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倒車。
再向前……
如同一輛惡名昭彰的泥頭車一樣,就在防線的門口,饑渴的尋覓著任何一個活物,然后把它們送到履帶下面去。
來回的碾!
在接連不斷的巨響和沖擊中,上尉放棄了思考。
直到有人呼喚他的名字。
瓦西里上尉
當蹂躪告一段落,有一個略顯陰柔的年輕人從船舷上翻下來,走向防線,舉起手中的徽章。
原罪軍團奉命而來,請問渡邊先生在哪里我們有物資交接。
他指揮著車輛,拖曳著龐大的集裝箱,送到防線的前方:希望我們沒有來遲。
當然,當然!
瓦西里上尉幾乎喜極而泣,想到自己慷慨激昂的戰死演說,就真的哭出來了。
這種大難得生和還不如死了的矛盾心情,實在是讓他想要吐血。
此刻,看著自己等待了許久的核心物資被送進防線之后,他依舊懷疑自己身處幻夢之中,眼前的一切只是醒來后就會消散的泡影。
可回過頭,看著后面火勢才剛剛熄滅的陣地時,剛剛浮現的笑容就僵硬在臉上。
沉默里,他回過頭,看向了旁邊的林中小屋,分辨著那一張有些年輕過頭的笑臉,好像似乎還比較好說話的樣子,鼓起了勇氣:
能否請……抱歉。
還沒說完,他自己就放棄了,發自內心的為自己感到了羞恥。
瓦西里后退了一步,敬禮道別:祝您一路順風。
林中小屋沉默,看著眼前破碎的防線,狼狽不堪的士兵們,還有后面坍塌過半的框架,仿佛明白了什么。
請稍等一下,上尉。
他喊住了那個轉身想要離去的男人。
然后,回頭看向身后。
仿佛聽到了什么一樣,很快,了然點頭。
瓦西里上尉,天國譜系愿意對貴方提供支援,但遺憾的是,時間有限。林中小屋回頭說:我們會暫時留在這里,直到下一個任務到來之前。
他伸出了手,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知您是否愿意接受這一份微末的幫助
瓦西里呆滯著,看著他,看著他伸出的手,顫抖著握住。
便再忍不住,痛哭出聲。
當然,閣下,當然——
很快,在瓦西里的指揮之下,防線前面的所有人都有序撤出,讓開了通路。緊接著,甚至沒有去浪費時間將那些阻礙通行的障礙。
船頭上,一座炮臺轉過,干脆利落的開了一炮。
清理出了一片得以通行的空間……
這么干脆的么!
瓦西里僵硬在撲面而來的熱風里。
接下來的場面可能會比較夸張。旁邊,林中小屋友善的提醒道:還請大家不要反應過激,保持鎮定。
夸張
你的意思是這還不算夸張
那怎么樣才算夸——
然后,就在他眼前,太陽船的貨倉閘門轟然升起。
黑暗里,一雙雙猩紅的眼睛亮起,冷漠猙獰的,俯瞰著外面的一切活物。刺骨的寒冷讓瓦西里下意識的驚叫出聲,想要拔刀,可緊接著,林中小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冷靜,上尉,冷靜——我說過,可能會有點夸張……
伴隨著他的話語,無數重疊在一起的腳步聲如雷鳴一樣響起。
一道道猩紅眼瞳從黑暗里走出,浮現出鋼鐵一般凌厲的輪廓,還有頭頂橙黃色的安全帽,身上的施工馬甲,以及手里提著的各色工具箱……
在他們身后,鏟車、起重機、塔吊零件和工事車,魚貫而出。
只是眼前一花,群鴉就從他們的身旁穿過,瞬間沖進了工地之中,扛著鐵錘和扳手,就地開始搭建簡易作戰平臺。
有一隊鐵鴉展開雙臂,落在火燒過的框架之上,利爪敲擊著殘存的部分,然后嘴里叼著的記號筆不時畫個叉。
然后就有另一隊火速沖上來,將被破壞的部分切割拆卸,現場進行焊工和維護。
宛如潮水一般,瞬間占據了整個工地。
為首的魁梧鴉人,則筆直的走向呆滯的學者渡邊,猩紅的眼瞳低頭俯瞰。
渡邊僵硬在原地,緊張的,吞了口吐沫。
然后,鴉人就劈手奪過了他手中施工圖紙,翻看了兩遍,微微點頭,好像就完全搞懂了一樣,回頭,向著身后嘎嘎叫了兩聲。
一揮翅膀,便有無數舉著鐵錘、鐵鍬、鐵鏟的安全帽鴉人嘎嘎亂叫著沖進了工地之中去。
工程再啟。
在這接連不斷的喧囂中,渡邊怔怔著看著一切。
干涸的淚腺一陣刺痛,努力的克制著哽咽的沖動,終究是沒有跟那個死人臉一樣流下眼淚來。
只是,在反應過來的瞬間,他忽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等等,等一下!
他狼狽的撲了上去,沖向了工頭鴉,拽住了它的胳膊,驚恐吶喊:你拿反了!你拿反了!
轟!
話音未落,巨響中,整個地基就已經在爆破中迎來坍塌。
然后,寂靜,突如其來。
在鴉群錯愕的視線中,工頭鴉茫然的看著渡邊,又低頭,看了看手中好像確實被拿反了的圖紙。
許久,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嘎——
.
.
艦橋上,歸來的林中小屋匯報:根據工程量預計,按照現在的速度,大概一個小時之后,通訊基地可以初步完成。
一個小時
槐詩了然的點頭:聽上去可以接受。
到現在,指揮中心那里也沒有進一步派任務下來,似乎是默許了原罪軍團的選擇。
畢竟,在如今的前線區,具備維護和施工能力,能夠參與修建的軍團,只此一家。戰爭和廝殺可以交給別人,但倘若原罪軍團袖手旁觀的話,又還要花多少犧牲和代價,再送一隊工程學的學者上來
以及,狀況也越來越嚴重了……
在通訊頻道的報告中,槐詩發現,血海的灌入速度,還在進一步的提升。最前方承受最大壓力的五大譜系已經發現越來越多的統治者蹤跡……
而更糟糕的是……那些樹。
在遠方石山綻裂的巨響之中,有一道纖細而詭異的樹枝,從血水中生長而出,緊接著,繁花綻放。
那些光電籠罩之下,一只只怪物開始迅速的畸變,膨脹,或者迅速爆裂死去,但還有更多的怪物褪去了身上的外殼,宛如重生一般。
猩紅的眼瞳中充斥著饑渴,難以忍耐。
無數巨樹的分支生長在了戰場之上,播撒異變和生命,令血海中涌現的大群越發瘋狂。
而槐詩能夠感受到了,那一朵朵妖艷的繁花之間,所擴散開來的,針對自己的……那深邃的恨意和渴望。
同類相食!
同樣掌控牧群的大司命對于那樣詭異的造物而,簡直是絕佳的食糧!
報告,有大量地獄反應向我們位置靠近——
在雷達的畫面之上,無數鮮艷的紅點仿佛雨后春筍一般不斷冒出,涌現,向著此處圍攏而來。
在巨樹的催化之下,不知道多少大群舍生忘死的向著此處匯聚。
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槐詩輕嘆,敲著扶手,忽然說:林中小屋,去調動軍團,做準備吧。
啊
旁邊正準備離去的林中小屋呆滯,很快,便明白了自己老師的意思,難以置信:我……交給我嗎
你不行么槐詩反問。
被自己的老師用那樣平靜的眼神看著,林中小屋下意識的吞了口吐沫,旋即深吸了一口氣,頷首。
……我可以。
那就別浪費時間,去做。
槐詩收回了視線,不再去看。
只是托著下巴,看著屏幕上的那些數據,宛如神游一般,再不關心。
寂靜里,只有林中小屋離去的腳步聲。
駕駛席上,雷蒙德睜開了一只眼睛,看過來:你確定沒問題么
誰知道。
槐詩回答:這里可是諸界之戰,誰知道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那你還讓他去
不然呢
槐詩反問。
倘若在自己這個老師還能伸出援手的時候,不去試著讓他去有所成長的話,難道要讓他自己孤立無援的時候去面對一切么
太多的犧牲了。
那么多本來能夠有所作為的人,那么多不應該英年早逝的英雄……
槐詩不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認識的名字出現在那一張看不到盡頭的名單里。
他只能盡力而為。
.
.
所有人動起來,動起來!
林中小屋穿行在狹窄的走廊中,推開了一扇扇的門,向著船艙內整裝待發的軍團成員們呼和:五分鐘內,完成整備,底倉集合,干活兒了!
無人回應。
只有整齊劃一的鋼鐵摩擦聲。
蛇人和霜巨人們抬起眼眸,樂園護衛隊的布偶們沉默的彼此著甲,然后將龐大的霰彈槍、斧戟和盾牌掛在了身上。
到最后,艙門打開,露出后面簡陋的房間,還有坐在床鋪上抽煙的紅發女人。
出戰了,葛洛瑞婭小姐。
林中小屋說:做好準備吧,我們要出發了。
葛洛瑞婭愣了一下,端詳著林中小屋,懷疑:
你
是啊,我。林中小屋頷首。
……
血水災微微愕然,即便是早就對槐詩的離譜行有所感受,但依舊難以置信。
真是瘋了。
她拿起了桌子上的盒子,起身披上外套,只是不知道說誰。
嗯,我也很榮幸和你共事。
林中小屋頷首微笑,轉身離去,登上了通向底倉的電梯。
只是電梯門合攏的瞬間,他終于忍不住喘氣的沖動,靠在電梯的墻壁上,捂臉長嘆。
瘋了
不只是葛洛瑞婭。
就連他自己都這么覺得。
當老師的,竟然將原罪軍團的大權這么隨意的交到了自己的學生手里,而更離譜的時,當學生的竟然也開始不自量力起來了
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倘若連在老師眼前都不能有所作為的話,又談何獨當一面呢
他閉上了眼睛。
總要,盡力而為……
叮。
當電梯門再度開啟,年輕人已經恢復了平靜。
暗淡的燈光下,孽業之路的咒師依舊微笑著,仿佛信心十足那樣。
在他身后,寄宿在影中的怪物們緩緩的蠕動著,蘇醒,睜開眼瞳。自那一片沸騰的幽暗里,隱隱響起刀鋒的兇戾錚鳴。
走吧,各位。
林中小屋向著眼前的怪物們頷首,走出了最后的大門,深吸了一口氣。
大地的盡頭,無窮血色彌漫里,回響潮聲。
戰爭在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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