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話一出口,兩人都驚住了,那眼神好似才發現他的存在一般。虞墨戈舌尖從左頰劃過,慵然而笑,清冷地看著他。
容嫣哼了聲。秦少爺,我還用不著您為我做主吧。
秦晏之望向她,四目相對,她那雙眼依舊水潤,卻如深潭幽沉冷漠,望不見底。
容嫣不知道秦晏之今兒為何敲門,許是習慣了這種高高在上的夫權,抑或是他夫子性子讓他來管束自己,但絕對不是因為惦念。礙著郡君的面子,她不想和他撕破臉。愛需要花費力氣,恨也一樣,不管哪種他都不值得。所以本想打發他幾句便算了,怎知虞墨戈突然出現。
對于虞墨戈,兩人交往不涉及感情自由,故而與秦晏之相見她不必顧忌什么。可想是這么想,心里還是不舒服。
許還是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的過去吧,她試圖淡定地應對,和虞墨戈鎮定交談趕緊結束這一切。
可她沒成想秦晏之竟道了這么一句——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這話針對性極強,她就怕把虞墨戈攪進來。
她和虞墨戈只是種各取所需的單純關系,她不想他和秦晏之因自己有任何瓜葛
任何瓜葛,也不想秦晏之察覺他們之間的異樣,更不想在虞墨戈面前露出難堪。
虞墨戈好似瞧出了她的心思,面對秦晏之他不惱不怒,唯是平靜地看著他,帶著凌駕于他的矜貴與清傲,一聲不語。
他不接招,秦晏之也沒了轍。轉而對容嫣道:我是為你好。
秦少爺,咱話還沒說清嗎我們沒關系了,我用不著您為我好。
沒關系了。他明明清楚,可再聽她道來心里極其壓抑。說不清為什么,他也想如她所愿,一走了之。可終了還是開口道:
我與你是和離了,可兩家還是世交。你我父親情同手足,我理應照顧你,況且我如此做也是為了祖母。
父親不在了,什么世交她都可以不在乎。可他竟然把郡君搬出來。容嫣無語,一時又陷入了沉默。隔壁忽而有動靜,是云寄聽到聲響開門探頭來看,容嫣蹙眉給了她一個眼神示意她趕緊回去,不能讓容煬看到。
云寄會意,匆匆關上了門。
容嫣沉了口氣,舉目看著秦晏之道:郡君最后的話您也聽到了。彼此走各自的路互不干涉,這才是為了我好為郡君好。您不必為我操心了,我等著祖家的車便好。說著,看了虞墨戈,動了動唇角道:也謝您虞少爺,天晚了,您回去休息吧。
說罷,再沒看一眼秦晏之,退后關門。
然就在門要闔上的那一剎那,秦晏之下意識攔住了。見容嫣怒瞪著他,他默默收回手。凝眉道:日后獨自在外,問清了是誰再開門。
謝您提醒。您說的是,今兒若是問清了是誰,我也不會開這個門!
說著,不顧僵住的眼前人,嘭地將門關了上。
一股涼意猛然從心頭涌出,秦晏之胸口發窒,僵得一動不動。半晌回首,見虞墨戈正倚著圍欄地看著他,唇角噙著一抹諷意,他看了他須臾,什么都沒說,硬著頭皮從他身邊走過。才穿過天井的樓梯,只聞身后人喚了一聲。
秦侍郎。
秦晏之駐足。
虞墨戈悠然地繞到他身邊,眼尾一挑,啞著幽沉的聲音冷道了句:
您以后離容嫣遠點。
這一句話猶如驚雷,登時在秦晏之心底炸開了。他猛然轉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個揣測明明在心底蠢蠢欲動,然這一刻他依舊不敢相信。
他喚她容嫣……用警告的語氣告訴自己遠離她……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秦晏之霎時都懂了,鼻間一聲冷哼,雙唇輕碰道:憑什么
憑什么他竟然問憑什么。虞墨戈竟然笑出聲來,最后聲音減弱,鄙夷之意愈強。他挑唇道:
你不配。
聲音清清淡淡,卻如千斤重壓向秦晏之。他愣住,從未有過的羞辱感將他漫浸,一股怒意沖胸。什么叫不配自己是她的夫君,難道自己不配他配嗎
秦晏之極力安奈,平靜道:虞少爺,我看得出您對她有意,可我也告訴您,容嫣出身世家蕙質賢良,就算和離了也不是您能戲弄的。她性子柔善簡單,我勸您不要招惹她。我往昔敬您是征北大將軍,可眼下您是何等名聲。請您別把她與身邊那些不干凈的人相提并論。您什么都給不了她,我勸您離她遠點。
本以為這話說得明白透徹,可虞墨戈卻驀地笑了,慵然搖頭,斂起的墨瞳幽邃得看不出情緒,那種與生俱來的矜貴于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他還沒說話,秦晏之的心便不穩了。
你也知道她蕙質賢良,知她性子柔善,那你又是如何對她的把她與那些不干凈的人相提并論的不是我,是你吧。若非你納了勾欄里的女人,她豈會與你和離你至她于何地,你可曾尊重過她我給不了她,您又給了她什么您連為夫最基本的義務都做不到,有資格說他人嗎
說著,他忽而笑了,陰冷至極。對,您給她了,五年的掛名夫人,五年的羞辱,五年的痛楚,被令堂折磨了整整五年……您給的還真多啊。這些我還真是給不了。
他聲音抑揚,挑動的尾音將秦晏之駁得臉色蒼白,無以對。
其實這些話虞墨戈早就想說了,只是怕容嫣尷尬,故而留到現在。他挑著衫裾登上了兩步臺階,忽而斂色,居高臨下地望著虞晏清,目光凜凜,氣宇威嚴恍若換了個人似的。
還有,看在你為官守正的份上我提醒你,你是新任戶部侍郎,處在最敏感的衙門口,別因為那些無足輕重的事再把自己賣了。不想結黨是對的,想站隊,你便把眼睛擦亮了。那勾欄女人是個教訓,錯不能犯兩次,不然你便是真的蠢了。
說罷,他衫裾一甩,摩挲著手里的玉佩登上了三樓。
秦晏之呆立在原地,不可思議——他竟然什么都知道,包括尤姨娘的事……
容嫣才進門不久,楊嬤嬤便匆匆回了。見了小姐解釋道,她的確是從虞墨戈那聽聞車壞的消息,之后便去找葉家隨從趕緊通知外祖家。怎知那隨從才走出不遠便會上了外祖家來尋容嫣的家丁。
原計劃是今晚到京城,因萬氏的事耽誤了。祖家不知,見人沒到好不擔心便遣人來問,沒成想碰上了。
眼下家丁正在樓下候著。容嫣趕緊訂了熱酒讓他暖暖身子。家丁報,他們已通知了祖家,明個一早祖家便會遣人來接表小姐,晌午能到請表小姐放心。
容嫣道謝,安頓了家丁便和楊嬤嬤回去了。四下無人才走到二樓的樓梯口,她便被一雙手猛然攔腰截了去。楊嬤嬤想叫,張大了嘴卻沒發出聲來,任那人帶著容嫣進了晦暗的房間。
隨著門嘭然關上,那人抱緊了她,胸口貼著后背將頭埋在她頸窩,一動不動,屏息不語。
不管是味道還是感覺,容嫣都再熟悉不過了。良久見他未動,她撫著腰間手問道:
您怎么了
想你了。虞墨戈在她頸間深嗅,好似要將她整個人都要吸入腹內一般。
氣息涼颼颼的,有點急。
容嫣驚忡,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難不成是因為秦晏之他與他說什么了嗎
您到底怎么了
虞墨戈沒說話,抱著她的手更緊了,生怕她化煙而去似的。
雖然兩人關系一觸即破,可他始終認為她一直在他的掌控中不會離開,即便患得患失也是一種錯覺。可如今他明白了,不只他一個人知道她的好。
活了兩世,前世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存在。雖不認識,但他聽說過秦晏之的發妻。朝臣都知道秦晏之二十三喪妻,傳他與妻子情感冷淡,中間又因納個勾欄的姨娘惹得沸沸揚揚,可后來他妻子去世后,他不娶不納,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他是在悼念亡妻。
愛之深沉,失而復知。
他一生都活在對亡妻的愧疚中……
虞墨戈重活一世,他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未曾變過,沒有一絲異樣。唯獨她——
按照上一世,她去年七月就該不在了,可這一世在沒有他的影響下,她竟然活了下來。她是個特例,是個除他以外特殊的存在。
兩世如出一轍,唯獨不同的便是:他重生了,她活下來了。
所以,從他知道她身份的那天開始,就對她極其好奇,久而久之的默契讓他覺得他們就應該在一起,這便是老天給他找的那個伴侶,再后來,他深陷其中……
他以為如他一般,生活軌跡改變,身周的一切也會受影響。因為她沒死,許秦晏之對她依舊是冷淡漠然。然今兒對峙才知,原來她就埋藏秦晏之心底,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想想曾經她有多喜歡秦晏之,不過是因為他的冷漠而心灰意冷,如果有一天她發覺秦晏之愛她至深,結果會是什么樣。
不管是老天安排也好,是他們的緣分也好,他早已把她當成孤獨的寄托。
不管這是不是愛,他是不是自私透頂,他就是不想把讓給任何人。
你跟了我吧。他埋在他頸間道。
又是這句。容嫣涼薄一笑,去掰他扣在她腰間的手。咱不是不提這話了嗎。
他靠在她頸間的頭搖了搖。
你嫁我吧。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