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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卉從旁邊路過,見阮眠盯著張字條發呆,湊了過來:“看什么呢,這么入迷。”
“沒看什么。”
阮眠眼疾手快地將手一握,把紙條塞進了口袋里,拿著那瓶噴霧往外走。
“怎么神神秘秘的。”
林嘉卉嘀咕了句,但也沒在意,拿著病歷板朝里面房間走。
阮眠從大廳出來,暮春七點多鐘的陽光還沒有太多暖意,手心里的東西卻仿佛格外燙人。
高中那兩年,她和陳屹私下的接觸算不上多,和他有關的東西也是寥寥無幾,更別提是他主動給的。
印象里最深刻的一次,是在高三上學期快要競賽那會,她和陳屹晚上結束競賽班的課程從學校出來,在校門口碰見賣紅薯的。
他買了幾個紅薯,給了她一個。
阮眠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紅薯拿在手心里的溫度,還有當初收到紅薯的那份驚喜和雀躍。
那時候,她把喜歡藏得很深,幾乎教旁人無法察覺,那是不顧一切的沒有絲毫怨的喜歡。
現在時過境遷,他們彼此都有了變化,阮眠看著手里的東西,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站在原地出神,直到孟甫平叫了聲才回過神,抬手拍了拍臉,快步跑了過去。
災區的醫療團隊分兩批,一批是軍區那邊的,另一批則是他們這些各大省市醫院的醫生。
兩批當中又分abc組,輪流替換著跟救援隊去現場,阮眠所在的b組今天跟著去現場。
這已經是救援的第八天,其實大家都很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么長時間過去幾乎很難再找到幸存者,可是在場沒有一個人說放棄,救援節奏也在無形之中被拉快。
到中午那會,醫療隊已記錄今日死亡人數五人,已找到幸存者零,阮眠看著孟甫平給最后一個人蓋上白布,哪怕見慣了生死,也依然覺得心里堵得慌,微紅著眼扭頭看向了別處。
不遠處的山坡上,陳屹和隊里的人依舊手腳不停地在廢墟當中找尋著可能存在的希望,大概是下午一點左右,從那邊傳來一聲驚呼:“這里有人!”
救援隊的其他人幾乎是飛奔過去,醫療小隊緊隨其后。
那是一座建在山腳下的公共廁所,地震發生之后山上爆發了泥石流,幾乎將這處掩埋,救援隊從幾塊大石頭的縫隙之中探尋到生命信號,嘗試著向里喊了幾聲,隱約聽見有回應但并不怎么清楚,接下來再往里喊卻沒了回應。
陳屹和沈渝緊急制定了救援計劃,孟甫平則聯系醫療中心做好接收和移送傷員出災區的準備。
大概花了半個多小時,壓在上面的石塊被挪開,露出底下的情形,那應該是一對母子,母親坐在地上,孩子坐在她懷里,側邊有一塊突出碎裂的水泥板,鋼筋從右胸位置穿過,扎進了孩子的肩膀位置,非貫穿傷,由于光線原因,孟甫平也無法判斷具體情況,但看樣子兩個人都已經陷入昏迷,任憑救援人員呼喊也沒有任何回應。
附近不確定有無支撐點,加上建筑崩塌堆疊的結構復雜,陳屹怕會造成二次坍塌,只好帶人徒手扒掉周圍石塊。
周圍全是灰霾,阮眠看見男人的手指從灰黑慢慢被染上鮮紅,緊接著又被灰土覆蓋。
他們只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徒手扒出了一個可供一人進出的洞口,陳屹趴在洞口邊,探進半截身子往四周看了眼,里面是被各種水泥板架空出來一個空間,很窄。
他站起身,回頭和沈渝說:“我先下去看一下母子倆的情況,你帶人繼續擴大洞口。”
“行,你注意安全。”
沈渝叫隊里的人拿繩索裝備來。
“不用,太麻煩,里面空間很小。”
陳屹收回視線,看到站在一旁眼睛微紅的阮眠,目光頓了下但沒有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眾人視線當中。
阮眠的心隨著他跳下去的動作顫了一下,手指在無意識間被掐紅。
洞口與地面直徑距離不高,底下很快傳來陳屹的聲音:“大人已經沒有呼吸和心跳,孩子還活著,呼吸很微弱。”
孟甫平踩著碎石靠近洞口,光聽描述太片面,他準備也下到里面,但因為這段時間過度的勞累讓他身體早已是透支狀態,實在不適合下到這么危險的地方,沈渝拿著繩索有些猶豫。
阮眠看出他的擔憂,走上前說:“我來吧,我是孟老師的學生,他想知道什么情況我比其他人會清楚一點。”
聞,站在廢墟底下的陳屹抬頭往上看了眼,區域有限,只能看見白大褂的一角。
這個時候時間就是生命,廢墟外的沈渝沒有再猶豫,把繩索套到她腰間,溫聲說:“別怕,陳屹會在下面接著你,有什么情況我們也會拉你上來。”
“好。”
阮眠走到洞口,隔著微弱的光對上陳屹的視線,心里突然安定下來,扶著旁邊的支撐點往里跳。
陳屹上前了一步,在她落地時扶了一把,下巴蹭著她的額頭,溫熱觸感稍縱即逝。
兩個人都沒有在意這個細節,阮眠很快蹲地檢查母子情況,陳屹起身去接沈渝遞進來的醫療箱。
外面的人也沒有停下動作,洞口在不停被擴大,有陽光慢慢漏進來。
陳屹替阮眠打著手電筒,彼此都沉默著,幾分鐘后,阮眠停下動作,抿了下唇角才說:“母親已經不行了,先救孩子吧。”
陳屹對上阮眠的視線,看見她眼尾泛著紅,抬手關了手電筒,站起身說了聲好。
“沈渝,拉阮眠上去。”
說完這句,他蹲下去,讓阮眠踩著他肩膀往上,掌心握上腳踝的瞬間,兩個人心跳都亂了一下,只是誰也不知。
阮眠回到廢墟之外,和孟甫平匯報情況:“母親是貫穿傷,失血過多已經沒有呼吸。
鋼筋插在孩子右肩,未貫穿胸腔,胸口有大片淤青,失血量不多,無其他外傷,生命體征有些微弱,處于昏迷狀態。”
“好,辛苦了。”
孟甫平拍了下阮眠的肩膀,緊接著又投入到接下來的救援當中。
孩子是在十分鐘后被救出來的,救援隊切斷了他和母親最后的聯系,將他送了出去,而他的母親卻永遠的留在了這里。
沒有人知道這八天里母子倆是怎么過來的,但這個孩子將會永遠記得,他的母親給了他兩次生命。
孩子被救出來之后,醫療隊將他緊急送往醫療中心,孟甫平跟隊回去,阮眠和另外三名醫生繼續留在現場營救。
廢墟底下,陳屹和隊友剛剪斷母親和水泥板之間的鋼筋,卻突然感覺頭頂有一陣接一陣的灰往下掉,周圍有崩斷聲傳出。
陳屹反應迅速,抬手把最靠外的隊友給推了出去,緊接著這一片空隙就被承受不住重量而塌下來的碎石給掩埋。
當時阮眠正在附近替一個受傷的士兵包扎傷口,卻突然聽見后面傳來一陣驚慌的大喊聲。
“陳屹!”
“隊長!”
“陳隊!”
她還沒反應過來,坐在地上這個士兵卻倏地站了起來,拔腳朝著之前的廢墟處跑了過去。
胳膊上還沒有綁好的白色繃帶在風中飛舞著。
那應該有好幾秒的時間,阮眠才從地上站起來,往回看,沈渝和隊友近乎瘋狂著徒手扒著上邊的石塊。
都說人死前才會把這一生走馬觀花似地放一遍,可阮眠卻在往廢墟那里跑去的短短十幾秒內把在過去的那些事情全都回望了一遍。
腦袋一瞬間被那些飛影似地片段塞滿,等她跑到廢墟處時,整個人像是不堪重負一樣彎下腰大口的呼吸著,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抓著衣服,猶如在大海中抓住一塊救生浮木一般用力。
重逢至今,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坦然,可在生死面前,那些坦然不過都是虛張聲勢罷了。
沈渝他們很快把上邊的碎石板塊扒干凈,原先的洞口重新露出一點,他近乎撕心裂肺的朝里喊:“陳屹!陳屹!聽得見嗎?”
周圍都安靜了,只聽得見風聲。
阮眠站在人群當中,屏息著生怕錯過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動靜,一分一秒過去了。
廢墟里隱約傳出石塊敲擊的動靜。
沈渝還趴在洞口處,手上臉上都是臟亂不堪的血污痕跡,汗水順著額角鬢角滑落掉進里面。
角落里,陳屹費力從斷裂的水泥板縫隙中挪出來,坐在地上靠著石塊應了聲:“聽見了……”
聽見他聲音的那一瞬間,阮眠的心里像是被人用手掐了一把又酸又疼,眼淚立馬就涌了出來,她抬手飛快地抹了下。
沈渝還趴在洞口,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你媽的能不能行啊?
受傷沒,報個方位給我。”
陳屹輕咳著笑了聲:“沒受傷,我在你東南角45度方向。”
“呆那別動。”
沈渝站起來,眼角也紅著:“一隊留四個人下來跟我救陳隊,其他人繼續去別的地方搜救。”
“是!”
一行人又散開,阮眠從廢墟上走下來,手腳發軟后背出了一層汗,她低頭深呼吸了幾次,又提上醫藥箱跟著救援隊往前面去。
再見到已經是晚上。
陳屹當時把隊友推出去之后,及時往旁邊一滾,躲進了兩塊板子之間重疊壓出的空隙里。
那里已經是承重死角,是很穩固的結構,雖然躲得及時沒受到什么大傷,但領導那邊知道他差點遇險,下了死命令讓他留在大本營好好休息一晚。
阮眠回來時,他正在輸液大廳掛水,還是坐在昨晚那個位置,只不過旁邊多了個人。
是宋揚靈。
昨天給他換藥掛水的就是她,今天還是,這會兩個人一站一坐,都是樣貌出眾的人,看著還挺賞心悅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