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是什么
道袍,赤足,手拿桃木劍,拎一串黃紙朱砂符咒,口中念念有詞的凡人。
顏淡透過火堆端詳著對面的年輕天師,只覺得這世道變化太快,她實在有些跟不上凡間的風俗。唐周天師很年輕,不過已經透出老奸巨猾的前景;很清俊英挺,不過凡人嘛馬上就會成為頭頂禿而光亮的大叔;對道術很有天分,不過等他下輩子再投胎一定不會再有這么純凈的魂魄……
秦綺坐在她身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篝火,煩躁地開口:"誰說這里有鬼怪的到現在連個鬼影子都沒出現,再下去連天都要亮了!"
"子夜時分陰氣最盛,現在還沒到時候。"唐周看了她一眼,語氣平淡。
秦綺攥著拳頭,將手指捏得咔咔直響:"等下它們來一只就抓一只,來一雙就抓一雙……"
顏淡心道,這樣兇霸霸的,鬼怪見了都不敢出來。不是說白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嗎它們也就這點膽子,嚇嚇那些心虛的凡人,像秦綺這樣正氣凜然,又心心念著把鬼怪抽筋扒皮的,換了她也不敢出來了。
"顏、顏姑娘,這里要起夜風了,你不如坐到上風處來吧"
除了唐周和秦綺,還有道長門下的另外一名弟子也跟著來了。只是那小師弟一直悶著頭不說話,顏淡這才正眼瞧見他,想來頂上有這兩位師兄師姐,這當師弟的,日子也過得不好受。
不過嘛,她現在是坐在下風處了這上風處……顏淡看著秦綺和唐周之間那個空出來的地方,心里哆嗦。
好像……還是不要坐過去比較好。
顏淡忙擺了擺手:"多謝你,其實不必這般麻煩,這點煙怕什么——咦,你就那個之前在飯桌邊站著一直盯著我碗里的燉雞腿最后還是沒吃到的那個"
小師弟的臉頓時黑了一半。
唐周往邊上讓了讓:"過來坐罷,免得等下弄得灰頭土面的。"
顏淡只得慢吞吞地挪過去,坐下。
趁著秦綺看著另一邊,唐周忽然在她耳邊低聲說:"你怕什么,這驅鬼怎么都驅不到你身上來。"
顏淡忙捂住耳朵,堅定地往秦綺身邊挪。凡人果真是這世上最愛說一套做一套的生物,明明書上說男女授受不親的,他還挨得那么近。
秦綺等過了一盞茶功夫,突然轉過頭盯著縮在一邊的小師弟:"還不快想個辦法這樣子等下去要等到猴年馬月嗎"
"怎么辦啊……辦法……對了,我聽別人說,說些陰森恐怖的鬼故事可以把鬼怪引出來。先把火堆熄了,再把蠟燭點起來,要七七四十九根,每說完一個鬼故事就吹熄一支蠟燭,第四十九支熄滅的時候,鬼怪就會一擁而上。"
顏淡嘆了口氣:這是到底是哪里聽來的說法啊總之作為妖魔鬼怪中的一只,她是從來沒聽說過。
秦綺搓搓手,很有些興致:"好啊好啊,我們就來試試。"
唐周屈起膝坐著,既沒贊同也沒反對,看著兩個同門師妹師弟忙著撿沙土把火堆蓋熄滅了,然后晃亮火折子,將幾十支蠟燭擺了一地。
秦綺擺好蠟燭,很是激動:"好了,誰先來說故事嗯,不如師兄先來吧,這樣一圈輪著下來。"
唐周對著搖曳的燭火,低聲道:"從前有一對夫婦,住在山里,在方圓十里外才有一個村落。這對夫婦感情很好,男的打柴,女的織布,每逢有集市時就把柴火和布料拿去換別的東西。就算日子過得清貧,他們也根本不在意。"
"后來有一日,那男子進了深山去打柴,他的妻子從黃昏等到夜深,都沒有等到人。那晚下了一場大雨,她想,或許是因為大雨而耽擱了。可是等到第二日放晴,她的夫君還是不見人影,她焦急萬分,趕到十里外的村子里打聽。"唐周頓了一頓,看了顏淡一眼,又繼續開口,"因為那對夫婦人很好,村子里也有不少人樂于同他們說話。那女子很快就打聽到了,她的夫君昨日根本就沒有來過這個村落。她一想到夫君在深山中整整一天一夜未歸,更是心急如焚。"
另外兩個同門師弟師妹聽得入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顏淡則對著面前的那根蠟燭想,唐周剛才看了她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在暗中諷刺她,還是別有用意她又沒有夫君,也沒有去深山打過柴,更加不會織布,如果是暗諷的話,她應該不會一點都聽不出來啊(太習慣想很多的某蓮)……
"那女子只得孤身一人到深山中去找,最后她也只找到夫君砍柴用的斧頭,上面還有血跡。她覺得自己的夫君多半已經無幸,可是昨夜又剛巧下過大雨,把地面上的痕跡都沖淡了,沒有辦法順著痕跡找,只能掉著眼淚回家。就這樣過去了整整十日,她已經快絕望了之時,那男子終是回來了。"
"她欣喜萬分,忍不住問夫君,這十日他究竟去了哪里。那男子便說,他那日在山里迷了路,正束手無措之際看見前方樹林里有火光,便走了過去。有不少人圍坐在火堆邊,其中有一個叫黃生的樵夫是十里外那個村子里的人,他便走過去同他們坐在一塊。誰知其中有一個粗豪大漢,本來正好好地在吃饅頭,突然被旁邊人的手肘帶到,一顆人頭就這么掉了下來……"
秦綺不由啊了一聲,而小師弟則立刻把頭縮進了衣領里。顏淡撇了撇嘴,心道有這有什么嚇人的,這類故事她在十年前就和小狼妖丹蜀說了不下十幾種,中間還用妖術擬出一群活人來,連其中那人腦袋掉下來的模樣都做得很真。
"他和那個叫黃生的樵夫都呆住了,隔了片刻,兩個人拼命地
人拼命地逃跑,可那些沒有頭的人居然在后面追趕。十日后,他們才找到了路,得以回家。"唐周說到這里,偏過頭嘴角帶笑地看著顏淡,"雖然夫君這么說了,可是那女子心中還有些疑慮,隔了兩日,這疑慮便更多了。自從那男子死里逃生后,他們夫妻之間反倒不如從前那樣親近。那女子有一回去集市,瞧見那樵夫黃生的妻子,便問起了這件事,誰知黃氏大驚,告訴那女子,她的丈夫死了有些時日了,被人抬回來的時候還是身首分離。"
顏淡不覺想,他講故事便講故事,老是瞧著她干什么,可見其中一定有古怪。
"那女子不安地回到家,只見她的丈夫正低著頭在那里找什么,她不敢面對自己的丈夫,只好轉身往外走。可才走出兩步,就覺得有一雙手臂抱住了她,丈夫熟悉聲音隨之在耳邊響起……"
唐周忽然傾身過去,從身后摟住了顏淡的腰身,緩聲說:"我的頭不知丟在哪里了,你瞧見沒有"
顏淡很不屑,就這樣還想嚇到她,未免差得太多,她隨便講一個都要有趣得多,便轉過頭去,誰知這時機把握得太好,他的唇正好從臉頰邊擦過,徑自停在她的唇上。她一個激靈,用力推開唐周,連滾帶爬地撲到秦綺身邊:"哪里有水臟死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