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揭過了事情,便緩緩而行,那兩名東瀛人始終走在前頭,不曾回頭察看,想來真是路人而已,卻是錯怪他們了。老陳放下心來,又過數里,但見日光隱去,天色漸漸陰霾,轉眼烏云密布,好似要下雨了,老林慌道:“糟啦,大雷雨要來了,咱們得找個地方避避。”
雷聲隱隱,一道閃電從海面上橫劃過去,雖還沒聽到雷聲,卻已十分懾人。只是四下一片曠野,盡是荒蕪沙漠,卻不知該往何處避雨,崔軒亮忽地大喜道:“別急啊,看,那兒可以躲雨。”兩名老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海邊生了一棵大樹,長于平野之上,頗見高聳。兩名老漢怒道:“少爺!你是真蠢還是假傻,到樹下避雷雨,是想給天打雷劈么?”
崔軒亮笑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哪會給天打雷劈?快走啦。”話聲未畢,猛聽轟隆一聲雷響,閃電劃破天際,直落樹頂,氣勢磅礴無比,那大樹給雷電一擊,頓時燒了起來。崔軒亮嚇呆了,忍不住渾身抖,兩名老漢忙道:“走了!前頭一定有市集,咱們快跑吧!”
平地焦雷,轟然有聲,三人沿著海濱奔跑,一連奔出數里,天幸大雨還沒降下,否則定要成了落湯雞。正喘息間,忽聽崔軒亮叫道:“有了!前頭有房子!”眾人向前急奔,前頭果然現出了房舍,只見路邊立了個石碑,上書“太平町”,石碑對面則是一座木造牌坊,涂以紅漆,朝牌坊里頭看去,卻是一座木造精舍,占地雖不廣,建筑卻頗有古意。
眼看這牌坊頗為古幽,崔軒亮不免又有了好奇心,便在那兒探頭探腦,笑道:“這是什么地方?”老陳沉吟道:“不曉得,這好像是廟……”正猜測間,卻聽老林“咦”了一聲,道:“你們瞧后頭。”
老陳依轉頭,不覺也吃了一驚,只見背后竟又跟上來了兩名東瀛武士,這二人不知是何時跟著自己的,卻沒給覺。老陳渾身冷汗,急急去看前方,卻見牌坊后頭露出了衣衫一角,那兒竟還躲著兩名武士,正是先前走在前頭的那兩人。兩名老漢大吃一驚,方知這四名武士前后包夾,竟將己方三人包圍了。情勢宛如甕中捉鱉,老陳、老林本事低微,只有崔軒亮一人練過高明武功。可單靠他兩只拳頭,卻要怎么抵擋四柄兇刀?老林顫聲道:“怎么辦?要往回跑么?”老陳心下惴惴,卻也不知如何是好,那崔軒亮卻只打了個哈欠,想來壓根兒不知身在險地。
“轟隆”一聲雷鳴,大地驚動,驟然間水聲嘩嘩,這場大雨來得又猛又快,崔軒亮一聲喊:“下雨啦!快跑!快跑!”說話之間,便已奔過了牌坊,直朝精舍而去。老林驚道:“怎么樣?咱們要跟上去么?”老陳咬牙道:“沒法子了……跟著上吧……”惶惶然間,三人一前二后,急急奔到了精舍底下避雨,雖只一瞬間,身上卻都給淋濕了,轉看那四名東瀛武士,卻不曾跟上來,反而一同轉身,手按刀柄,守于牌坊之下。
兩名老漢看傻了眼,崔軒亮卻是什么也不管,他滿頭是水,正擦著臉,忽聽鈴鐺聲響,清脆動聽,眾人轉頭去看,這才見到殿里站了一名女子,她雙足白襪,并未著鞋,背對眾人,正拉動一只粗繩,出當當聲響。
眾人仰頭去看,只見那繩子綁于神殿的門楣上,頂端置一鈴鐺,是以稍一拉動繩索,便能帶得鈴鐺搖晃作響,轉看殿內,那女子面前卻有座神案,其上供奉三道神札,正中是“天照大御神神札”,右側是’玉依姬命神札”,左側是“天神地祇八百萬神神札”,崔軒亮滿心訝異,忙問道:“陳叔,這到底是什么地方?”殿內寂靜,稍一開口,便激得滿屋子回音,老陳忙壓低了嗓子,道:“小聲些,咱們闖到了東瀛人的神社。”
神社是日本神道教的祭祀之地,此教不同于佛教,多半供奉東瀛固有的神明,至于外頭的牌坊則是稱作“鳥居”,意思便是一道界限,將塵世與神社分隔開來。看眾人闖過了牌坊,自也來到了東瀛人心中的靈界。
眾人都是第一回來到神社,便都安靜下來,凝心觀看那名女子。殿中一片寂靜,唯聽雨聲淅淅瀝瀝地落下地來。只見那東瀛女子悄立殿中,慢慢將一頭黑挽了一個髻,露出了白皙的后頸,那身服飾全不同于漢家女,身穿裙裝,腰上綁著圍帶,腰臀給這么一襯,顯得更加分明。見得這美女身段如此柔媚,崔軒亮自又眨了眨眼,他拉住了老林的衣袖,附耳道:“這女人穿的衣裳,就是東瀛人的和服么?”老林低聲道:“應該是吧,不過我聽人說了,這不叫和服,東瀛人稱這身衣裳為‘吳服’。”
和服本名“吳服”,又稱“唐衣”,意思便是自中華吳越傳來的古服。自大化革新以來,在東瀛已有千年歷史。聽得這身服飾是從中原傳來,崔軒亮睜大了眼,忙道:“如此說來,咱們古人都穿這身衣裳了?”老林皺眉道:“這……這我就不清楚了……”正要再說,猛聽“啪”、“啪”兩聲大響,眾人嚇了一跳,凝目去看,這才見到那東瀛女子正自雙掌拍擊,帶得殿內一片響亮。老陳怕驚擾了人家,忙豎指唇邊,示意眾人噤聲。
“轟隆”一聲,天邊飛過雷電,帶得大地轟然巨響,殿外暴雨交加,殿內卻是寂靜無聲,那女子擊掌過后,便又雙手合十,默默祝禱。老陳暗暗轉頭去看殿外,卻見那四名武士手按刀柄,雖說大雨傾盆,仍是謹守方寸,不曾離開牌坊一步。老陳暗暗推算,自知這女子必與外頭武士有些牽連,必有尊卑主從之別。依此觀之,這些人之所以與己方遭遇,定有什么緣故,決非邂逅巧逢。既來之、則安之,對方始終按兵不動,己方也只能見機行事了。正想著,那女子祝禱已畢,向殿內神札深深一揖,看她從頭至尾并未叩拜,僅以拍手作揖為禮,想來東瀛習俗如此,不足為奇。一片寂靜中,那女子總算轉過身來了,她見了老陳、老林等人站在殿外,卻也不曾吃驚,只向眾人頷示意,眾人與她目光相接,不覺都是微微一凜,均想:“這女子定是貴族。”
面前的女子與方才的魏夫人歲數相若,都是三十出頭年紀,只是魏夫人多了幾分精明森厲,這女子卻多了一份淡雅神閑,一身吳服襯托下,更露出一身雍容的氣質。讓人不敢逼視。
那女人慢慢走出殿外,在殿旁穿上了木屐,老陳、老林見她足著羅襪,不敢多看,自是一一向后退開,崔軒亮卻是中原第一浪子,只消見了女人,縱是身處危邦險地,亦作等閑,當下又失魂落魄地走了過去,喃喃便道:“你好,咱們剛巧路過貴寶地,過意不去……在下姓崔,叫做崔軒亮……”那女子報以一笑,道:“器宇軒昂的軒,高風亮節的亮,是么?’
聽得那女子一口漢話道地純正,崔軒亮喜得跳了起來:“你……你認得我?”那女子笑而不答,只問向眾人:“諸位朋友,用過飯了么?”
崔軒亮拼命搖頭,正要大喊肚餓,卻給老陳拉住了,干笑道:“這位小姐,你……你為何認得咱們?”那女子微笑道:“我們受過崔風憲崔二爺的恩情,一直銘感在心。”老陳、老林相顧一驚:“你……你受過咱們二爺的恩?”那女子微笑欠身:“是,大恩不謝。崔風憲崔老爺子不愧是中原大俠,風采非凡,難得他的家人來此,小女子自當竭誠招待。”說著轉身肅客:“諸位,請隨我來‘齊室’用茶。”
眼看那女子朝廊廡而去,老陳、老林都是猶豫不決。老林附耳道:“看這女人的模樣,像是故意把咱們引來的。”老陳沉吟道:“確實是,居然還知道二爺的事兒……”正要去找崔軒亮,這小孩卻不見了,兩個老頭吃了一驚,忙四下喊叫:“少爺!少爺!”正驚慌間,卻見廊廡遠處有個顫巍巍的背影,正尾隨那女子而去,瞧這人三魂六魄去了一半,不是崔軒亮是誰?老陳、老林苦笑兩聲,只得直追而上。
都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崔軒亮身在險地,卻是渾然忘我,想來一會兒便給人煮來吃了,只消是美女姊姊櫻口親嘗,他也是笑呵呵地甘之如飴。那神社并不大,不過奔出幾步,便已來到了一處廂房,想來便是什么“齊室”了。兩名老漢停下來,只見崔軒亮羞答答地站在門前,正朝紙門內窺望,老陳、老林慢慢挨近,便也陪著少爺,一齊朝門內看去。
東瀛房舍地基甚高,是以地下并無座椅,只如唐人般鋪以草席。眾人凝望那東瀛女子,只見她氣質出眾,入座前雙手向后,先兜住了吳服裙擺,這才緩緩屈膝,將雙足坐于臀下。
眼看那女子坐不動身,腰身挺直,跪姿端莊,當真說不出的溫順秀美。崔軒亮心下一動,正要朝房內行去。忽見那女子欠身道:“公子爺,可否請您先脫靴?”看房內席榻一塵不染,崔軒亮卻還穿著靴子,腳上沾滿爛泥,若要踏入屋中,難免送上幾個黑腳印。他“啊”了一聲,忙一跤坐倒,自在那兒死拔皮靴,手忙腳亂。
東瀛人最重規矩,常為丁點兒禮俗之事與賓客爭執。這脫鞋便是其中一樁。老林見少爺脫鞋了,便也蹲了下來,正要除下兩只臭鞋,卻給老陳攔住了,聽他道:“敵友不明,別忙著進去。”此時殿外大雨傾盆,雨中卻還站著四名東瀛武士,牢牢把住了神社門口。那女子若還有什么居心,眾人豈不盡數葬身于此?那東瀛女子曉得眾人的顧忌,含笑便道:“兩位大哥莫要擔心,那幾位都是我的家臣,不會傷害你們的。”聽得“家臣”二字,兩名老漢心下一凜,都曉得此女地位不俗,定是東瀛極有身份的貴族。老陳深深吸了口氣,道:“夫人,你為何差人跟蹤咱們?”
那女子搖了搖頭,道:“我沒有。”老陳冷冷地道:“怎么沒有?那四人盯在咱們屁股后頭,足足跟了十多里,這不是跟蹤是什么?”那女子輕聲道:“這不是跟蹤,乃為保護之意。”眾人相顧愕然,那女子卻不說話了,只取出炭爐,置放在矮幾上,隨即在房中燒起了茶水。老陳深深吸了口氣,道:“你……你方才自稱受過我家二爺的恩惠,是真是假?”
那女子有問必答,微笑道:“這位爺臺,我是有身份的人,為何要騙你們?”這話頗為有力,看眾人兩手空空,方才給人拐走十萬兩,早已一文不名,哪值得誰來大費周章?老陳心里有幾分信了,便道:“你……你從‘舜天王街’便跟著咱們了?”那女子坦然道:“沒錯。你們少爺闖進‘三山會館’時,便給我的手下看到了,可惜沒能替崔少爺保住財貨,說來真是過意不去了。”崔軒亮訝道:“這位姊姊,你……你那時也在會館里嗎?我怎沒瞧到你?”那女子微笑道:“那時會館里各方人馬齊聚,我不便現身。”崔軒亮“咦”了一聲,想那時會館里空蕩蕩的,連男人也不曾見到一個,卻是哪里來的大批人馬?莫非是鬼不成?老陳越聽越是納悶,便道:“如此說來,姑娘差這四人尾隨跟蹤,真是想一路保護咱們?”
那女子顯得很忙,她一邊煽火煮茶,一邊道:“閣下所料不錯……不過有件事,你說得不大對。”老陳皺眉道:“什么事?”那女子轉過眼來,微笑道:“我派出去的不是四個人,而是十六個人。”老陳震恐駭然,老林也是臉上變色,這會兒連崔軒亮也起疑了,忙道:“姊姊,你……你為何要差人保護咱們?莫非……莫非有誰想害我們么?”
“是……”那女子取起了圓扇,煽風旺火,淡淡地道,“賤妾敢以性命擔保,若沒有他們一路保護,諸位無法生離‘舜天王街’。”眾人大吃一驚,都不知她所是真是假,老陳半信半疑地道:“是……是誰要害我們?”那女子道:“就是害死尚六爺的那一批人。”老林嚇得跳了起來,老陳則是用力咳嗽,道:“這么說來,你……你是故意把我們引來這兒的,是么?”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沒錯。一來我要謝謝諸位,二來也是為諸位消災解厄,以免你們路上受了伏擊。”她不再多說了,朝崔軒亮招了招手,柔聲道:“崔公子,請進來用茶吧。我有幾句話要與你說。”
崔軒亮一給美女招手,三魂六魄立時離體而出,他雙眼吊直,失魂落魄地走入房中,正要撲到人家身上,那女子忍不住掩嘴輕笑,道:“公子爺,您的位子是在對座。”崔軒亮神思不屬,便又死盯著那名女子,雙腳慢慢退后,忽然絆到了矮幾,聽他“哎呀”一聲,跌了個四腳朝天。他疼哀哀地坐了起來,忽然“咦”了一聲,大驚道:“這……這是哪里?我怎會在這兒?”聽得此,老陳、老林自是掩面嘆息,那女子則是甜甜一笑,轉過了俏臉,一時更添麗色,崔軒亮看在眼里,便又迷迷糊糊起來了。
殿外雨勢驚人,屋內便點燃了燭火,暈黃燈影映照下,只見面前的姊姊端鼻櫻口,氣質嫻雅,滿身貴族之氣,可看她此時屈膝而坐,向自己殷勤奉茶,那模樣當真溫柔委屈。崔軒亮心頭“怦怦”直跳,暗想:“看這位姊姊如此乖巧聽話,誰要是娶了她,定是做皇帝的福分了。”
崔軒亮身高腿長,這會兒坐下后,兩腿便左右亂伸,所過之處,莫不臭氣熏天。老陳、老林忍不住都掩上了口鼻。那女子卻頗能忍耐,只管低頭煮茶,自問老陳、老林:“兩位爺臺,你們不進來么?”老陳咳嗽道:“不了。雨一停,我們就走。”那女子微笑道:“爺臺,七月時節,煙島的雨時常一下兩三天。那您可要住下了。”老陳聽得此話,心下一驚,就怕自己慘遭劫持。正擔憂間,那女子卻已雙手捧起茶碗,送到了崔軒亮的手上,柔聲道:“公子爺,先請用茶。”崔軒亮接過了茶杯,聞到那女子身上的香味,一時心跳加劇,暗想:“奇怪了,她身上怎地這么香?”
崔軒亮想到心搖神馳處,自是飄飄然起來,他舉起茶杯,咕嘟一口喝了,只聽“噗”地一聲,竟又把茶水狠狠呸出房外,慘然道:“好燙啊。”
看崔軒亮毫無教養,宛如無賴,若在東瀛國內,必為萬夫所指。那女子卻只笑了笑,又替他斟滿了一杯,柔聲道:“公子爺慢用,別燙著了。”
崔軒亮舌頭疼痛,腦袋便又清醒了。他一邊煽著燙嘴,一邊吐著舌頭,疼道:“姊姊,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都還沒問你。”那女子淡淡一笑,道:“賤妾的名字中有個‘榮’字,公子爺若是不棄,不妨稱我一聲‘榮夫人’。”乍聞“夫人”二字,那是名花有主了,崔軒亮張大了嘴,好似給雷劈電斬,作聲不得,良久良久,方才長嘆一聲,道:“又嫁人了……”
那女子微起意外之色:“我又嫁人了?公子此何意?”
崔軒亮悵然若失,今日不知是犯了什么太歲,明明連遇美女,卻都是人家的老婆,云英已嫁,早經攀折,卻要他如何不悲、如何不苦?他嘆了口氣,慢慢收了長腿,盤膝而坐,雙眼微微閉起,宛如老僧入定。
榮夫人擔憂道:“公子怎么了?可是病了么?”正要摸他的額頭,崔軒亮卻伸手擋住了,轉向了照壁,道:“男女授受不親,別碰我。”眾人“咦”了一聲,看崔軒亮平日里嘻皮笑臉,逢得女子靠近,必定喬癡裝呆,蒙騙歡心,什么時候道得出“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老陳、老林一臉駭然,顫聲道:“少爺,你……生病了么?”崔軒亮仰天喟嘆,道:“沒事……我只是醒來了。”都說“哀莫大于心死”,崔軒亮今日連番遇到美女,個個都已成親生子,飽受打擊下,終于四大皆空起來,此刻腦筋清楚,說起話來也井井有條,只是這副模樣太過罕見,不免讓老陳、老林大為驚訝了。
崔軒亮提起茶壺,自斟自飲,他見老陳、老林俯帖耳,當下哼了一聲,道:“夫人,你的漢話說得挺流利的,是在哪兒學的啊?”榮夫人微笑道:“跟我父親學的。”崔軒亮點了點頭,沉聲道:“原來是向令尊學的。這么說來,夫人算是家學淵源了。”
聽得崔軒亮出口成章,連“家學淵源”四字也能道出,老陳老林自是一臉駭然,榮夫人則是微微笑道:“不瞞崔公子,家父曾在住了許多年,漢文底子極為深厚,我自小耳濡目染,慢慢就學會了。”崔軒亮嚴肅道:“無怪夫人字正腔圓,便如咱們漢家姑娘一樣。”榮夫人向前一揖,含笑道:“公子爺謬贊了。我的漢話是南腔,不比北京姑娘的官腔好聽。”這話若在平時聽了,崔軒亮自要嘻嘻哈哈,少不得胡說兩句,可此際卻只哼了一聲,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著,仿佛御前帶刀的架式。
看崔軒亮一進門便如市井無賴,滿面呆滯,丟盡了丑,可此刻卻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那榮夫人淺淺一笑,以手托腮,打量著對座的少年。崔軒亮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又嚅嚅囁囁起來:“你……你干啥盯著我?”
榮夫人笑而不答,只提起茶壺,替他斟上了水,道:“公子爺,你是來煙島求親的,對么?”崔軒亮驚訝道:“你怎么知道的?”榮夫人道:“我當然知道。令尊是魏寬島主的結義兄弟,魏思妍小姐又是花樣年華,你兩家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令叔豈能不來求這樁親事?”
聽得“魏思妍”三字,崔軒亮立時想到丈母娘,隨即熱火上升,俊臉紅,低聲道:“姊姊,你……你認得魏思妍么?”榮夫人淡淡地道:“見過幾次。不過這位小姑娘性子很傲,對誰都是不假辭色。許多少年英俠想要一親芳澤,卻都苦無機緣。”崔軒亮閉上了眼,揣想魏家妹子的姿容,嘆道:“姊姊,你……你若與魏小姐相比,卻是誰美些?”榮夫人笑了笑,道:“魏小姐國色天香,追求者眾,賤妾卻是老邁之身,豈能與之爭輝?”崔軒亮睜開雙眼,隨即低頭一笑,道:“姊姊最漂亮了,一點也不老呢。”
老陳、老林對望一眼,心中沒口子地痛罵:“又來了。”狗改不了吃屎,崔少爺故態復萌,便又在那兒神不守舍了,聽他低聲笑道:“姊姊,你……你說我這次過來求親,有無機會呢?”這話問得太白,不免讓榮夫人掩嘴笑了,聽她道:“崔公子放心,我猜魏小姐若是見了你,應當會和你投緣才是。”崔軒亮大喜道:“真的么?”榮夫人含笑道:“當然了。崔公子相貌堂堂,又是名門之后,加上你的性子隨和,很容易和女孩兒打成一片。魏小姐若是見了你,定會把你當成好朋友的。”
崔軒亮摩拳擦掌,興奮道:“你說對了!我這人性子最隨和了,姑娘們要我坐、我便坐,要我跪、我便跪,世上沒男人比得上我呢!”榮夫人驚喜道:“是啊,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公子能脫世俗成見,寵辱由人,如此心性,果然是千中選一,萬年罕見。”崔軒亮內心狂喜,跳起身來,正要手舞足蹈,卻聽老陳、老林痛聲咒罵:“窩囊廢!”窩囊廢臉上一紅,便又乖乖坐了下來。那榮夫人委實按捺不住,終于放聲笑了起來。
這崔軒亮真有本領,無論什么樣的女人與之相見,全都會給逗得樂開懷。老陳看在眼里,也不知該哭該笑,只得用力咳了咳,道:“夫人,您的丈夫呢?怎么我們說了這一會兒話,都沒見到他人?”榮夫人嘆了口氣,道:“多勞爺臺問候。不過外子現在養病,這幾日不便出來見客。”
眾人訝道:“什么?您的丈夫生病了?”榮夫人道:“他的病是老毛病了。每隔一陣子便要作。只是這次病情極為猛烈,恐有性命之憂。”崔軒亮啊了一聲,忙道:“姊姊,你適才在神社里參拜,便是為你的丈夫祈福么?”榮夫人微起哂然之意,只閉上了眼。并未回話。
眼見榮姊姊的丈夫病危,崔軒亮不免大為痛惜了。痛的是榮姊姊好生可憐,年紀輕輕便要做了寡婦,惜的是她這般貌美青春,日后漫漫長路,誰來憐她愛她?想著想,一股自告奮勇的心情,竟是油然而生。直想撲上前去,將之緊緊摟在懷中,好生憐惜一番。屋里靜了下來,榮夫人抬起頭來,眼見崔軒亮雙眼直,再次死盯著自己,不由又是一奇,道:“公子爺怎么了?”崔軒亮臉上漲紅,吞了幾口唾沫,卻說不出話來,老陳只得咳了一聲,道:“榮夫人,你此行來到煙島,也是專程給魏島主拜壽的么?”榮夫人微笑道:“爺臺誤會了,我和魏寬并不相熟。”崔軒亮哦了一聲,道:“原來你不是來拜壽的啊,那……那你來煙島做什么?可是做買賣么?”
“都不是。”榮夫人有問必答,含笑道:“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崔軒亮眼珠兒溜溜一轉,立時想起了天絕僧,愕然道:“等等,你……你不會也是來找姓方的吧?”榮夫人本在替他斟茶,陡聽此,茶水一潑,濺了少許出來,她抬頭凝視崔軒亮,強笑道:“公子何出此?”
崔軒亮笑道:“我認識一個朋友,他恰好也是來找這個姓方的。”
榮夫人笑了一笑,她低頭倒著茶水,道:“公子的這位朋友是何來歷,可以告訴賤妾么?”崔軒亮嗯了一聲,正想開口明說,可話臨口邊,卻又轉了個念頭,當下摸了摸腦袋,靦腆道:“姊姊,你問我什么,我就說什么,這好像不大公平,你說是么?”榮夫人見他耍賴,不由掩嘴一笑:“公子爺,我一路差人保護你,如此心意,難道還嫌不足么?”崔軒亮嘻嘻賊笑,搔了搔腦袋,道:“不足。”眼看少爺又成了登徒子,老陳不由滿面惱火,榮夫人則是露出了甜美笑容,問道:“那崔公子要如何才肯說?可以告訴賤妾么?”崔軒亮怦然心動,他瞧著榮夫人柔美的臉蛋,瞧了瞧她櫻紅秀美的嘴唇,霎時臉皮燒燙,正想獅子大開口,忽見老陳、老林都在怒目望著自己,嚅嚅囁囁間,只得把話吞了回去。
榮夫人并無逼問之意,她見崔軒亮的茶杯空了,便又給他添上了茶水,雙手奉了過去。說道:“崔公子,你可知道,我為何在這兒等著你?”崔軒亮支支吾吾,搖了搖頭,榮夫人自問自答,微笑道:“實話告訴你,因為我相信你是煙島的下一任島主。”老陳、老林吃了一驚,崔軒亮也是微起愕然,榮夫人含笑道:“這座島有無數的金銀珠寶,還有享受不完的權勢風光,只是你可知道,這座島最大的寶藏是什么?”
崔軒亮搔了搔頭,低聲道:“是美女么?”榮夫人俯身向前,含笑道:“崔公子,你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心里想的、嘴里談的,都離不開漂亮女人。可你有沒想過,等你到了魏寬的年紀,你心里掛念的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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