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偌大的南三角,在繁華不止的上海城,在更多蔣華東能找的地方,都不存在這個人,他像是人間蒸發,抹掉了于這世上最后的一份痕跡。
云冽的骨灰一直被裴岸南放在身邊,裝殮在一個寶藍色的蜀錦荷包內,開口處用金絲封鎖,整整十年都沒有打開過。
裴岸南記得云冽曾說,她喜歡南省那一條非常溫和的烏江。汛期時在最湍急的江口會有奔騰和漲潮,但平時就像江南水鄉那樣溫潤又祥和,它的存在感非常低,因為它從不會鬧脾氣,什么時候路過它都只是靜默,在四季如春的石子路旁,仰望著非常低矮的幾座舊民房。
江岸是商云冽的家,一棟陳舊到墻皮開始凋落,房頂有了不少被雨水砸出的漏洞,門前的臺階被磨平,地面都是坑坑洼洼,一張搖晃不穩的八仙桌上放著兩碟咸菜和一盤玉米面餑餑,荒涼到讓人看一眼都不忍。
她生活在這樣的家,下面有一弟一妹,爺爺奶奶年邁,母親沒有工作,給大戶人家洗縫縫補補賺點家用,父親在鎮上的鞋廠上班,一個月不過十幾塊錢非常清貧,云冽在生意最忙時會到絲綢店幫工,她長得格外漂亮,客人因為她總是絡繹不絕,直到這點名聲被傳到金爺手下人的耳朵里,像獻寶一樣將她帶走,送到了金爺床榻上,她就徹底和這樣貧窮卻自由的生活告了別。
那樣世道,半點不由人。
閉塞的小城鎮,底層百姓家里老人和子女多,溫飽都成了問題,哪有什么反叛世俗的資格,云冽成為了犧牲在權貴紈绔之下的一件物品,用她的容顏祭奠了這倉促又黑暗的歲月。
商家因為云冽做了四姨太,得到了五萬塊錢的聘禮,還有一套不大不小但地點好裝潢也非常精致奢華的宅子,一家老小攀上高枝做了鳳凰,惹得街坊鄰里極其羨慕眼饞。
金爺敗了,金府一夜之間被政府征用,做了開放的景點,多少人迷陷在這如同皇宮一樣的大宅子內,曾經那樣的風月傳說,也湮沒于滾滾紅塵中。
后來有村民在古鎮小河畔打漁時候說,乘船看到了烏江畔站著一個男人,非常高大英俊,不像是這村里的漢子,他手上拿著一個荷包,在朝著烏江里傾灑什么,白色粉末一點點沒入滔滔江水里,有的被吹散在風中,最后連荷包也丟在江面。
那男子蹲在岸旁,捂著臉嚎啕大哭。
哭聲凄厲悲痛,驚動了古樹上落著的倦飛的鳥,撲棱著翅膀從他頭頂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