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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7章 霜雪落滿頭,與君共白首(完結)

            徐望月再一次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黑了。

            幸好院子里都點上了燈,而裴長意就將那個制作好的購物明晃晃的擺在大堂的正中間。

            生怕她回來瞧不見似的。

            想著裴長意這么大的人,這么威嚴的典獄司裴大人,竟然也會做這種小孩子氣的事兒。

            想到這里徐望月也是整個無語住的。

            不過這樣小孩子氣的裴長意倒是特別可愛。

            很難得自家郎君有這樣少年氣的時候,徐望月也覺得心中十分暢快。

            因為她終于不再是那個困在內宅的女子了,她的一生就實現了向她當初寫給裴長意字那樣,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這樣的日子真是好呀。

            不得不說,裴長意的手藝卻是真真實實的不錯,這一個豪華大狗窩做的遠遠超過江淮鎮上那些手工匠人們,裴長意還貼心的將狗窩上面的橫梁加高了,以防小狗長大了以后可能進出會撞到頭。

            再者兩邊還做了白色的木頭做橫幅,只是今天時間來不及了所以還沒有刷上紅漆,但是旁邊桌案上擺著的兩條小小的對聯,讓徐望月難得感受到裴長意的孩子氣。

            像一個心愛的大男孩給他心愛的小狗貼上了像人一樣的對聯。

            兩幅小小的對聯大概是明天會雕刻上去的,無非是一些祝福的語,長命百歲健康成長。

            裴長意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細致的人啊,雖然表面看起來冷酷不堪,但實際上內心如此的細膩,任何一件事情在小細節上都會做到圓滿才開心。

            照顧小狗是這樣的,照顧自己也是這樣的。

            徐望月正在專心欣賞著小狗,冷不丁后面有人從后一把抱住她,將腦袋輕輕的擱在她的肩膀上,帶著熟悉氣味的嘆息和溫熱慢慢的攀巖上她的脖子。

            裴長意倒是比小狗還要黏人幾分。

            “我做的東西夫人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裴大人真是天上有地下無啊,什么東西在裴大人的手里都是手到擒來的。”徐望月不吝夸獎著,將裴長意當做孩子一樣哄著疼著。

            裴長意似乎也很喜歡這樣被對待,夫妻兩個手牽著手今天沒有孩子打擾,在紅帳里面滾落翻云覆雨了一整晚。

            這樣寧靜的日子只持續了大概兩個月。

            兩個月之后從京城傳來了圣上駕崩的消息。

            舉國國殤,身為定遠侯府侯爺的裴長意自然也是要拖家帶口回到京城去。

            三皇子終于如愿登上了那個位置,如今也不能叫他三皇子了,是新皇上。

            這中間具體的細節,裴長意其實心知肚明。

            他只是退隱了不是死了,典獄司那邊的明線暗線都無時無刻在向自己匯報著,譬如圣上到底是如何駕崩的。

            其實圣上正值壯年,裴長意離開京城的時候身上的身體還好的很,但短短一兩個月之間就突然病來如山倒了,說著中間沒有貓膩誰也不信。

            這就是裴長意堅定了心意自己一定要離開京城的原因。

            他即使知道這其中有貓膩但他也要假裝自己完全不知道,這樣以后才不會被人詬病,自己也不會成為三皇子心中解不開的那道節。

            再后來,他們全家都回了京城。

            圣上大喪,裴長意在皇城里待了七天七夜才出來,徐望月早已將定遠侯府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潔潔,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

            最開始裴長意還擔心徐望月沒有辦法收服人心,可現在他發現完全是他自己想多了。

            她的夫人在經過江淮這幾年之后手段簡直是雷厲風行和當年有著天差地別。

            如今無人在敢小瞧她的庶女身份,無論是誰見到他都會恭恭敬敬尊稱一句夫人。

            徐望月的威嚴比當初的趙氏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她所做的遠不止如此,第一步便是從侯府里所有的丫鬟開始都跟著后面識字,等林林總總認全了大部分常用字之后,徐望月就開始將主意打到外面的人身上。

            京城之中大部分窮苦人家的女兒都是沒有資格認字的,可她偏偏想要改變這個命。

            事情的起源還源于那天她和紅玉單獨上街。

            "小姐快看!"紅玉突然抓住徐望月的手腕,指著茶樓二層窗邊抹眼淚的姑娘,"那不是綢緞莊王家二姑娘么?"

            徐望月順著望去,只見王姑娘攥著張泛黃的紙,肩膀一抽一抽地抖。

            樓下兩個婆子還在扯著嗓子喊:"不識字的賠錢貨!白紙黑字寫著你爹收了我們老爺五百兩,你合該給我們少爺當填房!"

            裴鈺抱著劍冷笑:"婚書是假的,墨跡都沒干透。"

            "可王姑娘不識字。"徐望月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這是本月第三起騙婚案,那些黑心腸的專挑商戶不識字的女兒下手。

            當晚她就砸了裝嫁妝的樟木箱,二十根金條哐當落在裴長意書案上。"

            我要辦女學。"燭火在她眼底跳動,"讓姑娘們至少能看懂自己的婚書。"

            裴長意把金條推回來,從腰間解下玉佩:"用這個去西城盤間鋪面,就說裴家要開繡坊。"

            女學開在廢棄茶樓里。

            徐望月帶著紅玉把掉漆的桌椅擦了三遍,裴鈺蹲在屋頂補窟窿,碎瓦片嘩啦啦往下掉。

            第一張告示是賣燒餅的翠兒幫忙寫的——這姑娘常蹲在學堂窗外偷聽,手指頭在灰土里比劃先生教的字。

            "免費教識字,每日晌午管飯,學成幫接繡活。"

            徐望月念完告示,翠兒突然撲通跪下:"我給小姐磕頭,但求別讓我娘知道......"

            報名那日來了七個姑娘,都是蒙著面從后巷溜進來的。

            徐望月教她們握筆,筆桿子卻直往地上掉。

            "我、我慣會拿繡花針......"翠兒臉漲得通紅。

            突然外頭傳來砸門聲,潑皮李三帶著人踹開前廳:"哪家窯子敢搶老子生意?"

            裴鈺的劍還沒出鞘,徐望月抓起硯臺砸過去。

            墨汁潑了李三滿臉,姑娘們突然爆發尖叫,繡鞋、毛筆、算盤珠子雨點般砸過去。

            等裴長意帶官兵趕到時,只見李三頭頂插著支毛筆,臉上糊著《千字文》的殘頁,狼狽的不堪入目。

            看見幫手來了,連忙連滾帶爬的跑出去。

            "明日加教防身術。"徐望月對驚魂未定的姑娘們說。

            小桃突然噗嗤笑出聲,露出缺了顆的門牙。

            最難纏的是小桃娘。

            這婦人舉著搟面杖沖進學堂,揪著女兒耳朵往外拖:"賠錢貨還想當女狀元?隔壁劉嬸都笑掉大牙了!"

            "嬸子莫急。"徐望月攔在中間,"讓小桃每日幫您記豆腐賬可好?若她算錯一文錢,我賠您一吊錢。"

            轉頭又對小桃眨眼:"昨兒教的九九歌背熟了?"

            三個月后,女學有了三十個學生。

            徐望月把繡活分派下去:翠兒描花樣子,陳寡婦串珠簾,小桃記賬。

            那日她們正繡著裴長意送來的蜀錦,突然聽見前廳喧嘩。

            六個婆子揪著自家女兒往外拽,粗話混著哭喊炸開鍋。

            "都靜一靜!"徐望月抄起銅鑼猛敲,"今日起成立女子互助會。誰家婆婆病了,大伙輪著照看;誰家要打官司,我們幫著寫狀子。

            "她舉起一疊銀票,"這是上月繡活掙的二百兩,愿意留下的,每月給家里交五百文。"

            婆子們盯著銀票咽口水。

            翠兒突然站出來:"我給娘掙了七百文呢!"

            陳寡婦晃了晃錢袋:"夠買三斗米。"

            小桃娘突然搶過女兒手里的賬本,瞇著眼數上面的紅圈圈——那是徐望月給優秀學生畫的。

            晨霧還沒散,徐望月踩著露水推開茶樓門板。三十張缺腿的方桌歪歪扭扭排著,翠兒正踮腳擦最后一塊窗欞。

            忽然外頭傳來馬蹄聲,五六個錦衣少女掀開車簾嗤笑:"侯夫人親自打掃吶?"

            紅玉抓起掃帚就要沖出去,被徐望月按住。"她們笑她們的,我們忙我們的。"話音未落,一盆餿水潑在臺階上。

            裴鈺從房梁翻下來,劍柄上的紅穗子滴著臟水。敢這么說他們家夫人。

            等他回頭回去一定告訴主子。

            徐望岳可不管這些。

            ,好不容易將女學創辦起來,她沒有心思浪費在這些別的事情上。

            "今日先教寫名字。"徐望月鋪開草紙。姑娘們圍成個圈,小桃的麻花辮掃到陳寡婦臉上。翠兒捏著筆桿像握燒火棍,鼻尖蹭了墨還不自知。

            "徐字這樣寫。"她在沙盤里劃拉,"望月是看著月亮升起的意思。"陳寡婦突然抹眼睛:"我本名叫春芽,十二歲被賣進周家就沒人叫過了。"

            忽然大門被踹開,禮部侍郎家的馬車堵在門口。

            穿金線裙的少女甩著鞭子:"我爹說你們這破學堂污了官家女眷名聲!"

            "都給我砸了!"禮部尚書家的馬車橫在茶樓前,林小姐踩著丫鬟脊背下車,金絲裙擺掃過餿水橫流的地面。

            六個粗使婆子掄起棍棒,咣當砸碎了剛糊好的紙窗。

            徐望月把姑娘們護在身后,紅玉抄起頂門栓就要沖,被裴鈺按住手腕:"侯爺交代過,夫人受委屈時得讓他先出場。"

            碎瓷飛濺中,裴長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他漫不經心:"林小姐的《女誡》抄完了?令尊前日還跟陛下請罪,說家教不嚴..."

            "你胡說!"林小姐突然煞白。見到裴長意這個祖宗誰都害怕。

            裴長意玄色大氅掃過門檻,腰間白玉扣映著姑娘們驚惶的臉。

            他進一步的拋出誘餌,"三年前你祖父挪用軍餉的案卷,還在刑部擱著。"

            林小姐來的時候有多兇,走的時候就有多灰溜溜。

            徐望月早就習慣了裴長意會來幫她處理這些事情,這會兒就專心致志低頭撿掉在地上的文房四寶。

            一起身,裴長意忽然往她發間插了支木簪,"晨起在街邊瞧見的,刻了個月亮。

            "紅玉噗嗤笑出聲,小桃她們擠眉弄眼地偷笑。

            徐望月現在就是整個京城窮苦人家女子心中的明月。

            她不再是自己的那個月亮。

            她會從此高高掛于天際。耀眼的讓所有人都能看見。

            而裴長意所能做的就是替她守護著這背后的一方凈土。

            實際的教學比想象中難十倍。

            徐望月舉著《千字文》念"天地玄黃",下頭哈欠連天。

            小桃在草紙上畫王八,翠兒數著房梁蜘蛛網。

            直到她搬出繡繃子:"今兒誰學會五個字,就給誰描新花樣子。"

            這下可炸了鍋。

            陳寡婦舉著"春"字滿屋跑:"這是我!這是我!"翠兒抓著"翠"字往懷里揣,差點撕破紙。

            小桃娘扒著門縫偷看,見女兒寫出"一斤豆腐三文錢",驚得搟面杖都掉了。

            麻煩來得比春雨還急。

            那日正教算賬,忽然涌進十幾個婆子。

            打頭的是東街媒婆,胭脂糊了滿臉:"姑娘們都快及笄了,天天混在這兒像什么話!"說著就要扯人。

            徐望月剛要開口,外頭響起鳴鑼聲。

            裴長意帶著御賜匾額進來,金燦燦"毓秀學堂"四個大字晃人眼。

            "陛下聽說夫人辦學有功,特賜此匾。"他故意抬高聲音,"明日還有宮里的嬤嬤來考察。"

            婆子們撲通跪了一地。

            小桃趁機把算盤塞給她娘:"上個月多賺了半吊錢,就是在這兒學的!"翠兒娘摸著匾額邊緣:"這金漆能刮下來不?"

            窮苦人家最喜歡的便是這些金啊銀啊一樣的東西。只要看到金燦燦的,便挪不開道。

            要打發這些窮苦人家的母親容易。最難的還是那些貴女。

            端午詩會上,徐望月帶姑娘們去賣繡品。這是一場與民同樂的宴會,所以辦在京城的大街上,所有的高門貴女都會過來,只不過是為了展示自己的才華。

            待走到近前,宰相千金用團扇掩鼻:"什么味兒啊?"

            翠兒漲紅臉——她連夜趕工,袖口還沾著灶灰。

            徐望月端起青瓷碗喝光酸梅湯。

            "酸味是從這兒來的。"她把空碗往案上一擱,"姐姐們喝著冰鎮燕窩,自然聞不見窮苦人的汗味兒。"

            她在江淮待了幾年,早就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欺凌的徐家庶女了。

            現在她徐望月可是唐唐的定遠侯府夫人。

            雖然平日里穿著樸素了些,但嘴皮子可利索的很。

            在這群高門貴女面前,根本就不需要裴長意的幫助。

            裴長意在二樓雅間笑出聲。

            當晚他拎著食盒來學堂,三十個油紙包挨個發。"水晶肘子是給夫人生氣的,"他湊近徐望月耳畔,"糖蒸酥酪是給夫人撒嬌的。"

            第二日宮宴,那些高門貴女們被氣的七嘴八舌的去向當朝太后告狀,也就是曾經的容妃娘娘。

            雖然裴長意從龍有功,但這朝上的功臣家屬不勝數。

            也不能只疼愛裴長意一人。

            徐望月可不怕她們。她的目光流連在這些高門貴女的衣服上,然后莞爾一笑。

            "你們身上的蘇繡,可都是我們學堂姑娘熬了七個通宵趕制的。"徐望月故意晃了晃腰間荷包,里頭掉出半片繡樣——正是王小姐昨日退回來的并蒂蓮,嫌針腳不夠細密。

            身上穿著他們家女學生做的東西,嘴里卻說著嫌棄的話。

            這些人的嘴臉并不比當初的長姐好看多少。

            貴女們正要發作,忽聽假山后傳來皇帝笑聲。

            裴長意扶著醉醺醺的圣上轉出來:"陛下剛夸這荷包上的龍紋鮮亮,說要賞繡娘黃金百兩。"

            徐望月趁機跪下:"繡娘們就在宮門外候著。"二十個粗布衣裙的姑娘被引進御花園,小桃捧著的金線牡丹帕子,正系在皇后腕間。

            但創辦女學這件事。對于朝中一些頑固派的大臣來說,確實是天理不容。

            用裴長意話來講說天塌了也不為過。

            七日后早朝,十二道奏折雪片般飛上龍案。老臣們顫巍巍跪了一地:"女子識字亂陰陽,徐氏妖惑眾!"

            裴長意突然抖開十丈素絹,密密麻麻的紅指印驚得滿殿嘩然。"京城三百寡婦聯名上書,求陛下恩準女學。"

            他踹開個唾沫橫飛的老翰林,"張大人上月還從毓秀堂買了二十幅觀音繡像送姨娘吧?"

            皇帝捻著胡須看那絹布,突然指著某處大笑:"這個手印旁畫了只王八?"

            裴長意面不改色:"回陛下,是學子們自創的防偽標記。"

            賜匾那日,林尚書帶著家丁攔在茶樓前。朱漆匾額上的"毓秀"二字刺得他老眼生疼:"區區賤民也配..."

            "林大人慎。"裴長意的劍鞘壓住他肩膀,"這匾額用的可是陛下書房拆下來的金絲楠。"

            他忽然壓低聲音:"聽說您嫡孫的鄉試文章,是找槍手寫的?"

            這下挨著典獄司的威嚴,加上新上皇帝的偏愛。

            真的沒人敢反對這件事了。

            何況典獄司那邊真的有許許多多的黑料。抖不抖出來只是看裴長意的心情罷了。

            裴長意的心情自然就代表著他夫人的心情。

            夫人的心情好,裴長意的心情自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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