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杭動了動嘴唇,嗓音喑啞:“現場處理得非常干凈,就連門把手都被人擦過了,要不是我們出現的及時,這根本就是一樁蓄意報復仇殺后畏罪自殺的戲碼!此人有豐富的反偵查意識,是個老手,或者……”
根本就是警務工作人員!
她后半句話沒說完,馮局揮了揮手,示意人都散了。
宋余杭跟著其他人往出去走,馮建國抿了一口茶水,叫了她的名字。
“宋余杭留一下。”
***
技偵辦公室。
方辛倚著桌子站著,手里端著卡通瓷杯,還在想著丁雪那個案子:“死因真是遲發性溺水啊?”
段城仰面躺在椅子上,手里舉著外封是公務員考試用書,內里是一本花里胡哨的泳裝雜志。
“那還能有假,畢竟是林法醫做的鑒定,在濱海,不,全國也是有名的權威。”
方辛抿了一口奶茶,眼神也有點悵然:“那倒是,就是挺可惜的,你說在生命最后的幾個小時里,她都那么痛苦了,還惦記著從前和李詩平見面的地方,這得是多大的執念吶。”
也許做刑警的人總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參與別人的人生,從細枝末節里感受辛酸苦辣,然后有某一個瞬間人類共情的本能也能讓他們體會到受害者的痛苦,盡管,也只是一點點,也足以讓年輕的心難以平靜。
她說完這話之后,幾個人都沒再吭聲,鄭成睿也放下了手里正在啃的雞腿,抬頭看向了窗外雨水順著芭蕉葉子滴下來砸在了窗欞上。
“其實我倒是覺得”他打了一個飽嗝:“這個案子也給我們上了一課,情殺不止是只有男女之情,同性之間也有可歌可泣的愛情。”
段城一聽這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去捅他圓鼓鼓的肚子:“誒老鄭今天是怎么了,化身情圣啦?”
沉悶的氣氛被打破,鄭成睿一把拂開他的手:“去去去,什么老鄭老鄭的,叫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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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鬧之間段城的書掉到了地上,方辛撿起來舉著那本花里胡哨的雜志:“誒就你這樣的也想考公務員啊,讓我看看這是什么,唔,蒼井空、吉澤明步……”
她話音未落,段城紅著臉一把搶了回來,揣寶貝一樣揣回懷里,嘴里嘟嘟囔囔的:“我也不想考公務員啊,我就想在我們那的小縣城當個攝影師,混吃等死。”
“你呢,要是不當警察的話想做什么?”
方辛琢磨了一會,搖搖頭:“可能已經結婚了吧,老鄭呢……”
鄭成睿從電腦里抬起頭來,推了推眼鏡:“程序員吧,寫寫代碼,就是那種一鍵錄入網上所有美女照片……”
段城一臉興奮地撲了過去:“鄭哥,你是我親哥!”
“……”
***
“說說吧,為什么懷疑林厭?”只有兩個人的時候,馮局說話反倒是溫和多了,示意她坐。
宋余杭落座在沙發上,盯著面前的一次性紙杯:“我……”
“趙廳是你的老師,也對我有知遇之恩,當年的他就坐在我現在的位置上,他是咱們江城市局走出去的廳長,你今天丟的不是一個人的臉,是整個刑警隊,整個市局,丟的他老人家的臉!”
這番措辭比起罵她酒囊飯袋更讓人無地自容,宋余杭搓了搓臉,把額前碎發捋上去,深吸了幾口氣平復呼吸。
“是我的錯。”
“我在趙廳手底下當片警的時候,每次開會他必強調,破案不能想當然,似是而非,一定要拿事實說話講道理擺證據,我們是公安警察,不是土匪!”
“孫向明的死你負一半責任,要是沒有抓了放放了抓的那一遭說不定也不會打草驚蛇,現在李詩平也死了,這下好了本來以為破案了又多出來個黑衣人。”
馮局一臉恨鐵不成鋼,食指屈成節狠命敲著桌子:“宋余杭啊宋余杭,你現在又想當然地認為林厭就是那個黑衣人,道理呢,證據呢?你知道林厭的父親是什么人嗎?她又是什么人嗎?”
“你信不信你前腳剛抓了林厭,后腳市委一個電話就能打到我的辦公桌上,辦案不能摻雜私人情緒,你是老刑警了,怎么還犯這種低級錯誤呢!”
面對他的苦口婆心,循循勸導,宋余杭也只是埋下了頭,那雙眼睛通紅,似在隱忍,但終是什么也沒說。
她說不出口。
她往常也不相信什么神乎其神的直覺啦推理啦,她只信自己搜集到的證據,符合邏輯的假設。
但是林厭是個意外。
她也不知道這種直覺來源于何處,她就是隱隱有一種熟悉感,林厭和那個黑衣人脫不了干系。
而且,那個黑衣人是兩個人。
彼時的她尚沒有想明白一件事,所謂直覺一定是建立在對對方有一定了解的基礎上的,她知道她會那么做其實潛意識里也折射出了自己的內心。
換做是她,不一定不會那么做。
天才和瘋子不一定只有一步之遙,但兩個相似的人才有那么一絲絲的可能揣測到對方的內心。
就像照鏡子,鏡里鏡外或許換了環境,但歸根究底都是一個人罷了。
最后起身離開的時候,馮局又叫住了她:“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么要把林厭調到咱們市局嗎?”
宋余杭扶著門把回身,眼里都是血絲,幾天不眠不休下來人也很憔悴。
她啞著嗓子:“為什么?”
“林厭這樣的人要是不能成為朋友就是敵人,她是一把殺人見血的刀,你就是最好的鞘。”
***
“小姐,喝點什么?”她的目光漫無邊際飄過展示板上形形色色花花綠綠的酒水飲料。
見她猶豫不決,酒保熱情地做著記推薦:“長島冰茶今日特價,由伏特加、白朗姆、龍舌蘭等精心調制而成,特別適合女士飲用!”
宋余杭茫然地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聽不清他說什么。
見她沒反應,酒保又換了另一種酒指給她:“小姐要不要嘗嘗我們店的招牌莫吉托,在白朗姆酒里加入青檸、薄荷與碎冰,口感很是清爽——”
她什么也沒聽清,就聽見了一個單詞——jito。
她莫名想起那天晚上在藍迪酒吧,林厭把玻璃杯塞進她手里,一撩頭發的風情萬種。
她隨口問:“這什么酒?”
對方嫣然一笑,答:“莫吉托。”
酒保還在喋喋不休:“特別適合自由不羈的靈魂……”
宋余杭從錢包里掏出錢遞過去:“就這個。”
***
店門口的風鈴叮鈴作響,男人收了雨傘推門而入,徑直走到吧臺前要了一杯深水炸彈。
酒保看著他端著酒往剛剛神思有些恍惚的那位女士桌邊走去。
男人往身后看了一眼,見只有一個小酒保在好奇地探頭探腦便把雨傘靠在了桌邊,在宋余杭對面坐了下來。
“你怎么——”宋余杭抬眸,男人已經把鴨舌帽摘了下來,頭上纏了一圈雪白的紗布,邊角隱隱滲出血跡來。
她頓時捏緊了手中的酒杯。
男人又把帽子戴了回去:“是職業殺手,我撿回了一條命。”
宋余杭咬牙切齒:“我還真是小看她了。”
男人抿了一口杯中酒,帽檐壓得極低看不清面目:“對方警覺性很高,身邊高手如云,我已經暴露,不適合再跟了”
宋余杭只覺得從這清冽的酒香里嘗出了苦澀,她不甘心但又暫時拿她無可奈何。
“辛苦了,好好休息。”
這是她合作多年的線人,宋余杭從兜里摸出一疊錢遞了過去。
男人接過來收進自己包里,他不能待太久,準備離開了。
起身的時候宋余杭看見他微微彎了一下唇:“你好像從沒在工作時間喝過酒。”
宋余杭一怔,把杯中殘冰晃得咣當作響。
“休假了。”
男人不再多說,背著雙肩包大踏步離去。
在他走后,宋余杭攤開掌心,一片薄薄的布料已被揉得皺皺巴巴。
這是她從黑衣人身上撕下來的,她并沒有將它作為證物交給警方,而是自己貼身保存了下來。
此刻舉起右手湊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氣。
酒精帶來的溫度也沒能融化她眸中的堅冰。
林厭吶,林厭。
你究竟還能帶給我多少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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