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靜靜流淌在藥王谷靜謐的院落里。
宴席散去,眾人各自歇息,唯有石桌旁還殘留著未散的酒氣和一絲難以說的悵惘。
喬念與蕭衡相對而坐,中間隔著幾個空了的酒壇。
晚風拂過,帶來遠處藥草的清苦氣息,也吹動了喬念額前的幾縷白發。
蕭衡的目光有些迷離,落在喬念身上,卻又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很久遠的過去。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打破了沉默,聲音帶著酒后的沙啞:“還記得小時候,你總喜歡跟在我屁股后面轉,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
許是酒意太濃,濃到很多過去的事都不記得了,也濃到很多過去的事,都漸漸清晰。
喬念跟著笑了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酒杯沿:“是啊,那時候覺得蕭衡哥哥最厲害了。”
她頓了頓,眼中泛起回憶的光彩,“記得有一次,戶部尚書家那個小胖子欺負我,搶了我的糖人,我哭哭啼啼跑去找你告狀。你當時一臉不耐煩,只冷冰冰地說‘知道了’,然后就讓我回去。”
她抬起眼,看向蕭衡,眸中帶著一絲了然的狡黠:“結果第二天,我就聽說那小胖子掉進了自家后院的荷花池里,撈上來時鼻青臉腫,哭得比我還慘。我去問你,是不是你干的?你還板著一張臉,特別無所謂地說,‘對付那種膿包,隨便打打就行了’。”
蕭衡聽著,嘴角扯出一抹復雜的弧度,沒有說話。
喬念卻輕輕接著道:“可后來,我大哥偷偷告訴我,你那晚翻墻進去教訓人時,扭傷了手腕,腳踝也腫了好幾天,還硬撐著沒事人一樣去校場練箭。”
她又想起一樁,笑意更深了些:“還有宰相家的那個小公子,仗著他爹的權勢,嘴巴不干不凈。沒過幾天,他就被人引誘到西街那個死胡同的大箱子后面,套了麻袋結結實實揍了一頓,在家躺了半個月。這事……想必也跟蕭衡哥哥‘隨便打打’有關吧?”
蕭衡終于低笑出聲,搖了搖頭,端起酒杯又飲了一口,眸色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深遠:“都是些陳年舊事了……”
兩人說說笑笑間,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兩小無猜、彼此守護的歲月。
然而,笑聲漸漸平息下來,周圍的空氣卻仿佛驟然凝固了。
一種極其沉重的、令人心悸的安靜籠罩下來。
方才的溫馨回憶像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只有橫亙在兩人之間、無法逾越的歲月鴻溝和那些冰冷的現實。
蟲鳴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清晰可聞的呼吸聲,和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跳動的聲音。
在這片幾乎讓人窒息的寂靜里,蕭衡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最深處艱難地擠壓出來:
“對不起。”
喬念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顫。
蕭衡沒有看她,目光垂落在石桌上那些模糊的木紋里,仿佛在對那些紋路傾訴:“念念……對不起。我這一生,做了很多選擇……但似乎,都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