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邊殿內的笑聲,蕭羽停下腳,然后轉身退回書房內。
今日授課的是禮部郎中,正和謝燕芳說話,看到蕭羽突然回來,兩人都看過來。
蕭羽沒說話坐回桌案前,禮部郎中知道這個小皇帝沉默寡,不敢多問忙施禮告退了。
"怎么了"謝燕芳問,指了指蕭羽拿著的文冊,"不是說讓楚姐姐看看你寫的文章嗎"
蕭羽說:"姐姐在和燕來舅舅說話。"
謝燕芳哦了聲,果然出了大牢不回家先來這里了。
"你燕來舅舅馬上要回邊軍了,是來跟皇后和你告別的。"他說,"不用避開。。"
蕭羽點點頭:"我知道,但——"輕嘆一口氣,"姐姐這兩天都不高興,難得跟舅舅說話說得高興,就讓她多開心一會兒吧。"
他看著面前擺著的紙張,寫好字,讀好書,當個好孩子并不能為楚姐姐排憂解難,只能看著姐姐被太傅欺負。
他是皇帝,但沒有玉璽。
"再等幾年拿回玉璽親政,姐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誰也別想想指手畫腳。"
說到這里,他看了眼謝燕芳,親密又堅定地點點頭。
"到時候舅舅也不用顧忌,可以隨意說話。"
謝燕芳失笑,看著孩童真誠的臉,覺得都不好意思揣測小兒這是諷刺他在朝堂上不幫楚皇后說話。
"阿羽是覺得太傅欺負楚姐姐了"他在對面坐下來,問。
蕭羽神情驚訝:"難道舅舅覺得不是"
謝燕芳沒忍住一笑,這小孩在他面前總是赤裸裸的故意耍心眼,就是那種我知道你會看穿但我就是要你看穿。
他收了笑,搖搖頭:"我覺得不是,在朝堂上,這是很正常的事,難道阿羽沒見過朝堂上爭吵嗎"
謝燕芳有半年不在京城,就算在京城,他十天也能五天告假不上朝,但蕭羽不同,除非是生病了,才能歇息。
他當然知道朝堂上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但對他來說都無所謂,?更好笑的是,吵到熱鬧的時候,有官員還對著他痛哭——哭著要去陪先帝。
那就去啊,?只是哭做什么,一頭撞死在朝堂上啊。
他端坐龍椅上俯瞰這些朝官們吵鬧,?不覺得吵鬧,?看到他們以死相逼更不覺得嚇人。
死,?有什么好怕的,他看到無數民眾死在眼前,?看到兵士陣前殘肢斷臂,看過地上都被血水染透。
他父母都能死,他也幾次被人想要害死,?你們這些朝官死了又怎樣
死就死唄。
但朝官們之間怎么吵生鬧死都無所謂,?跟楚姐姐吵那就不一樣了。
蕭羽看著對面坐著的公子,?搖搖頭:"舅舅,?楚姐姐是君,他們眼中無君上,?是忤逆。"
忤逆,就該死,但偏偏他沒辦法讓他們去死。
謝燕芳看著孩童眼里浮現的躁怒,?伸手敲了敲桌面,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一段清澈的節奏。
"君臣是有別。"他說,?"但并不是說,皇帝可以無所不能為所欲為,?而臣子也并不是皇帝說什么就聽什么,所以才有諫行聽,?膏澤下于民——"
蕭羽哦了聲,打斷他:"我知道,先生講過,但如果不是因為拿著玉璽,不知道太傅敢不敢犯上,我相信姐姐親自領兵打仗,比太傅的決定更好,?更對。"
你跟他講大道理,他問私心,當了皇帝的小孩的確不一般,謝燕芳滿意一笑,?道:"既然你問這個,我就告訴你大逆不道的話——"
說到這里又停下,看了看室內。
齊公公看到了,便上前斟茶,笑道:"三公子就放下中丞身份,跟陛下甥舅隨意說話,老奴在門邊守著呢,保管不讓任何人聽到。"
說罷退到了門邊,讓門外侍立的宮女內侍走遠一些,他則面向外,但人依舊在室內站著。
這個老奴只在蕭羽和楚昭相處的時候才會回避,其他時候都守在蕭羽身邊。
謝燕芳收回視線。
"君臣之間,其實不論對錯,說白了,是博弈,再說簡單點,就是各取所需,臣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君王需要臣子來替自己牧守四方,誰也離不開誰,但誰也有各自的私心,所以,阿羽,這才剛開始,以后像這種事還多得很,尤其是等你拿到玉璽之后,那可不是你就可以隨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微微傾身靠近孩童。
"那時候,滿朝文武都不跟對方吵了,而是對準了你,和你楚姐姐,他們要吵鬧,要贏,要壓制的是你們。"
蕭羽臉色微微發白,手握著文冊道:"我不怕,我是皇帝。"
謝燕芳一笑,伸手握住孩童的手,輕聲道:"你當然不用怕,你是皇帝,但你不要跟他們吵。"
蕭羽愣了下,眨了眨眼,露出孩童的不解。
"你一個人怎能吵過那么多人呢"謝燕芳笑道,"我們阿羽再聰明,一個人的心思哪里轉的過那么多人我先前說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滿朝文武天下吏役皆可為你所用,你要做的就是讓別人替你吵,你想做的事也不要自己去做,讓他人去做。"
蕭羽怔怔:"那我怎么做,他們才能如我心意"
謝燕芳道:"就是不要他們知道,你的心意。"
蕭羽更怔怔,那——
"不知道你的心意,就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就自然不能跟你吵。"謝燕芳笑道,手指在桌案上一轉,"然后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讓他們按照你的心意去吵。"
蕭羽看著他,心里似乎明白,又似乎差一點點,只緊緊看著謝燕芳,似乎只待他一句話就打通心竅,但謝燕芳卻話頭一轉。
"你還太小,這些事你還聽不懂。"他說。
蕭羽瞬時眼中難掩惱怒:"你說了,我自己會想,懂不懂我自己知道。"
這種不加掩飾的躁怒才是他真實的本性,謝燕芳似乎沒察覺,不驚慌也不安撫,只搖頭:"我知道阿羽很聰明,但小孩和成人到底不同,你覺得懂了,其實只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那樣與你毫無用處,反而迷亂了你的心智,這些事你不要急,你且靜靜看著朝堂,舅舅我會一點一點告訴你,讓你身體力行,如此才是真正的懂,就像——"
他抬手撫上蕭羽的面頰。
"我帶著你一起上戰場,迎擊蕭珣賊子一樣,有我陪著你,不用怕。"
蕭羽看著面前的公子,他的手溫暖輕柔,他的眼如春水——就像母親,他已經快要忘記母親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