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述想說,不錯嘛,還挺有幽默感,但是他發現她看起來比他更誠懇,他敲了敲自己的下巴,感覺有點兒回來了。謝桔年這廝至少有一些地方沒變,她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你第一眼覺得她默默無聞,第二眼覺得她更默默無聞,第三眼她會忽然很低調地讓你大吃一驚。她不喜歡跟人起爭執,凡事不愛出頭,你惹她第一次她求你,你惹她第二次她躲你,可是第三次她會打你個比誰出手都狠的大嘴巴子。韓述總覺得她看上去像只兔子,白白的,怯怯的,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賤賤的,難道這就是流氓兔的精髓?
韓述現在不想跟她討論窗簾洞跟半夜內急找拖鞋之間的聯系,打了一個投降的手勢,正色道:“那個,謝……桔年,我們不說別的,好好的,認真地談一談好嗎?”
“在這里談?”桔年環視了一眼人越來越多的賣場,由衷地感到懷疑。
“假如在別的時間,你可以賞臉的話更好。”
謝桔年猶豫了一下:“說實在的,你那天來找我,我也想了挺久的……”
“結果呢?”韓述很不滿意她這個時候的停頓。
“結果……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如果你要問孩子的事,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跟你說,非明跟你沒有關系。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我愿意用任何方式證明,真的……”說話間有個管理層模樣的人走了過來,謝桔年叫了一聲“經理”,然后很讓韓述鄙視地迅速切換了話題,“真的,先生,這個價格已經很優惠了,我們店的活動一年只有這么一次,這個面料跟您的氣質也很相稱的。”
韓述在經理的背影離開了一定距離后,恨恨地甩開謝桔年遞過來的那塊迪斯尼圖案的面料,見鬼了才會跟我的氣質相稱,簡直不知所云。
“她不是你的孩子,你不要讓她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好嗎?”仿佛是擔心自己的話韓述沒有聽懂,她又壓低聲音重復了一遍。
“那你給我個解釋,孩子是誰的?別跟我說是你堂哥的,你堂哥收養的孩子怎么會丟給你養,你看上去像個好保姆嗎?你倒是拿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出來。”韓述開始耍無賴了,輕易就將自己認同的“誰主張,誰舉證”、“疑罪從無”的立法理念拋到了火星上,至于什么“公民隱私神圣不可侵犯”更是無稽之談。
“孩子的確是我從福利院收養的,但我的底子不干凈,條件也夠不上,所以我堂哥幫了忙。至于為什么,這是我的事。”
又來了,為什么就不能換一句,每到這個時候,韓述才覺得自己充滿了無力感的。他氣焰頓消,心亂如麻。孩子不是他的?這些日子里,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結果,畢竟現實不能等同于肥皂劇,而且,就在半個月前,他還想過,假如以后結婚了,也永遠不要孩子,做一輩子的丁克族。更重要的是,跟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共有一個血脈相連的結晶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可是他聽到這個答案,忽然覺得難受了,不是失望,也不是疼痛,就是難受,好像有什么東西斷了,但是又沒有痛感,悵然無邊。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究竟站在什么立場指責她,好像任何一個立場都站不住腳。從當年到現在,謝桔年雖然都讓他受不了,但是她從來沒有做錯——錯的人是他自己。她的退讓助長了他的囂張。
“這么說吧……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并不好……”
“呃,其實我過得還可以了。”
“別打斷我好嗎?唉,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那時候我年紀太輕,也不怎么懂事,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沒去找你,因為我怕見到你,很怕,見到你我會想,原來,原來韓述是這樣一個人……我的意思你懂嗎?我好像欠了你錢,但我不知道拿什么還,我就得躲一躲,所以我寧愿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就是這么沒用,你應該看不起我……”從來沒有一場辯論或者陳述讓韓述覺得是這么艱難,世間的語好像都成了虛設,萬萬千千的詞匯,他就是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
“這么說好像有點兒無恥是吧。”他自我解嘲地笑了一聲,繼續說,“這些年,我快要說服我忘掉那些事情了,不能想,否則關了燈就睡不著,很困的時候就會胡亂地做夢……好像差不多成功了,我就見到你了……我,我很難受。”他說出了這句話,那些拙于表達的情緒忽然就有了個出口,無論說什么,其實都歸結于這一句,于是他重復著,“謝桔年,我真的很難受。”
桔年看了一眼四周,一個引人注目的男人在她面前沉痛不已的畫面絕對不是她希望出現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的。別人也許覺得他這番話語無倫次,但是她終于領會了韓述想要表達的意思:“你覺得對不起我,希望懺悔是嗎?”
韓述怔怔地,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好,如果你心里有愧,就直說吧。韓述,說啊,跟我說對不起……你為什么不說呢?說你錯了,說你向我懺悔,說你對不起我!”
韓述有些茫然,但是在他腦子正常運作之前,那句話已經脫口而出,它在他心里潛伏了多少年?
“對不起……桔年,對不起。”
謝桔年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好,我原諒你了,韓述。”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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