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業的怒火終于在這一刻爆發,斯文的面皮幾乎漲紫了,伸出去的指尖是微微顫抖的。“滾,滾!你去說,盡管去說,去對全世界說,他媽的我就是這樣的人,你們能拿我怎么樣,怎么樣?!”
他歇斯底里地憤慨,仿佛面前立著的不是一個恩將仇報訛詐錢財的女人,而是他現實生活中一切的不平和障礙。
門當著桔年的面再次緊閉,巨大的響聲震得耳膜嗡嗡作響。鄰居嚇得打開條門縫小心窺視。桔年趕緊垂頭,心中艱澀,深吸了口氣,伸手去按電梯。
已經落下的電梯緩緩回升,紅色的數字跳動,不銹鋼的電梯門映得上面的一個人影模糊而可憎,那是個失去了底線的可悲的人。無數次,背對那些欺凌的人,桔年對自己說,我能做什么?我能做的,就是跟他們不一樣。然而多少個快要熬不過去的關口,她又一遍一遍地問,我為什么要跟他們不一樣,為什么?
如今,她終于也一樣了。
電梯門響過一聲后開啟,桔年移步,身后的門卻也同時被打開。
唐業的手扣在桔年的腕上,先前的強勢和凌厲被頹然的妥協取代。
“你直接開個價吧,說說你到底想怎么樣?一次給個痛快,求你了。”
原來他并不像剛才的宣泄中那樣無所畏懼,他還是在乎別人的眼光的。沒有一個在乎著的人不怯懦。
桔年懷抱著厚重的沙發套,聽見電梯門徐徐合上。
她說:“先讓我把沙發套套上行嗎?”
良久,唐業側身,桔年忐忑不安地從他身畔走進那陌生的屋子。定制的沙發套,差一厘米都是套不上去的,所有送貨的人都必須給顧客套好之后方能離開,這是她今天來的目的,也是她的本分。
唐業面無表情地坐在背光的一張藤椅上,看著桔年熟練地拆開布藝沙發和抱枕原有的套子,再換上新的。這并不是個簡易的工程,尤其是一個人獨立完成。她忙得滿頭是汗,有幾次,唐業都以為她應付不來了,她吃力地倒騰一陣,那些亂成一團的東西居然又奇異地變得妥帖。這個女人或許陰險,但她給人的感覺卻是無害的,甚至是娟好纖細的。難道女人都各自披著她們的畫皮?
桔年盡可能把全副心思放在手頭的活計上,總算有一絲安慰的是,幾個套件都做得一分不差。
“哪一個才是你的兼職?”客廳的工作快要完工的時候,唐業冷冷地問了一句,最極致的憤怒已過,他顯得相當安靜。
桔年手上的動作緩了一緩,咀嚼出了他的外之意。
一個做布藝沙發套的妓女。
也許這也算認知上的一種進步,至少他首肯了沙發套確實是為他家這尺寸特殊的沙發而定做的。
她依舊避開與唐業的視線交流,慢吞吞地說:“今天跟您有關系的服務只是沙發套而已。”
“沙發套不是我定的。”他的默許只是想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但它確實是為您的沙發定的。”桔年輕輕拍平最后一個沙發抱枕上的折痕,“它跟您家的地板和那張藤椅的顏色都還相襯……那個,請問飄窗在哪邊?”
唐業的面孔在暗處,看不清表情,也許他在審視,也許仍在懷疑。不過,他還是抬起一只手,指向了其中一個房間。
這個男人在桔年面前是陰郁寡歡的,但是他的住處卻頗為閑適,淺灰的底色,大量的藤藝制品和綠色植物,最適合靜坐的地方永遠擺著一張椅子。
桔年動手去鋪飄窗上的軟墊,那原本是玉色大理石鋪就的飄窗臺顯得異常潔凈,除了一副棋盤,就是個原木的六寸相框,照片上躺在郊野池塘畔的折椅上的男子看起來正是這屋的主人,只不過照片上的他跟現實中又略有不同。怎么說呢,也許就是鏡頭里的情緒吧,雖然他臉上并沒有笑意,手持釣竿,胸前擱著本半舊小說,黑發微亂,一頂漁夫帽半遮住他灑著婆娑樹影的臉龐。那張照片給人的感覺是輕快的、愉悅的,這大概就是拍照的人試圖捕捉的東西。
桔年小心翼翼地將棋盤和照片挪至別處,卻不經意看見那相框背面的木頭上細細寫著一行小字,她本不愿窺人隱私,匆匆一瞥即移開視線,但仍看清了上面的句子——“望河亭大暑對風眠”。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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