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陳富貴對他說："來張票！"老板這才從驚愕
中醒悟過來。
怪不得那些人會中邪般蜂擁而來,原來是大明星陳笑棠駕到呵。
搞明白了原因,老板死活也不收票錢,嘴巴只是說："你們能來洗,那是我的榮幸,小店蓬蓽生輝啊！"然后就是一陣傻笑。
陳富貴是那種死腦筋的人,從來不肯占人便宜,在爭執了一番后,老板只好收了陳富貴一人的澡票錢,至于陳笑棠的,免啦！！！
陳富貴和陳笑棠父子倆,買票入場。
公共澡堂內,陳笑棠脫下皮鞋,穿了硬塑料的拖鞋,走到鐵衣柜前,雖然鑰匙編了號,然而柜子卻并未被按照號碼使用。這家舊澡堂象模象樣的秩序就是這樣被遵守著。隨便找了一個鐵柜,西服,領帶,襯衫,一件一件從身上脫下來,連同一身的星味,也隨著剝落的衣服,一點點去掉。此刻的陳笑棠只是一個陪著老爸來澡堂嘻唰唰的乖仔。
與此同時,老爸陳富貴也一件一件解下自己的老舊衣衫,和熟識的人搭著訕。陳笑棠沒有插嘴,相信這一刻,老爸應該是愜意的。
浴池內,所有人目不轉睛地瞅著門口,等著大明星光著屁股進來。
來了！他來了！他終于來了！
所有人像長頸鹿般伸長了脖子。等待著-----
究竟明星光了身子和老百姓有啥不一樣！
真得很好奇啊。
吧嗒吧嗒！
那是拖鞋的聲音。
陳笑棠走了進來。
所有人看著他-------
大失所望！！！
只見陳笑棠雖然脫光了衣服,下面卻圍了白毛巾！
我丟！！！
來洗澡,還圍什么破毛巾！
我恨毛巾！！！
原本想要觀察大明星某個部位是大是小的男士們,全都傻了眼。
幻想很天真,現實太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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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笑棠進了浴室,只見煙霧蒸騰。白色的影子恍若夢境。喧囂的人聲水聲鼓蕩耳際。因為視覺的模糊,這聽覺里的風景反倒清晰如可觸摸,一如孩提時代老爸帶自己到澡堂時所聽到的。
那時陳笑棠還很小。老爸就常帶著他去公共浴池洗澡。
洗澡對于小孩子來講,其實就是游戲。陳笑棠不會像旁的孩子那樣如小魚兒般戲水,就坐在池邊摸摸這兒。摳摳那兒。摸來摸去,竟然發現了好玩的東西。那池子是用小小的菱形瓷片貼著的,因為日子久了,就有些松動。他把那小瓷片摳下來握在手里,如同寶貝。老爸不常管他,他總是慢慢吞吞地自己洗自己的,到了最后才會給兒子搓背,洗頭。
陳笑棠記得很清楚,老爸給自己搓背很認真。很用力,他其實很疼,但是不敢吭氣。
后來陳笑棠慢慢長大了。見識了灣仔外面的繁華。他就不太喜歡去這種低檔次的地方洗澡,偶爾去一趟。也是繁衍性質的。不過老爸陳富貴還一樣,他似乎很享受這件事,往往在池子里一躺,然后瞇了眼睛哼著小曲兒,或者和其他人說些茶余飯后的閑事。陳笑棠則帶著闖過外面世界的可恥矜持,帶著厭惡的神情掃視相當不講究的環境,特別痛恨的是老爸和鄰居大叔一樣用池子里的水洗頭。
雖然老爸陳富貴現在老了,不過他年輕的時候還真算是大帥哥,就像吳孟達年輕時候也帥得掉渣,老了才那么猥瑣------但是因為命運的捉弄,他不得不在這里,洗澡。今日想來,豁達的是老爸,惡俗的還是自己。
少年時候的自己,實在是自命清高、一文不值！洗澡啊,真是有趣的事,脫掉了衣裳去掉了首飾洗去了妝容,誰和誰有什么不一樣！
此刻,往事猶如春風吹過,不留痕跡。
陳笑棠舒適地展開身體,泡在溫熱的水里,閉目養神。聽著老爸陳富貴在身邊細微的呼吸,那熟悉的體味,讓他心醉神迷。睜開眼時,看見老爸的背部還象他小時候那樣略微蜷縮著,舒展不開的樣子。眼睛忽然出汗了。
父親,這個詞匯,對于很多男人來說,就是一生的枷鎖,套在肩上,扛在背上,讓你一輩子無法釋重。
水蒸汽籠罩著陳笑棠,讓周圍的人影如夢影飄忽。
皮膚上的塵垢和死去的表皮細胞在水、蒸汽與汗水的合謀下開始松懈,不再留戀皮膚。老爸陳富貴從霧氣蒸騰里升起來,曾經熟悉的高大輪廓如今單薄得幾乎讓他在水霧迷離里無法辨識。
給你搓背吧陳笑棠說。
好。
陳富貴站出浴池,伏在鑲白色瓷磚的浴池邊上。墻壁上窗戶的白色光亮給這具在這個塵世行走近五十年的軀體蒙上一層神圣的光芒。
陳笑棠把綠色搓澡巾套在手上,開始從下到上給老爸一寸一寸地搓洗,盡量不遺漏一點地方。仿佛為自己的前世洗滌,仿佛搓洗自己二十年間給父親披上的塵世之灰和使之衰老的生命,仿佛想借此贖回一點為自己奔波操勞而逝去的年華,撫平自己年少輕狂對其造成的創痛,回報自己一意孤行給他造成的擔憂和牽掛……
"看啊,陳笑棠再給他老豆搓背！"
"是啊,這一幕很少見！"
"做人子女的就該這樣！"
……
此刻,整個浴池的人都看著陳笑棠。
看著這個大明星是如何給自己父親搓背的。
此刻,沒人覺得他再是什么明星,大腕,而是一個孝順父母的乖仔。好兒子。
搓完背。陳笑棠讓老爸陳富貴起來,去沖沖。
當腳踩在踏板之上的時候,水流順從地自高處的蓮蓬噴頭里灑落。如顆顆珍珠敲打著陳富貴不再年輕的身體,沖刷著他身上的塵垢。
在陳笑棠給老爸洗完之后,陳富貴也給他搓洗。就象小時候那樣,只是陳笑棠需要趴得更低。陳笑棠喜歡匍匐在父親的面前,讓他感到自己在他面前永遠都是需要他的孩子。
陳富貴用力地搓洗,但還是不見什么灰垢下來。陳笑棠忍著痛,含著淚水,但是笑著。內心的喜悅無法說。
那一刻,所有人已經忘記了沖進這澡堂子的初衷,大家對于陳笑棠是否還披著浴巾已經不再注意,因為在他們眼里。這只是一對凌人羨慕不已的父子。
洗完澡,陳笑棠和老爸陳富貴并排躺在休息室各自簡單的床榻上,上午的陽光彌漫在他和父親靜臥的空間里。幾個沐浴完畢的人也躺在床上抽煙、聊天。煙氣裊裊飄出窗外。
安詳。寧靜,似乎經歷了喧鬧、嘈雜。人們才有了品味寧靜的心情。干凈,舒適。一點倦意,沒有煩憂。
"阿棠,你究竟有沒有女朋友啊如果有的話,過節的時候就帶她回來坐坐----那個阿翁我看就蠻不錯的,當然,還有那個姓關的女明星,她曾經也來過家里找過你幾次,可惜你沒在。"老板陳富貴慢悠悠地說。對于兒子這些亂七八糟的感情,他很頭痛,在他那近乎傳統的思想中,兒子拍拖可以,但絕不能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情來。
陳笑棠怎么回答難道說除了這倆女人,自己還有一個小妹妹張漫玉并且已經和人家那個啥了。只要一說出,陳笑棠絕對相信老爸會立即打自己的屁股。要知道陳富貴可是吃盡了"先上車后買票"的虧,當初要不是因為在上學的時候他把陳笑棠老媽的肚子搞大,也不會一輩子窩在灣仔這個小地方煙熏火燎地拎大勺,當廚子。
男人哪個沒有理想。
陳富貴也一樣,當初他的理想是做醫生,學好醫術給自己身邊的人解決痛苦。他還想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代表香港出征比賽,他還想成為…….
可惜一切都不可能了,在他把陳笑棠他老媽的肚子搞大以后,他不得不提前退學,不得不為了買奶粉而苦惱,不得不省吃儉用,一分錢掰成兩半huā-----
這都是先上車后買票惹的禍呀。
誰會知道,女人的那三分地會有那么強大的播種能力,這不,一不留神就搞出一個大明星來！幸虧這衰仔還夠孝順,要不然陳富貴連哭的地方都沒的哭。
眼看老爸問自己過年帶不帶女朋友回家,陳笑棠可回答不出來,于是他便說"這得看情況,一切皆有可能。隨緣了。"
"你不能老隨緣啊！再隨下去我孫子都給隨沒了,緣是天定,分在人為。"陳富貴有點起急。
陳笑棠哭笑不得,老爸的思想還是太傳統了,現在的明星有個結婚早的就說那劉德鏵,未來可是到了五十歲才結婚的。
當然,陳笑棠可不敢說自己五十歲結婚,恐怕那樣老爸會扒了他的皮。于是他說："是,是,我盡力而為！ok！"
對陳笑棠而,愛情已經象一張看得爛熟的香港地圖,雖然還是會經常迷路,但是它不再對他具有吸引。但是為敦倫盡份、安慰父母故,就算是戲,也還要演下去。
休息完,陳笑棠和老爸陳富貴在眾人矚目中,出了澡堂,并肩走在灣仔的大街上,微雨紛紛,唱片店恰好正播放"歌神"許貫杰舊專輯里的一首《父母恩》,也是陳笑棠最喜歡的一首歌：在世間飄泊孤身彷似浮云心底里每思親添百感父母恩千丈一生把我護蔭有若明燈驅黑暗念往昔恩義好比天際慈云開解我赤子之心為我脫厄運枕邊解我病
困更望神恩多指引父母恩
勝萬金春暉寸草心推衾送暖
舐犢情深盡孝守本份此生遵照父訓掛念慈親悲不禁……
微雨中,雨水潤了老爸陳富貴鬢角的白發。
陳笑棠只覺得眼中有什么東西淌下來。
淚水
雨水！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