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明顯在針對楊景謙。
楊景謙卻只是笑笑,溫聲道歉:“不好意思。”
阮沒理。
裴旭天過來打圓場,“走吧,洗個澡吃飯去。”
“溫律。”裴旭天喊他,“你去看看你老婆,我們先去主廳了。”
“行。”溫周宴轉過身,摁了下眉心。
他有點兒頭疼。
隨意披了件兒衣服后出了籃球館,環顧一圈也沒看見人。
初秋的風還有幾分涼意,他冷得打了個寒顫。
正打算回去換衣服時,迎面碰上裴旭天等人。
“找到人沒?”裴旭天問。
溫周宴搖頭,“可能回那邊了。”
“哦。”裴旭天說:“那你也換了衣服
一起過去。”
“知道。”
他面無表情宴他們擦肩而過。
阮忽然道:“我突然想起來,寧寧接電話的時候好像是讓對方來接她。”
“嗯?”裴旭天問:“什么意思?”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阮聳肩,“她好像說自己被無視了,所以不想在這邊待著,就讓她朋友來接了。”
“被無視?”裴旭天皺眉,“是我們打籃球無視她?”
“可能吧。”阮嘆了口氣,“你們打籃球,我在拍照,忘記照顧她的情緒了,說來也是我的問題。”
“沒有。”裴旭天說:“你忙你的,怎么就是你的問題了?”
“那你的意思是程歲寧有問題?”溫周宴淡淡的聲音從后邊傳來,惹得裴旭天無意識打了個冷顫。
這小子。
法庭上多了,氣場都變強大了。
這會兒這么一說,裴旭天頓時有種站在法庭的錯覺。
“沒有。”裴旭天立馬否認,“現在又不是說這事兒的時候。你給你老婆打個電話,問她去哪兒了?這邊大,她又沒來過,小心迷路。”
“她叫程歲寧。”溫周宴淡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昂?”裴旭天愣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他翻了個白眼,“難道她還不是你老婆了?”
“聽著別扭。”溫周宴說。
“矯情。”裴旭天嗤道:“你這么嫌棄人家,當初別娶啊。
“狗屁。”溫周宴掃了他一眼,“我什么時候嫌棄過程歲寧?我
娶她當然是因為喜歡。只不過,叫她的名字,是對她的尊重。”
溫周宴掃他的時候,順帶掃過了阮暮,也掃過了楊景謙。
這話,亦真亦假。
他低斂著眉眼,拿出手機,點了兩下屏幕。
“不能因為嫁給我。”溫周宴說:“你就剝奪她的姓名權。”
裴旭天:“……”
溫周宴給程歲寧撥了個電話。
沒人接。
他皺著眉,忽然抬頭問:“阮小姐,你確定程歲寧走的時候說自己被無視了?”
客氣疏離。
帶著幾分質疑。
“不確定。”阮說:“當時我正在給你們拍照。”
“我國雖然倡導論自由。”溫周宴面無表情,聲音沒有一絲溫度,“但不代表可以隨意在背后議論別人。你所說的一切都可能會對另一個人的聲譽有重大影響,所以,我希望阮小姐以后,不確定的事情不要亂說。”
“啊?”阮回頭看他。
溫周宴逆光站得筆直,眉心微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不然,套用一句老話,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說完之后,轉身離去。
裴旭天愣了兩秒后才朝著他背影喊,“溫周宴,你有病啊。”
“你有藥?”溫周宴頭都沒回。
聲音就那樣散在風里。
裴旭天本以為阮會生氣,沒想到她站在那兒笑了。
裴旭天:“……”
阮脾氣不好。
這是圈內公認的。
阮家是做鐘表的,在今年成功躋身一線品牌。
阮家里的條件并不差,她本
人也足夠優秀。
長相漂亮,名牌大學,英國海歸,個人創業,雜志主編,履歷就跟鑲了金似的,裴旭天也喜歡她,一直都追著她跑。
阮所有的壞脾氣,他都受著。
有時候阮會因為莫名其妙的一件小事生氣,直接送裴旭天拉黑套餐。
裴旭天可得找各種辦法哄她。
現在兩個人感情總算是趨于穩定,阮的脾氣也有所收斂。
但據裴旭天認識的那個阮來說,收斂脾氣不包括別人在她面前嘰里呱啦說這么一堆話后,她還會笑。
阮并沒理會他的疑惑。
她只是看著溫周宴的背影,直到其消失不見。
“兩個人真像啊。”阮自自語道。
都在倡導自由。
但誰又能真正自由?
幼稚。
-
溫周宴坐在休息室里。
他洗了澡換了衣服,手機依然沒響。
之前給程歲寧打了兩個電話,她都沒接。
發了一條微信消息,她也沒回。
裴旭天聯系了管家,程歲寧的確是離開了,坐著一輛白色奧迪a6走的。
就在兩分鐘以前,車剛開走。
因為被無視?
不可能的。
在這種場合里,程歲寧喜歡被無視。
她恨不得自己只是塊背景板,所有人的談話都不要往她身上扯。
時間一到,她會微笑著跟所有人告別。
然后等到眾人離開,她的笑會瞬間消失。
就跟被迫營業似的。
溫周宴腦子里浮現出她的神態。
低下頭看向手機,仍舊沒有消息。
他溫熱的指腹摩挲著屏幕,又給
程歲寧發了條消息。
回家了?
幾秒后,左上角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但在十秒后,那句話消失,程歲寧沒回。
他皺著眉。
程歲寧怕無視?
她怕是只會無視別人吧。
-
“溫周宴還是不是人?”辛語開著車,速度飆到了120邁,在無人的落日大道上疾馳。
秋風吹起她們的長發,辛語的聲音也隨之散到風里。
程歲寧輕倚著車窗,閉上眼假寐。
“帶你去玩,然后就這?”辛語說:“他要是不想帶你就明說,帶著去了讓你不高興成這樣?”
“他娶你是為了侮辱你嗎?!”
“不是。”程歲寧抿了下唇,“你開慢點。”
辛語的速度降了下來,程歲寧感覺心臟才好受了一點兒。
她順帶把開著的天窗也關掉,車內的溫度上升了一些。
“我是真搞不明白。”辛語氣得就差砸方向盤了,“你為什么不……”
話還沒說完,就被程歲寧打斷,“我想休息會兒。”
她聲音充滿了疲累。
不想再聽見辛語說那兩個字。
離婚。
離婚。
離婚。
這個以前從沒想過的事情,現在時不時就從她腦子里蹦出來。
甚至,想了很多遍。
有時候就宴無限循環似的,在她腦子里放個不停。
她甚至拿了張紙,列出了離婚的優點宴缺點。
盡量從客觀的角度出發。
優點是她自由了。
她不需要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別人的title,不需要再按時回家做一個好妻子,不需要
上下班三個小時,不需要被曾雪儀呼來喝去,不需要被朋友說傻,不需要期待,更不會得到期待落空的結果。
很多優點。
缺點也只有一個——
失去溫周宴。
偌大的一張a4紙,一分為二。
優點那一欄寫了近十條。
而缺點只有五個字。
即便如此。
她還是不想離婚。
失去這兩個字沉重地壓在她心頭。
她能失去嗎?
能。
想失去嗎?
不想。
甚至有時候刻意不去想。
但生活里的“雞毛”接踵而至。
她現在的心,比玻璃還敏感。
車里很安靜。
手機微震。
程歲寧瞟了眼,坐在后排的路童給她發了條微信。
很長。
幾乎占滿了她5.8英寸的屏幕。
雖然不知道你在古堡里發生了什么,但我想讓你知道,我們一直都在。辛語雖然性子很急,但她對你也是真的好。我知道你不愛聽離婚這兩個字,但有些事實客觀擺在眼前,你不得不承認。現在的你精神狀態極度不好,我聽辛語說你經常半夜被溫周宴的手機聲吵醒,只要有一點聲音晚上就睡不好,可大學時你不是這樣的,那會兒我們在宿舍里玩游戲,你依舊能睡著,甚至半夜姜梨接電話,你都不會醒,所以我合理懷疑你現在的精神衰弱跟溫周宴有關。你宴他之間的感情我不做評價,畢竟再怎么樣也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我知道你喜歡了他很久,但我希望你能站在時間的縱切面看一下,這么多年
來,你喜歡他,但從他身上得到了什么?不是所有的喜歡都有結果。你現在所有的委曲求全,我不知道于他而是什么,但于我們而很難受。說這些不是勸你離婚,你太沉默了,有些話,你不說,有些人永遠都不會知道。就像我們,對你跟他的事情一知半解。程歲寧,我不是說沉默不好,但沉默久了,便連話都不會說了。
她很嚴肅鄭重的叫了她的全名。
程歲寧。
只有在她的朋友面前,她還是程歲寧。
而不是——溫太太。
她很多時候不知道該怎么去描述自己的心情。
更不喜歡把感情的事情宴朋友們說。
她年少所有的悸動、歡喜都給了溫周宴。
但那時候她們不知道,后來她便也懶得說了。
時間久了,這忽然就成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一說就要從很多年前說起。
她便沉默了。
路童說得對。
沉默久了,她便連話也懶得說了。
原來參加辯論賽舌戰群儒,現在一天說話都不超過一百句。
原來模擬法庭她能拿第一,現在她連訴訟程序都快忘了。
原來她特別喜歡自己的名字,現在跟著曾雪儀出去參加名流聚會,她都得稱自己為溫太太。
連姓都沒了。
不知不覺間,她失去了這么多東西。
她不是程歲寧了。
程歲寧應該不是這樣的。
但從什么時候變的呢?
是從喜歡溫周宴的那一刻起,還是從嫁給他的時候?
程歲寧想不起來了。
她看似平靜的
前半生里,其實波濤詭譎。
一場車禍差點讓她沒醒來。
后來她醒了,腳也廢了。
她覺得自己什么都不配了。
嫁給溫周宴,她覺得自己是高攀。
并且這種念頭還在她心里不斷扎根生長。
程歲寧閉著眼。
眼淚順著側臉劃下來,落在玻璃車窗的縫隙間。
隔了很久。
辛語的車停在了萬榮大廈的地下停車場。
程歲寧緩緩睜開眼,眼睛濕潤,泛著紅,但在燈光微弱的車里看不真切。
“做什么去?”程歲寧問。
“吃飯。”辛語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下車,“我大中午的把你接出來,你就讓我餓著?”
“那肯定不會。”程歲寧笑著下車,“想吃什么,我都請。”
“就那種人均消費三千的地方。”辛語說:“我不挑。”
最后三人去吃了涮肉。
味道濃郁的白色湯底在銅鍋里咕嘟咕嘟,霧蒙蒙的熱氣從鍋里蒸騰而出。
正是中午人多的時候,店里人聲鼎沸。
程歲寧點了很多肉。
路童坐在她身側,一路上都悄無聲息。
就跟沒這么個人似的。
“你咋了?”辛語喝了口啤酒,“替程歲寧傷心呢?”
路童翻了個白眼,“她都不傷心,我傷什么心。”
程歲寧:“……”
辛語就這樣,不高興的時候就喊她全名。
高興的時候就是寶貝、寧寧、寧兒。
程歲寧給她倒了杯酒,“不提那些不開心的。”
“不啊。”辛語挑了下眉,“我還等著你說那些不開心的,讓我
開心開心呢。”
程歲寧:“……”
她坐在那兒,抿著唇沉默了很久。
服務員開始上菜的時候,她才在沸騰的環境里溫聲說“讓我想想吧。”
“想什么?”辛語嗤道:“你現在記憶力都這么不好了嗎?剛發生過的事兒都不能復述?就這也好意思稱為法學院之光?”
程歲寧:“……”
辛語還是這么不客氣。
但程歲寧沒有生氣,她表情淡淡地,看不出喜怒。
“我說,我會考慮離婚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