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辦公大樓的電梯緩緩上升,數字從一跳到六的時候,沈青云的手指仍在無意識地摩挲著手里的文件夾。
里面裝著高磊的供詞筆錄和程耀武的交代材料,紙張邊緣被他攥得發皺,油墨印的字跡仿佛都透著一股血腥味。
這是剛剛省公安廳那邊派人送過來的。
剛才在車里,陳陽說刑偵總隊已經在廢棄工廠拉起了警戒線,挖掘機正在作業,可他的心卻像被埋在那片荒土里一樣,沉得喘不過氣。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走廊里靜得出奇,只有保潔阿姨拖地的水聲,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斑,卻照不進沈青云眼底的陰霾。
胡長河的辦公室在走廊最里側,秘書李文赫看到他,連忙迎上來,壓低聲音說:“沈書記,書記剛結束和農業廳的匯報,正讓我找您呢,說您要是來了,直接進去。”
沈青云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厚重的木門。
里面傳來胡長河沉穩的聲音:“進來。”
推開門,一股淡淡的檀香撲面而來。胡長河的辦公室不大,卻透著莊重,靠墻的書柜里擺滿了政策文件和黨史資料,紅木辦公桌上攤著《西川省民生工作計劃》,鋼筆還斜插在墨水瓶里,顯然剛處理完工作。
胡長河坐在皮椅上,揉著眉心,看到沈青云進來,放下手,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坐吧,剛想給你打電話,林文龍的案子怎么樣了?”
沈青云沒坐,直接走到辦公桌前,把手里的文件夾遞過去,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卻帶著難以掩飾的沉重:“胡書記,您先看看這個。我派人調查的一個涉黑案件,牽扯出林文龍和高磊的大問題,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胡長河的眉頭微挑,接過文件夾時,指尖碰到了沈青云的手,竟覺出一絲涼意。
他翻開第一頁,目光落在“高磊供述綁架六名女大學生”那行字上,原本舒展的眉頭漸漸擰了起來,手指翻動紙張的速度越來越快,臉色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從程耀武送錢搭線,到高磊幫林文龍“找女孩”,再到女大學生被虐待致死、埋尸廢棄工廠,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扎在他心上。
“砰!”
胡長河猛地把文件夾拍在桌上,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刺耳。
他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平時溫和的眼神此刻滿是怒火,連帶著聲音都在發抖:“畜生!簡直是畜生!林文龍這混小子,仗著林東峰的身份,竟然干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還有高磊,助紂為虐,草菅人命,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沈青云站在一旁,看著胡長河罕見的暴怒,心里也不好受。
他知道,胡長河在西川任職多年,一直把“百姓安危”放在第一位,連街頭小偷小摸的案子都要過問,更別說這種六條人命的惡性案件。
他輕聲勸道:“胡書記,您先冷靜些。現在刑偵總隊已經在廢棄工廠挖掘尸體,高磊也全招了,林文龍那邊雖然還在狡辯,但證據鏈已經在完善了。”
“冷靜?怎么冷靜!”
胡長河指著文件夾,手指都在發顫:“六個女孩啊!都是花一樣的年紀,本該在學校里讀書,就因為林文龍的私欲,被折磨死、埋在荒地里,她們的父母該多心疼!我們這些當干部的,要是連她們的公道都討不回來,還有臉面對西川的百姓嗎?”
他在辦公室里快步走了兩圈,窗外的樟樹被風吹得沙沙響,像是在附和他的憤怒。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停下腳步,拿起桌上的搪瓷杯,猛喝了一口涼茶,語氣稍稍平復了些,卻依舊帶著凝重:“你接著說,這件事和林東峰有沒有關系?”
沈青云心里一緊,這正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他斟酌著開口:“目前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林東峰參與其中,但林文龍為非作歹這么多年,從開設賭場到非法放貸,再到現在的殺人案,要是沒有背后的人包庇,怎么可能一直逍遙法外?程耀武說,他當年能擺平雙門區的傷人案,就是靠上面有人,現在看來,這個人說不定就和林東峰有關。”
“林東峰……”
胡長河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臉色變得更加復雜。
他和林東峰共事多年,知道對方一直城府很深,雖然平時有些護短,但他從沒想過林東峰會包庇這么嚴重的罪行。
如果真如沈青云所說,那西川的政治生態,恐怕已經被蛀出了大窟窿。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省委大院里飄揚的國旗,陽光照在國旗上,鮮紅得刺眼。
良久之后,他轉過身,眼神里已經沒了剛才的暴怒,只剩下冰冷的堅定:“青云同志,你說得對,這件事不簡單。林東峰是省委副書記,西川省委沒有權力直接調查他,我們必須把情況上報給中央巡視組,穆連成同志還在西川,只有中央介入,才能查得徹底,才能給百姓一個交代。”
沈青云心里一松,他最怕胡長河因為“顧全大局”而猶豫,現在看來,胡長河比他更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
他點頭道:“我也是這么想的。現在證據都在這兒,只要巡視組介入,一定能查出真相。”
“走,我們現在就去巡視組駐地。”
胡長河拿起外套,快步走到門口,又回頭叮囑沈青云道:“把所有材料都帶上,包括高磊的供詞錄音和程耀武的筆錄,一點都不能漏。”
………………
省委大院到中央巡視組駐地只有十分鐘的車程,可這十分鐘里,車廂里卻安靜得可怕。
沈青云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
路邊的商鋪掛著“掃黑除惡”的橫幅,幾個老人在公園晨練,一派平和的景象,可誰能想到,這片平和之下,藏著如此黑暗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