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原本就非常僵硬,聽到他這樣說,更加毫無溫度,我抖了抖,他敏銳的察覺到后,垂眸看了一眼我泛白的指尖,他低低的笑了一聲,然后松開,對我說,“抱歉,我太心急了。我只是有些不太自信,薛宛,我活了將近三十年,大約第一次這樣不自信。我在商場上幾乎沒有失敗過,但是小的打擊,蔣華東給了我兩個,對于女人,我不怎么動感情,除了一些生理需要之外,我不喜歡身邊有女人存在,我覺得非常麻煩,需要處理很多莫須有的事情。直到我遇見你,也許你奇怪,我為什么會在那個雨夜與陌生的你同乘一輛車,為什么讓司機送你,為什么從別人手中救下你,我自己也不清楚,總之就是這樣做了,可能真正的感情在到來時都是如此,非常的茫然,沒有道理可循。”
他握住杯身,吹了吹茶杯內漂浮的茶葉,“其實說來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我雖然三十歲,但我從二十六歲接管程氏集團后,我更愿意告誡自己是三十歲。這四年一直都是這樣,我覺得過了而立之年的男人,要有他的擔當和氣節,為了兒女情長困頓,不是男人。所以我經歷過的感情,非常少,甚至算不上感情,我所有的心思都花費在工作上,需要我帶領養活的員工有那么多,我每分每秒都不能允許自己懈怠,即使在睡夢中,都是開會。”
他并沒有喝茶,而是想了一下,將茶杯放下,“我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動心,卻晚了別人一步,你說是不是很可笑,大抵是我這方面經驗很少,總覺得溫文爾雅尊重女人更能彰顯風度,卻不想很多時候,這樣反而容易慢了別人,女人喜歡男人霸道點的占有,她會覺得不溫不火非常的無趣。”
他說完目光非常迷茫的望向我,“但如果要我用極端的方式得到你,我寧可維持現狀,因為我無法想像,自己對喜歡的女人做逼迫的事是怎樣的場面,我不是蔣華東,我學不來他那樣的瘋狂。我很怕看到你拒絕我的樣子。”
他說完這些后,忽然自己笑了出來,笑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你去休息吧,明天還要和我去談生意上的事,早點睡。”
他站起身,有些不穩的搖晃了一下,我飛快的扶住他手臂,他垂眸看了一眼,輕輕拂開,然后朝著露臺的位置走過去,那里有兩把椅子和一張圓桌,上面放著很多罐裝的咖啡,還有一本《論資本主義》的外國名著譯本,他看的書非常高深,他是一個安靜下來能一天不說話的人,我起先覺得特別驚訝,怎么會有這么耐得住寂寞的人呢,現在我似乎隱約明白了些,在高出睥睨天下的人,背后未必就是快樂的。
他靜靜的翻開夾著書簽的那一頁,我站在那里對他說,“那你早點睡。”
他嗯了一聲,靠著椅子看著,柔和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鋪在他周身,非常的朦朧潔白,我其實還很想再和他說一會兒話,但我不知道怎樣開口,他似乎也不想再聊下去。
我回到房間,怎樣都難以入睡,心里像是被撓著一樣,又癢又疼,無法安枕。
大約在凌晨時分,我聽到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很輕,有些不穩,仿佛還是搖晃著的。
我飛快的下床,小心靠到門的位置,伏在門上聽了一會兒,直到腳步聲漸遠,我才打開門走出去,程毓璟的身影恰好走進書房,我只看到了一片黑色的衣角。
我走下樓,來到他看書的露臺,桌上有兩罐空了的咖啡,我拿起那本書,想翻閱一下,因為從小我就不是一塊學習的材料,尤其是數學政治這兩門學科,我非常頭疼,一看就會入睡,程毓璟比較喜歡政治經濟學的書籍,我睡不著,看一會兒也許就困了。
我坐在椅子上,隨意打開,目光停留在有空隙的那一頁,忽然一枚書簽掉落在地,卻是一個人的相片,只是桌下黑暗,看不清是誰,隱約是個女子的輪廓,我彎腰拾起來,借著照射進的月光,才發現這女子是我。
我坐在公司辦公桌的位置,非常專注的看一份文件,可能是快結束了,臉上掛著輕松釋然的淺笑,一縷碎發在臉頰處輕輕掃著,淡妝精致,窗外陽光明媚,微風不燥。
抓拍的真好,萬般柔情都在這一張相片里。
我莫名有些心酸。
我沒想到我竟然在椅子上睡著了。
第二天,我因為脖子的酸痛而醒來,發現自己以一個特別別扭詭異的姿勢握在椅子上,雙腳蜷縮著,像在母體內一樣。
我并沒有立刻動彈,因為渾身都是僵硬和發麻的,我只是睜開了眼,然后感覺到身后有人在動,將一個毛毯披在我肩頭,我梗著脖子回頭去看,程毓璟見我這樣搞笑的姿勢,沒忍住笑了一聲,“醒了。”
我點點頭,試探著動了動雙腿,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旁邊,將那擺在明面的照片塞進書內,他沒有說什么,我也裝作視而不見,其實這樣的心照不宣,在現階段我迷茫搖擺的時刻,還是比較好的。
程毓璟的確不是蔣華東,不會逼迫我什么,哪怕這層隔著的紙已經完全捅破了,他仍舊溫文爾雅彬彬有禮。
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愧疚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