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周宴:“離婚了難道我就不能幫你了么?”
“能。”程歲寧篤定回答。
溫周宴那邊忽然松了口氣。
程歲寧卻笑道:“但我有權選擇不接受你的幫助。”
“你現在的善意對我來說,只是枷鎖。”程歲寧非常平靜地喊他,“溫先生。”
“嗯?”
“我希望你知道,我們不是離婚后還能做好朋友的關系。我也拒絕這樣的親密,我們離婚那天起,你就失去了在我生活指手畫腳的權利。往后,我或好或壞都跟你沒有關系。相同,我以前對你的生活沒有話語權,以后也不會有,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程歲寧。”溫周宴喊她,“你這是什么意思?”
程歲寧抿了抿唇。
幾個字就在她喉嚨口盤旋,但又覺得有些重。
“離婚那天,我就說過有事可以來找我。”溫周宴說:“你別逞強。華峰那個人,不是那么簡單的。”
“所以呢?”程歲寧反問:“離婚以后我也應
該待在你的保護范圍內嗎?你以什么樣的名義保護我呢?”
溫周宴的喉嚨忽然有些澀,頗為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朋友。”
氣氛忽然凝固。
程歲寧正在摳著的桌角忽然被摳下一塊木頭屑,手指里扎了根刺。
鮮血泊泊地流出來,她眉頭緊鎖,把手指含在嘴里。
舌尖能感受到血腥味,也能觸到那根刺。
像是拔不出來。
幾秒后,她聲音忽地拔高,離婚后第一次這么嚴肅地喊他全名:“溫周宴。
“我們離婚了。”她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離婚了!離婚了!你知不知道離婚是什么意思?你三歲嗎?離婚后還可以做朋友?我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難道我缺朋友嗎?我缺你這種想起我來就關心兩句,想不起來就永不聯系的朋友嗎?你是有多幼稚多天真才能說出這種話來?”
“還是說,我在你眼里就差到了這種地步?”程歲寧反問道:“所以你以權謀私給我開后門?我不應該跟這種案子扯上關系,不應該去接這種案子,那我應該去接什么?你給我案子嗎?”
溫周宴愣怔了一會兒,聲音略顯木訥,“我給。”
程歲寧:“……”
傻逼。
程歲寧腦子里自然而然蹦出了這個詞。
她一口氣都差點沒出上來。
完全搞不懂溫周宴在做什么。
她也不想搞懂。
所以她義正辭地拒絕,“我不要。”
“為什么?”溫周宴問。
“我的事。”程歲寧說:“你少
管。”
溫周宴:“……”
啪嘰。
程歲寧直接掛了電話,然后把號碼拉入黑名單。
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程歲寧坐在位置上氣憤地想:贏不了?
——那我就給你演示一下逆風翻盤。
——還想讓你看看什么叫驕兵必敗!
氣死她了。
臭男人。
然后,她的肚子忽然抽了下筋。
程歲寧立馬安撫似的拍了拍肚子,爾后輕輕揉了揉。
她覺得,孩子估計也被溫周宴氣到了。
“沒事沒事。”程歲寧低聲道:“我不氣。”
“都是他們自以為是。”
“我就不該跟男人講道理。”
“以后懂了明白了,不會這么做了。”
肚子再也沒動靜。
程歲寧以為是胎動,然后上網查了下,一時間也把握不準。
網上說寶寶4-5個月的時候才會胎動,她這會兒才剛十四周左右,應該不是吧?
正想著,肚子忽然又輕輕地動了下。
程歲寧立馬拿出手機在小群里發:啊啊啊啊!寶寶會動了!
辛語:???你講什么靈異事件呢?
路童:……是胎動吧。
程歲寧:是的是的,剛剛他好像踢我了。
辛語:小破孩不乖。
路童:是小可愛,你能不能對它好點?
辛語:誰讓我不喜歡他爹呢?
程歲寧:……
辛語:算了算了,看在他媽是程歲寧的份上,我就勉強喜歡他一下。
程歲寧:不是。
——我忽然想到,剛剛小孩踢我是不是因為我罵了溫周宴?
路童&辛語:???
兩個人的表情包一
個接一個,立馬刷了屏。
路童:有瓜,想聽。
辛語:你被鬼附身了?還會罵溫周宴?
程歲寧:……
——建國以后不許成精。
辛語:主要是這事兒魔幻現實主義。
路童:其實我也覺得。
程歲寧:……我在你們眼里這么包子嗎?
辛語:呦,了不起,包子這詞都學會了。
程歲寧:最近為了案子,我沖了不少浪。
路童:???沖浪?沖什么浪?你去海邊了嗎?
程歲寧:網上沖浪,我現在是5g了。
辛語:別岔開話題!快說!你怎么罵得溫周宴?
程歲寧:就是……他把我氣到了。
路童:因為啥???
程歲寧:宋舒的案子,他不讓我接,說華峰危險。
路童:這是關心你?
辛語:遲來的關心豬狗不如!
程歲寧:這不是重點,我第一反應是他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還有就是他對我們的關系沒有清醒認知。
——我覺得我有點瘋了。
——我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
辛語:撒花.jpg
路童:你成長了。
程歲寧:此話怎講?
辛語:還不是因為你從狗男人的陷阱里跳了出來,眼不瞎心不盲,就變正常人了唄。
路童:你——不愛他了。
程歲寧看著定格在屏幕上的那句話,笑了。
懶得糾結。
她發消息約各位出來吃飯,但兩位工作黨都比較忙,只有這周調休的清明節才有空,所以約好了一起吃烤肉。
闔上手機屏幕后,程歲寧往后一仰,正好靠在椅子上。
太陽一照,格外舒適。
她這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溫周宴生日要到了。
往年的這會兒她早已買好了禮物,但今年她好像很少想起來。
不過,今年不需要買禮物,也不需要準備驚喜。
打開的淘寶又關掉。
心靈忽然自由。
隔了會兒,程歲寧給程聞發消息:聞哥,你查查華峰唄。
程聞:???
程歲寧:找狗仔跟他,私密點的地方,尤其注意酒吧,我懷疑華峰嗑藥。
程聞:……成。
-
清明節這天早上六點,溫周宴就已經醒了。
他從床上坐起,爾后遙控打開窗簾,天剛蒙蒙亮。
他劃開手機,也收到了幾條祝福。
各類銀行發來的“生日快樂”。
裴旭天:兄弟!晚上喝酒烤肉走起!
曾嘉煦:哥!生日快樂!紅包.jpg
曾嘉柔:親親愛愛的表哥,生日快樂啦!恭喜你沖破三十大關,開始沖刺四啦!紅包.jpg
曾寒山:周宴,恭喜你又長大一歲,明天到舅舅這來吃飯。轉賬8888
舅媽:恭喜啊大帥哥!轉賬6666。
溫周宴一一回過。
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好像是少一個人。
他翻遍了微信聊天記錄,所有的小紅點都點完了,心里還是空落落的。
少了程歲寧。
他不愛過生日。
因為他的生日是他爸的忌日。
那年,就是因為他過生日,所以他爸從另一個城市往回趕,最后跟車撞了,搶救無效死亡。
他爸的尸體血肉模糊,他媽哭得撕心裂肺
,在醫院的長廊里罵了一圈。
先罵的就是爺奶,因為那天是爺奶時隔幾年之后又來給他慶祝生日了。
第一次給他慶祝生日,奶奶損他損得厲害,說他是掃把星,沒生好日子,喪門星,甚至那年家里的一頭牛死了都要怪到他這個幾乎從沒回過家的孫子身上。
他不是溫家的長孫。
溫周宴有個大伯,比他爸大三歲,但結婚比他爸早很多,所以他大伯那的兒子要比溫周宴大八歲,二兒子都比溫周宴大五歲。
那兩個哥哥是他爺奶的心頭肉。
甚至于,二哥都不算最親的。
大哥被爺奶寵到吃飯時可以坐在盤子里,爺奶都會笑著說:我家孫子真會坐。
溫周宴見過一次,也是那天,他不小心掉了一團飯粒在地上,被奶奶看到說是敗家玩意兒,蠢東西、喪門星。
很難聽的詞用在他身上,他媽聽到了以后跟奶奶打了一架,直接薅頭發的那種,那是溫周宴第一次見曾雪儀像個潑婦一樣,但她堅定地站在他身前,一步都沒讓,溫周宴那天毫發無傷,而他媽扭到了一條胳膊。
他爸那天匆匆吃過飯后就被爺爺喊著去地里割草了,所以沒看到。
等他割草回來,家里已經鬧成了一鍋粥。
但他堅定的站在曾雪儀身前,那天的父母對溫周宴來說,都是巍峨大山,遮風擋雨。
后來,溫立就再沒帶他們回過溫家。
那一年,溫周宴四歲。
他清楚記得,是因為第一次他
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為什么爺奶那么不喜歡他?
他是不是不該生下來?
他是個喪門星嗎?
但溫立告訴他:你不是,你是爸媽的寶貝,是上天賜予我們最好的禮物。
他永遠記得父親,那個如山一般巍峨,如水一樣溫柔的男人。
爺奶第一次給他慶祝生日是他五歲的時候。
因為父親跟家里關系鬧得太僵,所以爺奶親自登門,可他還是怕,躲在房間里不出來,結果惹氣了奶奶,趁曾雪儀不注意的時候,他奶在他身上一直掐,而且捂著他的嘴,他爺還給關上了房門。
干了一輩子農活的女人力道要比五歲的溫周宴大得多。
他根本不是對手。
所以他那天被掐了一大腿的青紫。
曾雪儀買菜回來后,他哭著告狀,爺奶最后是被曾雪儀拿掃把趕走的,可爺奶在家門口大鬧,尤其是奶奶,她坐在地上,一邊拍大腿一邊大哭:“我怎么就養了這么多不肖子啊,我們家是造了什么孽娶的這種媳婦啊,竟然把公公婆婆趕出家門,虧我還拎了這么多東西上門來看他們!簡直就是狗咬呂洞賓!”
很多人都對曾雪儀指指點點。
曾雪儀站在那兒,被眾人戳著脊梁骨的罵。
后來,還是他爸回來把爺奶送走的。
他爸很怕爺奶來攪亂他們平靜的生活。
在他七歲生日那天,他爸在外地跑運輸,按照正常的點是晚上十點回來,一家人正好能過個生日,但那天傍晚,他知
道爺奶去了家里,心急,車速自然快,在山路上出了車禍。
知道這個消息的曾雪儀把爺奶罵得狗血淋頭,最后還把刀刃指向了他。
在醫院的長廊里,曾雪儀罵他:
“你就是個掃把星!”
“好好的你為什么要過生日?!”
“清明節生日,你爸忌日!你高興了嗎?!”
“為什么你要在這一天出生?”
她甚至說——為什么死的不是你們?
那天晚上,溫周宴在醫院的長廊里有了從未有過的感受。
所有的惡意、恐懼都向他襲來。
而他,避無可避。
他七歲以前的生日蛋糕是曾雪儀親手做的。
七歲以前,他每年都能收到一把父親親手做得弓箭。
溫立的手特別巧,他在去曾家當司機之前跟村里的木匠學過幾年手藝,所以他用木頭做出來的東西都栩栩如生。
溫周宴的玩具幾乎都是溫立親手做的。
但七歲之后,他什么都沒了。
他再也沒有正兒八經的過過生日。
因為他是清明節生的。
因為這是父親的忌日。
甚至因為,他是喪門星。
回憶如同潮水般涌來。
溫周宴躺在床上,百無賴聊的劃拉手機。
把微信頁面反反復復地看了幾分鐘,也沒看出什么新鮮勁來,最后又關掉。
從三年前開始,他每年的生日都會收到一封長信。
寫在漂亮的紙上。
而在三年里,他收到過0027,0028,0029的微信祝福。
因為跟程歲寧結婚的那一年,是他2
6歲的尾端。
而在他29歲的尾端,他又變成了一個人。
在他生日那天,程歲寧都會刻意等零點。
哪怕她假裝睡著,但在零點都會醒,她會開始編輯消息,在她想要的時間點送達。
而溫周宴會假裝睡著,悄悄看她。
開車去<駿亞>的路上,溫周宴腦子里雜亂繁復。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反正他覺得自己像只孤魂野鬼。
甚至在回憶起曾雪儀那句話的時候,他也覺得:死得不如是他。
所有人的生活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
家里一如既往。
溫周宴回家換了鞋,然后在七點整的時候跟曾雪儀一起去那個陰森的房間里祭拜了溫立,兩人跪在溫立的牌位前,曾雪儀給他燒了很多紙,房間里烏煙瘴氣的。
正好溫周宴最近有些不舒服,聞到這個味嗆得咳嗽了幾聲,被曾雪儀聽到后立刻皺起了眉,“你是故意的嗎?”
“什么?”溫周宴問。
“給你爸燒紙你都忍不了。”曾雪儀厲聲道:“你還能做什么?”
溫周宴抿唇,強忍著咳嗽,不想跟她起沖突。
他低下頭繼續跪著燒紙。
曾雪儀當初買的是很大一個瓷盆,專門用來給溫立燒紙的。
聽聞是她專程起了個大早去城郊的批發市場買的。
因為城里買不到。
她對溫立的事,永遠上心。
燒紙的工作進行了半個小時,溫周宴膝蓋都跪的有些麻了,但曾雪儀卻開始誦讀佛經,而在這個過程里,溫周宴也必須在
旁邊跪著。
而且,必須挺胸抬頭挺直脊背。
這是曾雪儀的要求,以示對溫立的尊敬。
一直跪到八點,溫周宴的任務才算結束。
曾雪儀這里有兩個保姆,他們從房間里出來時,飯已經做好了。
溫周宴坐在餐桌前,發現今天擺了四個碗。
沒有程歲寧的時候是三個。
有了程歲寧以后是四個。
但今天,程歲寧沒來。
他疑惑道:“趙姨,你拿錯了吧。”
“是太太要求的。”趙姨說:“今天有客人來。”
“哦。”溫周宴在最東側落座。
曾雪儀剛洗完手從衛生間出來,她坐在了溫周宴的斜對面。
“誰要來?”溫周宴問。
曾雪儀說:“我請的客人。”
溫歲眉頭微蹙,卻也沒說什么,只是淡淡應了聲:“哦。”
隔了幾分鐘,門鈴響了。
曾雪儀喊趙姨去開門,輕巧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阿姨,周宴哥哥。”
溫周宴剛夾了一口菜,瞬間吐了出來。
他僵硬地轉過身子,果然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喬夏。
他的表情頓時變了。
椅子被他往后一拖,跟地面碰撞發出刺啦的響聲。
“你到底……”他看向曾雪儀,咬牙切齒道:“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