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煞嫁
這天底下唯江山不老,而他與江山共存。
哥哥那么喜歡你,你死了去陪他。
上官宴和宋三公子大婚那一夜,當今圣上獨自一人棲在清乾宮。
床幔遮掩了外頭燭火晦暗,這一朝天子就寢時向來是不滅燈火的,總要留一盞長明過夜,這是多年習慣。茫茫夜色里,深宮寂靜到給人一種很容易聯想到死亡的悶沉之感。圓月橫在暗夜蒼穹之巔,然而本已入眠的皇帝卻在夜半時分醒轉過來。床幔之外,一燈如豆,只照亮屋內一角。他起身時,守在床前的宮人立刻跪下上前,正要喚人前來之際,便叫他給制止了。
年輕的天子赤足下了床,墨色長發被他隨意挽到右側,他只披了一件外衣就向外間走。而那個原本守在床前的宮人,低了頭,仿佛一個影子一般,悄無聲息地跟在皇帝身后。
宮人對皇帝的行為,一字也不敢多說,因所有近侍都是知道的,雖圣上身體孱弱,一副好似永遠都會含笑一般的溫和模樣,但實際最為喜怒無常,通常前頭還笑吟吟著,后首便能叫人死。
宮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天子身后,半點聲息也沒敢露出來。走在前面的天子腳步輕得沒有聲音,行動間只有衣料摩挲的聲音,那宮人看著當朝皇帝行至外間,最后停在了外間鏤空雕刻的窗子跟前。他看著皇帝將手搭在窗欞上,指間正巧停在漏雕的蝙蝠花紋上。蝙蝠之上還有花樹三千,自是洪福天齊之意。今日是晴夜,屋外頭星光漫天,而那些辰光此刻便如同水銀一般,順著窗欞的雕刻模樣,幽幽顫顫地泄了進來。
立于窗前,皇帝突然毫無預兆地開口:你說人死之后,會去往哪里呢
宮人聞心口一緊,莫名打了一個寒顫,一抬頭,便見著依在窗子跟前的皇帝那被月光映得近乎蒼白到透明的手指。那是修長的,纖細的,骨節分明的手。就這么輕扣在紅色的木雕之上,兩色分明,倒是孱弱里像極了蒼白的手指會叫窗木粗糲之中扎出血來。宮人慌亂地忙收回了視線,卻一時間緊張得連呼吸都屏住了,想要開口回話,但口里發干,嘴張了幾次,卻沒漏出一個字來。
皇帝自自語道:大概是不會相見的。
這辰光鋪撒進屋內,被窗子的紋路打磨得變了形跡,明明暗暗里,卻正好沒照亮皇帝的神情,只將那按著窗子的手映得仿佛雪一樣。
倘若死后所有人都能再見,那么活著也就沒太多意義了。
年輕的天子說完這一句話之后,驀然一把推開了窗子。正巧一陣風吹過長廊,便是廊下風過仿佛誰人嗚咽。風吹得皇帝身上那單薄的衣服飄了一下,又停了,然后皇帝看著屋外,也不知視線落在哪個地方,星光璀璨里,當今圣上突然開口,只將聲音放得很輕柔地,說:我給你將一個故事好不好
連朕之一字也未用。
宮人屏息里聽見皇帝輕笑了一聲,說:我第一見到他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的晚上。
那時候是花燈節,前些時日里太皇太后與人打賭輸了便拿我的事來做賭注,只說是要讓我這個皇帝去民間里溜一圈,保管叫太后都沒能攔著人。
我那時候還小,是很怕的。其實先前我只是個不受寵的妃子的孩子,生我那一位早逝,后來皇宮里陡然變了天,然后我就稀里糊涂地被記名到了太后手下,還成了皇帝,后來才知道,原來太后以前受過傷,傷好過后便再不能要孩子了,所以便只能從別人那里挑一個先養在膝下。旁的皇子都是有背景的,只有我是最沒什么牽連的,又年紀小,自然是最好拿捏。
我那個時候什么都不知道,但突然登基成了皇帝,又有了太后做我阿爹,只覺得天下竟有這般好事,便是夢里也要笑醒了。可是后來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好,太后從來沒將我當成過是他的孩子,他手里折磨人的手段多得是,都是些后宮里的陰私手段。
我初時在他手里禁不住那般折騰,便暈過好幾次,后來再見他,自然是聽到聲音都要怕了。但那日花燈節,太皇太后要我出宮門。我知道我若是出了宮門,太后便一定是會大怒,便怕得不肯。然后那時候太皇太后便同我說:‘你只當你去了太后要生氣,便沒想過你不去的話,我卻是也要生氣的’
我猶豫里還是不肯,想著太后的手段便怕得緊,當時跪著給太皇太后磕了頭,求他放過我。哪里想著這樣偏偏還就激怒了太皇太后,他見我這般,倒是真生了氣,當時強行將我送出宮,車上的時候給了我一個面具,還說‘花燈節’這樣的節日治安是最亂的,經常有長得還不錯的小公子遇上人販子走丟,只要是沒有管好的,便是名門世家也是如此。他當時唬了我好多話,只說被賣后如何凄慘,然后出了宮后,在一個街角的地方,他就隨便將我丟下。
我當時害怕得直哭。我那時從未出過宮,也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事,以前的時候更是沒有人教我遇到這樣的事情要怎么辦。那時我手里就一個面具,別的什么也沒有,我哭了好一會兒,發現自己再怎么哭也是沒有用的。當時心灰意冷,也不知道怎么辦,更不敢開口跟別的人說話,一路失魂落魄地走過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就這么走著走著,結果便正正好地撞見了他。
他那時候和他的家里人在一起,我是被他牽了手送回宮的,我很怕他哥哥,一路上什么話也不敢講,他就這么抱著他的弟弟牽著我。我那時年紀小,長得也比同齡人都瘦小點,邁開的步子也小。他剛牽著我的手的時候,走得很快,我幾乎跟不上,我為了跟上他的步伐,走得太匆忙就被絆了一跤,險些摔倒。是他將我扶住了,也沒說什么,只是為了照顧我,刻意走得慢了,為此他還挨了他哥哥的罵,可他什么也沒辯解。
那個時候他戴著面具,我看不見他長什么樣子,我那時怕得手腳都發涼,只知道他的手心很溫暖,讓人想要一直一直握著,我當時就想,最好這一路都長得不要有盡頭,就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好了。可是這種想法也只能是說笑的,我被送回宮后,太后礙著旁人都在緣故,便只讓我罰跪。跪了好一會兒,我聽到他也進來了,我想看看他,但不敢動,也不敢回頭。后來他掉了一個東西,正好滾到我跟前,我順著那東西滾來的方向,第一次看見他的模樣,他對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