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陸柔,是曾經有過一個妹妹的。
不是陸家遠親,不是王鶯鶯,是與陸柔陸謙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陸家最小的女兒,那個在七年前被拐子拐走、不知所蹤的陸家小女兒!
柯承興徹底想了起來。
那時候陸柔剛剛嫁入柯家不久,與他恩愛纏綿后,說起了一樁舊事。
說是陸家原本有個小女兒,陸柔的妹妹,七年前常武縣瘟疫,陸家四口人都病倒,陸三姑娘一人撐著家,眼看當時陸家人都快活不成了,不知陸三姑娘從哪尋了幾包藥來,煎完飲下,陸家人竟漸漸地好了起來。
眼看著家中光景漸好,誰知陸三姑娘有一日出門沒回來。后來街口有人說,見她跟著一個戴著幕籬的陌生人上了馬車。陸家人忙派人去尋,什么都沒尋到。
正因此事,陸夫人落下心病,一直郁郁寡歡,這些年陸家人也沒放棄尋找失蹤的小女兒,仍舊一無所獲。
妻子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夫君,我聽說柯家的窯瓷要送往各地,能否在送窯瓷的木箱上畫上我妹妹的畫像與名字呢若是有熟人或是我妹妹見著了,說不準還能尋過來,此生亦有團聚之日。"
他隨口敷衍道"小事一樁",實則并沒有放在心上。
一來,柯家在陸家人面前刻意夸大生意聲勢,實則空有虛名,別說送往各地,在盛京生意也只是勉強維持。
二來,柯承興也不認為陸家小女兒還能被找到。這么多年了,那小女兒多半是死了,要么被賣到了花樓青窯,尋回來名聲也不好聽。
何必花那個冤枉銀子呢柯承興想,尋畫師過來畫像也怪費事的。
所以他口頭上應承著,并未付諸行動。
后來又發生了豐樂樓一事,陸氏懷孕、身死,他又娶了秦氏,當初的夫妻閑話早已被他拋之腦后,偏在這時,他被人溺在水池中求死不得時,忽然想了起來。
王鶯鶯不過是陸家遠房親戚,何以為陸家做到如此地步,除非是陸家血親。
陸家的小女兒還活著么
這個女人,就是陸柔失蹤的妹妹嗎
柯承興滿腹疑問,卻無從說出,只覺得身子越來越沉,放生池的水缸似乎變得漫無邊際,深不見底,池水也是漆黑的,如同地獄的無池。
然而在那一片漆黑中,又有燦爛的光亮傳來。他看到一點火光,火光越來越大,越來越明亮,伴隨著鑼鼓喧天,花燭紅彩,竟是有人在新婚。
喜帳上掛著艷艷的同心結,紅燭高燒,一雙新人坐在榻前,手持杯盞,正喝交杯酒。
柯承興看到身穿喜服的自己,滿臉都是意氣風發,而他對面的女子,嬌靨如花,一頭金銀珠翠,發釵輕搖,望著他的目光含著脈脈情意。
她羞道:"夫君,飲下這杯合巹酒,你我夫妻一體,生死不離。"
他哈哈大笑,學著戲文里的書生立誓:"我泥中有爾,爾泥中有我。我與娘子,今生今世,生同衾,死同穴。"
倏爾花爆鑼鼓聲皆盡,有人的聲音遠遠傳來:"救命!救命!"
他張皇抬頭,看見夏日午后的池塘邊,滿池紅蕖艷麗似血,陸柔被家丁們按著往水中投去,她拼命掙扎,長發散亂,雙手胡亂往上抓,抓住池沿不肯松手。他心中又急又氣,一面嫌手下人動手太慢,一面又怕動靜被旁人聽見,于是走過去想捂她的嘴。
陸柔看見他,便不掙扎了,只從眼里靜靜淌下兩行淚,木然望著他。
他別開眼不忍再看,用力掰開她的手,將她按進滿池清荷,直到冰冷池水吞噬了一切。
有女子溫柔的聲音,一遍遍在他耳邊回響:"夫君,飲下這杯合巹酒,你我夫妻一體,生死不離啊。"
一聲驚雷,打破山夜寂靜,閃電照亮殘殿青煙,也照亮佛前人冷漠的眼。
她靜靜看著水缸里不再掙扎的人,輕聲問:"你是不是,很怕呀"
無人回答,唯有絲絲縷縷黑發如團團纏繞水草,漂浮在放生池漆黑渾濁的水面上。
"怕就對了。"
陸瞳平靜開口:"我姐姐當時,也是這般怕的。"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