像沈張一步步從底層打通人脈像蜘蛛結網那樣慢慢的悄無聲息的籠罩住整個南三角。

            每個人的方式不同,但終歸這條路都是一樣的。

            一條長長的橋,一片拍打著海浪與漩渦的葬身之地,橋上是未亡人,前方是不歸路,底下是萬丈深淵,能將人分支得身首異處。

            蔣華東在想,到底怎樣能讓顧升的危險最小,他該如何做,是直接利用手下殘余勢力和六叔宣戰嗎。

            他不再有從前那般驚人的勢力圈子,但他的威望擺在那里,一句話照樣地動山搖,可他也有自己的猶豫,如果他沒有薛宛和孩子,他不會有絲毫記掛幫助顧升打贏這一戰,但是現在,他不得不考慮古樺的話,他要保住自己的家庭和愛人,再分割出去最大的精力保住顧升。

            蔣華東盯著一頁合同的腳碼愣神,方雅琪試探著喊了兩三聲他都沒有反應,她只好將報表放在他面前觸手可及的位置,然后轉身退離辦公室。

            此時靠近碼頭的地下停車場一片冰冷空曠,站在天窗下方一身黑色風衣的馮可可,正夾著一根狹長的女士香煙聽手下人匯報什么,她的手下和她一樣,并不以真面目示人,永遠戴著墨鏡或者口罩,這不是一種故作神秘,而是為自己在之后事情敗露有逃脫的時機和借口。

            沒有被敵人看到過自己的容貌,他的所有猜測永遠都只是猜測,無法成為之鑿鑿。

            馮可可聽完手下人的匯報后,緩慢轉過身體,墨鏡后方格外漂亮的眼睛瞇起,迸射出一抹兇狠的精光。

            “六叔港城那批貨,竟然還沒有走。”

            “沒有,六叔不放心您在這邊獨立做任務,大約認為,顧升那樣的男人,您作為女人也會有所余地,怕您下不了手,所以親自過來督促,但與此同時,港城那邊的貨就耽擱下來,他最信任手下都帶到這邊來,留下的群龍無首,他不是很放心能會安全出貨。”

            馮可可冷笑著吸了口煙,“他一心以為,來這邊盯著我就會讓我陷入被動,殊不知我不再是那個十幾歲任由他欺辱的女孩。我一旦有了異心,會選擇黃雀在后,我為何不反抄回去斷他后路,這還是他教我的,我自然要用在他身上,總之我的軟肋是不會被任何人揪住。”

            手下人微微抬起頭看了看她,“堂主,這件事還是三思后行,六叔的勢力非常廣,一直延伸到了國外,他要除掉一個人,是會想盡一切辦法不允許對方逃脫,您為了顧升沒有必要付出這樣大代價。斷了六叔后路,也意味著您曾經的罪行昭告天下,警方針對這樣組織,勢必會一網打盡,他栽了,您也逃不掉,而顧升未必會那樣有情有義幫您從泥潭中拔出來。”

            馮可可靠著墻壁,一方天窗有白色的光束,光束很長,中間是飛舞的塵埃,她的頭發被風吹拂,和那些渺小的沙礫塵埃飄蕩在一起,她像極了一副黑暗的素描,將世俗的驚心動魄和不公匯聚在一起,她看透了每個人的結局,卻唯獨看不透自己的,她一生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她也不知道這一輩子自己到底來得值不值,可她忽然很想讓自己做一件好事,也許這不算好事,只是她很想做,她無法想像自己要和顧升生死對決的那一刻,她怎樣下手傷害他,如果可以,她寧愿選擇反手去殺六叔,和他同歸于盡。

            與其都是一死,她能手刃仇人也不錯。

            “他幫不幫我重要嗎,我知道我怎樣做就夠了。”

            她又點了一根煙,目光深沉凝視著面前那一束白色的光,手下人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看不透她,她仿佛變了一個人,收起了曾經的鋒芒和蛇蝎,像是從遙不可及的高空倏然墜向了平凡的地面,將自己所有毒刺都剪掉磨平,盲目的為了一個人改變全部初衷和性格。

            他們是一群受命于人的殺手,被訓練得冷血無情,完全不懂人情冷暖,其實這個世界上很多國家都存在這樣的人吧,比如情報局間諜,比如國際特警,比如很多很多類似職業,為了一個上級指令,刀山火海,罔顧人情。

            可人都是要遇到劫數吧,總不會一生都風平浪靜,何況還是這樣特殊的人。

            最深最淺最親最疏最冷最熱都不過是一個情字。

            馮可可與顧升,也許就是這世上情字中最悲慘的故事。

            一片深海,一片蒼穹,中間隔著蒼茫的世界。

            天空和深海,擁有最遙遠的距離。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奔騰在地,她就像一片深海,她從來沒有睜開眼,一直這樣沉睡著,吸納融匯了世界上最骯臟的黑暗,而顧升就是她忽然清醒看到的一方望不到盡頭的天空,她愛上了那樣廣闊偉岸的他,瀟灑逼人的他,她用最大力氣激起洶涌的海浪,哪怕一次次觸礁痛得血肉模糊支離破碎,還是不肯放棄,他無法低下來,她就想盡辦法高上去。

            如果注定要犧牲,就讓海水干枯,世界少了一片海洋并不會影響什么,漫長的時間熬過,那枯竭的地方還會再積滿更藍的水,而她不能失去一片天空,那將是一個巨大缺氧的黑洞,使得天地都在一夕之間顛覆滅亡。

            馮可可離開地下停車場,和手下人分道揚鑣,她沒有再到酒吧或者賭場,她覺得這幾天并不需要再見顧升,她已經做好了決定,這一次她要以卵擊石,用她對六叔的了解和她自己的陰狠與狡詐,在最危險一刻倒戈,保住顧升。

            她認為自己很可怕,她根本不清楚這樣念頭從什么時候駐扎在她腦海中,總之當她面臨選擇時,她毫不猶豫做出這樣決斷,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開車回到公寓時,已經是深夜,她本能的在樓下車位巡視了一圈,并沒有發現六叔的車,六叔大約在周日之前都不會再來,他似乎很害怕見到她,不知是想到了她會背叛還是覺得在馮可可身上,他太殘忍了,一方面將她當成自己亡妻在占有,另一方面又把她當成做事的機器在利用,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過分與猖狂,便無法再心安理得面對。

            馮可可掏出鑰匙剛打開門,忽然一側有黑影一閃而過,速度之快只帶起一陣凄厲的風聲,她迅速朝著那一方看去,空蕩的電梯里空無一人,但是門卻打開,她手緩慢觸摸到墻壁上的開關,在要按下去的一刻,手被人握住,她瞳孔一縮,抬腿便是一腳,對方反應更快,敏捷閃身躲過,馮可可掏出口袋內的匕首,漆黑的過道看不到什么,對方繞開了樓梯位置唯一的天窗,連半分月光的助力都借不到,馮可可只能憑借過人的身手與觸覺,根據耳畔風聲的位置和方向來辨別對方在哪個角落攻擊,她跪在地上猛地一個凌空翻,匕首從腋下一側出擊,擦著對方手臂扎去,黑暗中有衣服破碎的撕拉聲,但對方隨后空手握住她的匕首,她用腕力狠狠一轉,將刀刃反轉,扎著對方的掌心刺去,腳下一個掃堂,扳住對方腳踝,朝著右側狠狠一劈,她本以為自己贏了,然而對方似乎掌握了她的身手套路,先她一秒甩開了她身體,慣性使她朝身后墻壁猛地砸了過去,她避開了腿跟位置的傷口,可仍舊被觸碰到,疼得她來不及穩住腳下,可想象中背部和后腦鉆心的痛感并沒有傳來,她像是墊在了一塊非常柔軟的墊子上,帶著溫暖的溫度,和一抹熟悉氣息。

            馮可可身子驟然一僵,身后的人伸手朝著她胸前探來,她出于本能保護狠狠扣住那只手,朝著相反一側用力一掰,那人非常靈巧的將手在她腕中扭動一下,非常輕巧的退了出來,馮可可的位置現在處于劣勢,那人從后面控制她身體,能看到她每個動作的目的,她根本贏不了,她忽然狠狠轉頭朝著對方的天靈蓋磕去,就在這一霎那,那人終于開口說話,聲音中帶著一抹好笑和無奈,“睡了就翻臉,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馮可可一愣,她在黑暗之中仔細辨認說話人的臉,男人不知觸摸到了哪里,有一束非常弱的白光在他們臉之間,她清楚看到是顧升,而她正以非常別扭的姿勢在他雙腿間被夾住,她狠狠朝著上方一踢,顧升再次躲過,他的臉忽然向下壓來,抵住她鼻尖,口中噴出潮濕帶著香煙味道的氣息,在她臉頰處炸開,“別踢壞,不然這么好的夜晚,就浪費了。”

            馮可可忽然覺得很想笑,但她臉色仍舊冰冷到讓人覺得無法靠近,“六叔隨時會來,你活膩了,可以直接告訴我,死在我手上,比死在他手上會痛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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