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座一位食客拿起皮薄肉多的包子,嗦了一口湯汁,神神秘秘說道:“聽說國師很快就要親自擔任春山書院的副山長,不談兵略,而是主講理學。嚯,這可就有意思了。”
旁人疑惑不解,喝過一碗豆漿,擦嘴問道:“這能有啥意思,山長還不如國子監祭酒呢,都不算個官。再說理學那玩意兒,以前觀湖書院最擅長,總說咱們大驪是北方蠻子,到頭來,如何?國師真要講這個?”
“不知道了吧,亞圣一脈的頂梁柱之一,南婆娑洲醇儒陳氏,現任家主陳淳化,他老人家馬上就要來咱們大驪講學了。要我說啊,估摸著是要跟國師在書院大吵一架,當年文廟的那場三四之爭,要有結果嘍。”
“對方傻啊,這也敢來?江湖幫派大佬談判講和,都不敢把地點放在別人的老巢吧。”
“誰知道呢,說不定國師大人是把長劍架在對方的脖子上邊,‘請’那位大儒來咱們大驪的。”
早年大驪朝的老百姓,并不清楚繡虎跟文圣一脈的淵源,但是等到身為文圣一脈關門弟子的陳平安接任國師,崔瀺原來是文圣首徒的真相隨之浮出水面,所以如今朝野上下,當然是極力偏袒文圣一脈的。
裴錢看了眼師父。真是拿劍脅迫對方來大驪吵架的?
陳平安跟攤主結了賬,屈指作敲板栗狀。
回到國師府門口那邊,裴錢愣了愣,只見郭竹酒手里牽著一匹馬,好像是師父當年返鄉騎乘的“渠黃”?
這匹馬在落魄山地界好些年了,平時都是陳靈均和暖樹在照顧,約莫是嚼了些靈丹妙藥的緣故,已經不顯老瘦羸弱了。馬背一側挎著包裹,好像早有準備。裴錢撓撓頭,小時候總嚷著要闖蕩江湖,讓師父送她一頭小毛驢來著,在落魄山練拳那會兒,心心念念了好些年,只是長大了之后,反而對所謂的江湖不再憧憬什么。
陳平安從郭竹酒手中接過韁繩,遞給裴錢,笑道:“走江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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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觀的桃花開得茂盛,一個少女容貌的女冠,散步于桃林小徑,手中拎著桃枝。
上任觀主孫懷中的師姐,王孫。如今她屬于暫任觀主。
在孫師弟住持道觀事務的那些年,她就清閑了,仗劍云游四方,到處漂泊,腳踩西瓜皮似的,滑到哪里是哪里。不過總歸是在青天黃土之間,也不好分辨什么異鄉家鄉了。
她不喜歡往名山大川宮觀那邊湊,在市井見過無數漂亮的春聯,大大的石獅子,高高的、文字總是喜歡少一點的匾額,冷廟子里邊小小的香爐,好山好水美景美酒美人。她唯一的興趣,就是到處搜集和收藏琥珀,里邊有蟲蟻的那種。等她回到道觀,還會為每一塊琥珀標注何年何月于何地拾取而得。
她望見遠處,迎面走來的一頂虎頭帽,偶爾觸碰低垂的桃花。
滑稽的帽子下邊,卻是一張俊逸的青年容貌,神色冷冷的。
很難想象,這位就是昔年浩然天下的人間最得意,白也。
王孫停步,等到白也走到眼前,她才原路折回,白也與她并肩而行。
王孫說道:“就像你詩篇所寫的那句‘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可能孫師弟就是這樣的人。”
白也點點頭。
王孫擰轉桃枝,笑道:“不要被他成名之后的那些粗鄙論蒙蔽了,孫師弟其實是極有才情的,記得很早就有位山上長輩說過,因為他是世家子弟出身,所以有公子哥氣,在玄都觀修道有成,有仙氣,時常獨自游歷江湖,有豪俠氣,十分精通詩詞曲賦,有才子氣。”
白也會心一笑。
王孫笑道:“師弟自稱他在修道小成之際的待人接物,有‘上中下’的三字獨門秘訣。”
白也問道:“何解?”
王孫緩緩說道:“去那權勢熏天的富貴叢中,或是置身于得道高真扎堆的酒宴,他必然高坐主位,氣勢凌人。與道官連銜奏事,抑或是與朋友在在字畫上邊題款,他必然署名于末尾。看待修行一事,既不出頭,也不墊底,在天地之間,生死之間,我輩僥幸居中,他說得有一份平常心。”
白也說道:“有道理。”
王孫拿桃枝耍了幾手里花和外花,說道:“我們剛修道那會兒,偷偷出門打過一場群架,打輸了,不敢回立即道觀,就在外邊隨便逛蕩,期間在一處京城,曾經遇到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乞婆,孫師弟就將身上銀錢都贈予對方,問她姓名籍貫,家鄉風物,為何流離失所。他們一聊就是小半個時辰,從頭到尾,我都看不出師弟臉上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
白也說道:“我不如孫道長。”
林間溪澗,水面飄滿了桃花瓣。
白也問了一個大煞風景的問題,“你到底喜不喜歡孫道長?”
王孫愁眉不展,“我也不喜歡一個不喜歡孫師弟的自己,可就是不喜歡,有什么辦法呢。”
白也看那蜿蜿蜒蜒的一條桃花流水,感慨道:“緣愁似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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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老聾兒第一次做客黃湖山,想要邀請劉叉去花影峰那邊講一講劍術,內容隨便講,哪怕只是走個過場,敷衍幾句都行,到底也能為后學們提一提心氣,何況多見識一位殺力卓絕的飛升境,更多知曉幾分修行路上的天高地厚。
老聾兒也會擔心不受待見,吃個閉門羹,只是不親自走一趟黃湖山,與劉叉當面討要個確切說法,總是難以死心。
好在劉叉雖說對這位同族劍修視而不見,倒是沒有趕人,只是坐在竹椅上邊,自顧自搓餌拋竿,全然將老聾兒晾在一邊。如此軟綿的逐客令,老聾兒豈會當真,在落魄山時日一久,好歹學得些許真傳。
將劉叉騙去傳道是不成了,老聾兒心中大致有數,便想要借此機會,與劉叉說幾句“家鄉話”。
劉叉自然跟老聾兒沒什么可聊的,只是覺得對方在大驪京城外的雨后官道,出劍不俗。
老聾兒試探性說道:“進山出山皆有緣法,既然到了落魄山地界,劉先生能否為花影峰講課一次,替那些年輕后生們指點幾句?”
劉叉淡然道:“甘棠,少說幾句討巧話。”
“練劍是大事,傳道也是大事,我若是今天點頭了,豈會潦草對待。”
劉叉嗤笑道:“你到了這邊才幾天,就熟稔官腔了?如果再待幾年,大驪宋氏不得給你一個首席供奉當當。”
老聾兒死心了,不反駁半句,只是雙手負后,身形佝僂站在湖邊,沉默不,只是不肯就此打道回府。
我說話拐彎抹角,你劉叉不也陰陽怪氣,都屬于入鄉隨俗,咱們倆還是半個同道呢。
兩兩無過了片刻,劉叉提了一竿,隨口問道:“怎么不讓白景講解劍道?”
老聾兒無奈道:“怎么不講,白景前輩還是名義上的總把頭、大師傅呢,她倒是認認真真講過幾次,問題是白景前輩與下邊聽課的,雙方都很茫然啊。”
劉叉說道:“我只會殺人劍一條道,他們學不會,也不必學。”
老聾兒畢竟境界和眼界都擺在那邊,聽聞劉叉此說,確實不是什么推諉之詞。
劉叉轉頭看了眼滿臉遺憾不是作偽的老聾兒,這是給人傳道上癮了?
還是陳平安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抑或是暗中做了什么買賣?
例如老聾兒教出幾個上五境,就能從白景、小陌那邊學到幾種劍術?
老聾兒猜出劉叉的心思,搖頭笑道:“劉先生猜錯了……也不算全錯。”
劉叉拋出竿去,皺眉道:“什么臭毛病,直呼其名。”
老聾兒只得更改稱呼,喊了一聲劉叉,“除非行將就木,否則在家鄉收徒,哪敢真傳全部道法。在這邊,至少無此戒心。雖說市井也有那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說法,但是至少我在花影峰傳道,只要坐在那張蒲團上邊,就真教,教真的。不怕他們全學了去,只怕他們學得慢,或是走岔了。”
劉叉不置可否。
興許是跟劉叉這種散淡人物扯閑天,沒什么負擔的緣故,老聾兒揉著下巴,自自語道:“年少學劍術,殺賊如剪草。下馬飲美酒,上陣萬人敵。嘿,說的就是少年甘棠了。”
劉叉忍不住說道:“不會作詩就別硬拗。”
老聾兒悻悻然,才記起眼前這個相貌粗獷的大髯壯漢,便是“一條古時水,向我手心流”、“森然氣結一千里”這等雄俊詩文的主人。
老聾兒尷尬過后,眼神恍惚起來,“彈指一揮間的富貴榮華,磕磕碰碰了大半生的修道生涯,年輕時候也曾有過一段凄美哀婉的情愛。記得初次相逢,她是坐在一片芭蕉葉上邊的簪花仕女,驚為天人。如今記不得她的容貌了,不過她身上的溫婉氣度,依舊刻骨銘心。笑也輕輕柔柔,哭也從不嘶聲力竭,她看人看事看風景的時候,總是那般……可惜后來我修煉仙術,早期境界攀升不可謂不神速,便開始一門心思追求大道,志不在男女情長了,經常游歷四方,途徑古戰場,在那亂鴉啼處,憑吊萬人冢,于殺氣盈天、遍地骷髏之處悟長生,終于在某年回到家鄉之時,她便已是墳頭一座了。”
得道之士的愛欲牽掛,就像心頭的一個個“繩結”。
老聾兒想要拐騙劉叉去花影峰傳道之心不死,猶猶豫豫,說道:“劉叉,實不相瞞,請你去那邊講課,確有私心,就想要教會他們一個書外的道理。”
“他劉叉,十四境劍修都能跌境回飛升,你們這些尚未躋身上五境的,憑什么自視甚高,志得意滿,就該每日勤勉修道,將平時的道場功課視若一處生死立判的戰場。”
劉叉攥緊魚竿,深呼吸一口氣。
老聾兒心中萬分緊張,生怕惹惱了劉叉,一不合便要問劍,可還是老老實實說道:“我總是以誠待人。”
劉叉揉了揉額頭,老聾兒見機不妙,就要起身告辭,再不跑路,估計就要挨劍了。
劉叉說道:“我不去花影峰傳道。”
老聾兒點點頭,理解理解,不挨一劍已屬萬幸,哪敢奢望更多。
劉叉說道:“他們可以來黃湖山求學劍術。”
老聾兒眼睛一亮,重重合掌,“理當如此,理當如此!我回到花影峰就給他們立下一條規矩,前來黃湖山學劍也好,問道也罷,他們都不可御劍,不可騰云,不可施展縮地法,必須徒步往返,才好略顯幾分求道之心。”
劉叉第一次轉頭,正視這個眼神誠摯、滿臉感激欣喜的老聾兒,問道:“圖個什么?”
老聾兒也是頭一回直視劉叉,笑道:“不圖個什么。”
真要說圖個什么的話,大概就像落魄山那個老廚子所說的,若能轉念一想,天高地闊人自由,相由心生,換了張新鮮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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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驪京城。
渡船校尉周貢帶著燕祐,走出兵部衙署,其實也就花費了約莫一盞茶功夫,就把事情辦妥了。
除了周貢已經是一艘大驪劍舟的新任主官,就是那艘屬于臨時匆忙“下水”的“密州”劍舟,現在指揮這艘劍舟的武將,只是署理,而且他年事已高,即將卸任歸鄉,如果不是國師下令,緊急下水,連同三艘劍舟一同巡視寶瓶洲山河,估計老將軍這輩子就別想掌控一艘劍舟。
此外燕祐也有了官身,因為他是金身境武夫,屬于“帶藝”投軍,按照大驪邊軍律例,燕祐直接獲贈了一個的武官勛位,雖是大驪十八級武勛墊底的云中尉,但是一位大驪武將有無武勛傍身,天壤之別。
武勛并不與武官品級直接掛鉤,屬于榮銜,高官低勛、低官高勛都是有可能的。
燕祐感慨良多,大驪官員辦事真是快速得驚人。以前只是聽聞,今日卻是親身領教了。
先前他跟著周校尉到了衙署,自報名號,遞交公牒,被一位穿七品官補子的年輕官員帶去,直接見著了右侍郎吳王城,周貢稟明情況,吳王城立即讓人跟禮部勘合完畢,得到了一封禮部侍郎董湖的鈐印文書,吳王城讓他們稍等,離開官廳,去找到左侍郎徐桐,再喊來兵部武選司在內三位諸司主官,等到吳侍郎返回官屋的時候,便將兩份文書遞給周貢,另有副本錄檔,吏部會定期抽查。
今日無事,周貢不必著急趕回鳴鏑渡,就領著燕祐去見一位如今在嘉魚縣衙門當差的袍澤敘舊,察覺到了燕祐的心情,周貢調侃道:“一路心弦緊繃,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之前跟陳國師聊天也沒見你緊張。”
燕祐尷尬道:“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說來奇怪,當時傻了吧唧跑去攔阻軍方渡船,揚要與那位年輕國師問拳,燕祐是不怕的。
但是到了千步廊,進了兵部衙署,尤其是跟著周校尉見著了那位“吳侍郎”,燕祐很緊張。
大驪律,有大功于國家社稷者封爵,戰場累積小功者按級授勛。
周貢笑道:“你要不是金身境武夫,屬于有武運傍身的小宗師,投身戰場,同僚便能夠有些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存在的武運庇護,否則兵部絕對不會給你一個云中尉的武勛。所以你不是破格,而是定例。倒是我在保留師門譜牒身份的前提下,能夠升任劍舟的船主,屬于兵部破例了。”
燕祐小聲嘀咕道:“朝廷真夠市儈的。”
得到了這份正式的兵部文書,出身紫煙河金蘆府的燕祐,就有了大驪的官身和武勛,此刻他既是周貢的貼身護衛,也能夠參贊軍機。
周貢糾正道:“這叫務實。”
燕祐不置可否。
周貢說道:“你現在感觸不深,以后就會明白的。假設燕祐某天死于一場山上仇怨,對方殺的就是大驪正途武官,朝廷就會追究到底,如果事后確認是私人恩怨,刑部當然不會就此定罪,但對方也要好好掂量一下,此生有無作惡的事跡,畢竟刑部官員查的,就是他這輩子的修道生涯和他的祖宗十八代。”
燕祐黑臉道:“周大人稍微念我一點好,行不行?真有仇怨,也是我活,好不好?”
周貢哈哈大笑道:“既然這么怕死,當什么武將。”
燕祐愈發無奈道:“我也沒得選啊,當時祖師堂里邊,周大人你大馬金刀坐在那張主位椅子上邊,咱們金蘆府連同祖師在內,個個緊張萬分,全都眼巴巴等著我點頭,好在兵部混個官身,這筆糊涂賬才算翻篇了。”
“周大人你是有一副七巧玲瓏心的精細人,豈會看不見金關祖師他們的眼神?”
“需知在我成為金身境武夫的時候,老祖都只是帶我去祖師堂燒香,勉勵了幾句,賞下了一件寶物。周大人拿我們祖師堂升堂斷案的時候,金關祖師卻是恨不得將那神主讓我捧著,只要敢說一個不字,就是燕祐愧對歷代祖師,我能怎么辦。金蘆府待我不薄,何況這場風波因我而起,別說是投軍,就是走一遭刀山火海都不能皺一下眉頭的。”
周貢揉了揉下巴,“好像是這么個道理。”
燕祐摸了摸藏著公文的那只袖子,“再說了,心儀的女子,看著我呢。哪里忍心讓她傷心。”
周貢笑問道:“她是喜歡燕祐這個人,還是喜歡你的武學境界?”
燕祐不知如何作答。
周貢有些后悔有此問了,說道:“朝廷允許我替風雪廟大鯢溝揀選一些修道胚子,將來帶回山中修行,兵部那邊也允許你帶幾個志同道合的同門,進入邊軍,當然兵部會仔細勘驗過他們的履歷,總之你自己看著辦,留心觀察,慎重決定。”
燕祐點點頭,好奇問道:“周大人是什么武勛?”
周貢難掩自豪神色,笑道:“第五等的簪裊尉。”
除了下六級武勛,中上十二級,非軍功不得授予,任你是兵部尚書、侍郎這樣的正印官,只要沒有實打實的沙場軍功,至多就能拿到一個驍騎尉的武勛,侍郎徐桐是如此,尚書沈沉也是如此,只有吳王城是貨真價實的邊軍武將出身,所以是帶著第四等武勛進入京城兵部衙署的。
燕祐追問道:“怎么得來的?”
周貢說道:“當年在陪都戰場,用渡船床子弩戳死了一頭身負重傷的玉璞境妖族。”
周貢眉眼飛揚,抬起手臂指指點點,“將那畜生從頭顱到背脊再到尾部,一排弩箭,釘死在了戰場,老子親自動手,準得很!”
周貢收斂了笑意,眼神恍惚,輕聲道:“若無邊軍死戰,我們渡船也沒有這種撿漏的機會。”
心不在此,就像重返那場波瀾壯闊的戰場。大地之上,無數生死。活下來的,魂牽夢縈。
周貢自自語一句,“邊軍老卒幾乎都去了蠻荒。”
燕祐是不太理解周貢這些心思的。
周貢說道:“國師身上有一種殺氣。”
燕祐疑惑道:“為何我就察覺不到?”
周貢說道:“所以你的問拳,在國師看來,就像玩一樣。”
燕祐在這件事上還是不太服氣。
周貢笑道:“你大可以將來某天,證明我是錯的,國師是錯的。你敢嗎?”
燕祐喃喃道:“什么跟什么啊。”
如果說北衙的某些人,是因為近些年的失望所以想要歸鄉,會覺得大驪其實沒有什么兩樣。
那么周貢就是倍感失望之后,正因為他是歲月悠悠的修道之人,依舊愿意懷揣著一點點的希望,才選擇留在那艘渡船,既沒有返回風雪廟,當那掌律一脈的二把手,卻也沒有去地方州郡當官。但是現在周貢在內的有些人,都覺得明天的大驪王朝,一定會更加強大。
至少可以期待。
離鄉漸遠的青山綠水間,一大兩小晃悠著,青衣小童賊兮兮問道:“山主老爺說過,武夫行走江湖,要有一顆英雄膽。小米粒,咱們不是習武的,如果遇見了落草為寇的歹人,作那剪徑的勾當,慫也不慫,怕也不怕?!”
黑衣小姑娘大嗓門道:“又慫又怕!”
“光是怕也不濟事啊,用你那顆靈光的腦袋瓜子想想看,咋個辦?!”
“跑!”
陳靈均翻了個白眼,一個蹦跳起身,晃了晃屁股,“小爺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記神龍擺尾,教他們做人。”
鐘倩挎著包裹走在后邊,懶洋洋道:“擱我,就撲通跪地,嚷嚷著好漢饒命。”
陳靈均伸手擋在嘴邊,與小米粒低聲說道:“咋樣,我就說鐘第一靠不牢的,真遇到事,還得看我……”
鐘倩一腳踹在青衣小童的屁股上。
蓮藕福地,青丘狐主親眼見過了狐國,總算放下心來,她說要去別的地方游覽一番,朱斂就隨便找了個由頭,不與她同游,青丘狐主嫵媚一笑,也不強求,飄然離去。故國山河,小舟如一葉,遭逢驟雨,出沒風波里,也無雨棚船艙,避無可避,滂沱大雨,霎時間譬如瀑澗暴注,撞擊肩背。老人容貌的朱斂,不知為何,也不以渾厚罡氣遮擋雨水,只是默然端坐船頭,一人一舟出沒風波里。青丘狐主實則隱匿蹤跡于岸邊,駐足良久,見之恍惚,操舟若神耶?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耶?
國師府,陳平安處理完公務,一邊等待文廟的消息,一邊親筆書信一封,要與柳七請教留人境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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