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厭點頭,扯著她的耳朵吼:“知——道——了”
宋余杭撲通把人扔進了沙發里,耳根紅了,冷著臉去收拾廚房里她留下來的爛攤子。
在林厭短暫的前半生里,還從未有過這樣靜謐又柔和的夜。
她的生活多半是危機四伏且充滿波折的,年少時桀驁不馴,招惹了很多校外混混,她又不喜拉幫結派,因此上下學的時候就是她最危險的時候。
她常常背著書包在大街小巷狂奔,或者被堵在巷子口里圍毆。
她打人的理由無非是看人不順眼,而別人打她的理由無非是她又招惹了哪個長的還算順眼的男生。
人多的話她揍不過,就瞅著有人落單的時候,抄起板磚就把人砸得頭破血流。
打完就跑,從不戀戰。
因此江城市各大學校的混混都恨她入骨。
她曠課遲到早退成績一落千丈,抽煙打牌上網無惡不作,過早地融入了社會,過著腥風血雨的生活。
上一次這樣和人頭抵頭看電影的時候,還是認識初南后不久。
不過那時候也沒這么親密就是了,忘了是因為什么了,林又元斷了她的零花錢,她沒有錢,就和初南逃票翻進了電影院。
那天看的是什么電影她已經忘記了。
她只記得在她擺弄放映機的時候,初南臉上的那種好奇和憧憬,以及看見大屏幕上真的放出畫面來的時候的喜悅激動。
兩只小小的手拉在了一起。
她們坐在了熒屏前。
初南的臉上溢出了大大的興奮:“林厭,這是我第一次看電影哎。”
“是嗎?那以后我們常來。”少年林厭摸了摸鼻子,沒有告訴她其實自己也是第一次。
在林家她并不受寵,沒有人會特意帶她來看電影。
可惜的是好景不長,就被隨后發現的影院管理員趕了出去,被攆出了一條街,還揚要報警,要抓她們進監獄,惡毒地問候她們全家。
陳初南快哭了出來。
林厭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就揚了過去,把那個老男人一頭撞倒在垃圾堆里,用桶罩住了他的頭,拳打腳踢,尤其是下半身,在警察趕來之前拉著她一溜煙跑遠了。
宋余杭抱著她,兩個人窩在沙發上,看著電影里兩個洋裝小女孩手拉手奔跑的畫面,親了親她的發,問她。
“還沒問過你,初南是你的初戀嗎?”
如果是,林厭念念不忘持續追兇十四載,這感情該是刻骨銘心的,又怎么會輕易接受她,這其實一直是宋余杭心里的疑問,只是沒有機會提出來。
現在氣氛正好,林厭的情緒也分外平和些。
她終是問出了口。
林厭抬眸看她,很堅定地搖了搖頭,輕聲道:“正是因為不是初戀,所以才會耿耿于懷,要為她求個公道。”
“當時的我生活一團糟,如果不是她,可能現在的我也會在監獄里,更別談坐在這里,成為法醫,有現在的身份和地位。”
“她是撥開我全部云翳的那個人,是我的希望,我的救贖。”
時隔多年提起她,林厭還是稍稍紅了眼眶,嗓音有點啞。
“但是我們卻不是那種關系,那個時候的我懵懂的很,哪里知道這些。”
“等我明白,已經晚了。”
也許每個人的人生里,都應該有這么一個人,不是情人不是伴侶,也沒有擁抱親吻過,沒有做任何曖昧的事,甚至也沒有見過面,只隔著一根網線相連,但并不妨礙成為對方人生里舉重若輕的角色,或給予智慧,或給予陪伴,或給予溫暖,或給予希望。
無論什么時候想來,只要身邊有這么一個人,世界便多了一層繽紛的色彩,就連那些年少輕狂,水深火熱的日子都變得可愛起來。
陳初南就是這樣的存在。
她對她的喜歡包含了以上種種全部,卻并沒有性與愛。
這樣,又怎么能稱為“初戀”呢。
這只是每個人人生里關于青春的小小一部分。
而對于林厭來說,又因為初南的悴然離世,更添了遺憾,就像她曾說過的那樣,憑什么美好不能留存于世,而黑暗卻終將吞噬人間呢?
這本來就不公平,更在每個午夜夢回,想起好友慘烈的死狀,林厭輾轉難眠,這口氣終長成了心間的一根頑刺,扎得她痛不欲生。
宋余杭明白了。
她抱著她的腦袋把人摁向了懷里,摩挲著她的發:“是我來晚了。”
晚在沒有成為她的青梅竹馬,晚在沒有陪她走過荊棘叢生的少年時代,也沒來得及陪她留洋飄過海。
宋余杭甚至有些后悔提起這個話題:“對不起,我……”
埋在她懷里的人動了動,抬眸看她,眼角還掛著淚痕,臉上卻有了笑意,輕輕把人拉了下來。
“不晚,現在這樣剛剛好。”
每每她跌入谷底的時候,總有一雙手堅定地把她拉了出來,少年時代是陳初南,青年時代是宋余杭,世界上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幸運,不停遇見對自己好的人。
早一點她不懂情,渾身是刺,宋余杭不懂愛,懵懂無知,未必就是最好的結局。
而現在這樣彼此都已過了而立之年,無比清楚對方想要的是什么,也能給對方想要的。
林厭奉上的,不僅是唇,還有自己摔摔打打破破爛爛又纖塵不染的心。
宋余杭給她的,是自己忠誠的信仰,大無畏的愛,以及不經俗世雕琢的赤子之心。
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宋余杭溫柔地回應她,電視里說什么,已經逐漸聽不見了。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是這個冬天里的第一場雪。
傳說遇見初雪的人,會有一整年的幸運。
窗簾隔開的室內暖烘烘的,林厭從她的衣角看過去,看見縫隙里路燈下飄起了雪花,含糊不清說道:“下……下雪了。”
宋余杭回頭看了一眼,繼續埋首:“嗯……太冷,不出去。”
話是這么說,還是架不住她軟磨硬泡,兩個人穿戴整齊出去玩了一會兒。
那個晚上,林厭從外面回來泡完腳睡得很沉,頭一次沒有喝酒也沒有服藥,更沒有睡前運動。
宋余杭把人抱上床,床頭燈調到最暗,窩進了被窩里,摟著她。
從不熱衷分享生活的人,有了第一條動態。
——iwillalwaysbeloyaltotheidealandyou。
我將永遠忠于理想和你。
“叮咚”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特別關心的提示音。
季景行摸過手機,劃開了屏幕,看見她的配圖,頓時滋味難明。
照片上是昏黃燈光下靜靜擺著的花瓶,她從未有過這種小心思。
兩雙擺在一起毛絨絨的情侶拖鞋。
以及站在路燈下戴著絨線帽子向鏡頭吹雪的林厭。
季景行闔了一下眸子,指尖移動到了垃圾桶的圖標上。
“是否移除特別關心?”
她狠下心,點了確認,眼角劃過兩行清淚,轉身抱緊了女兒,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后來的日子里,宋余杭怎么也沒想到,她和林厭就是靠著這句話,扛住了別人的謾罵攻擊,家人的抗議不理解,對手的挑撥離間,感情的分崩離析,以及槍林彈雨,崢嶸歲月,一次次死里逃生,最終修成了正果。
她的一生只發過三條動態,且每一條都與她相關。
***
次日清早,林厭如愿以償又起晚了,宋余杭已經把早餐做好了。
“快吃,一會又該遲到了。”
她昨晚沒折騰自己,林厭還算睡得不錯,胃口也還行,吃了一個三明治,小半碗沙拉,宋余杭不給她吃了,遞過去半杯牛奶。
“沙拉有點涼,不吃了,喝完我們走了。”
林厭抗議,大呼小叫的,又被人大清早摁在桌子上好好“教訓”了一頓。
這下是真的遲到了。
不過遲到早退對于林厭來說是常事,宋余杭好歹是個正處級干部了,也沒人敢說什么。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進了市局大門就分開走,互相誰也不搭理誰。
開會的時候林厭照樣對她吹胡子瞪眼諷刺挖苦的,宋余杭也不甘示弱噼里啪啦懟了回去,唾沫星子濺了底下人一臉。
表面看上去水火不容,轉頭中午吃飯的時候,兩個人也很有默契地一起失蹤,不是宋余杭從只有一個人的值班室整整衣領出來,就是林厭一個人扶著腰從她的辦公室出來。
到了下午下班的時候,林厭照常到點就走,宋余杭手插著兜,面無表情從她身邊過。
兩個人誰也不看誰,都懶得給對方一個眼神。實際上,宋余杭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道:“晚上我去你家。”
林厭挑了挑眉頭,露出一個冷笑,踩著高跟鞋走遠了。
不一會兒,林厭在車里等的有點煩了,宋余杭才換好衣服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她往后瞥了一眼:“沒人跟著你吧?”
宋余杭笑,系好了安全帶:“能跟著我還不讓我察覺的人估計還沒出生吧。”
林厭嗤笑了一聲,踩下了油門:“地方已經定好了,時間還早,樓下有個商場,我們去逛逛買點東西吧。”
宋余杭對她向來是聽計從的,局里需要她維持一個刑偵隊長必要尊嚴和臉面的時候除外。
“行,去吧,買點免洗手洗手液,免得每次興致來了還得先跑去洗手……”
林厭方向盤一歪差點跑到別的道上去,氣急敗壞的:“宋余杭你整天除了想這個就不能想點別的嗎?!”
到了商場買完東西出來,宋余杭喜滋滋地拎著她想要的洗手液,連著一大袋購物袋一起放進了后備箱,鎖上車。
兩個人一齊往火鍋店樓上走。
萬萬沒想到的是,林舸已經在等著了。
鍋底已經上了,林舸知道她不太能吃辣,點了一個鴛鴦鍋。
聽見包廂門口有動靜,林舸站了起來,卻沒想到會是她們一起進來。
宋余杭的手攬著她的肩膀,不似朋友之間的那種勾肩搭背,而是微微往下落了一點,護著她先讓她進去,甚至還貼心地替她拉開了座椅。
林舸拉開的椅子,林厭并未落座,而是稍稍坐遠了一些。
兩個人坐在了他的對面。
林厭開了口:“哥,路上碰見宋警官了,不介意多一個人吧?”
林舸笑,又吩咐服務員多拿了一副碗筷:“有什么好介意的,畢竟我和宋小姐也是朋友,人多吃火鍋熱鬧。”
他把菜單遞了過去:“我剛點了一些,你們看看還吃什么,再點點兒。”
林厭接過來,又點了一些蔬菜肉類什么的,卻是另一個人愛吃的。
林舸把菜單遞給了服務員:“現在上吧。”
“好的,林先生。”
席間穿插一些尋常聊天,包括林母的病情等等,林舸伸手想替她們倒酒,宋余杭一把捂住了林厭的杯口。
“我們就不喝了,果汁吧,明天還上班呢。”
林厭用眼風瞪她:我要喝啊姐姐。
宋余杭在餐桌下捏了捏她的手:你閉嘴,要喝回去家里喝。
林舸微怔,給自己倒上了:“好吧,那我喝。”
宋余杭舉起杯子:“果汁代酒,干一個。”
林厭嘴角抽了抽,翻了個白眼夾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她總算也沒忘了正題。
“哥,你認識那個高強嗎?”林厭試探著開口。
林舸皺了一下眉頭:“誰?”
下意識地反問。
宋余杭和她對視了一眼。
林厭咬著筷子慢慢幫他回想:“就是你的生日宴上,和我跳舞,想占我便宜的那個。”
林舸恍然大悟:“喔,他啊,你不說我都忘了,忘了是哪個朋友帶來的了,就見過那一次面,怎么了?最近不是聽新聞說,他家破產了嗎?還是說,他又騷擾你了?”
林舸捏緊了酒杯:“誰敢騷擾你,我打斷他的腿,我。”
林厭笑:“哎喲哪那么容易就能騷擾我,龜孫子一招就打趴下了,沒,就是好奇,隨便問問。”
宋余杭觀察著他們的互動和表情,無懈可擊,林厭又旁敲側擊問了一下他1月15號當天晚上在哪,得到的回復是在醫院陪媽媽檢查身體呢。
這樣的話就沒有了作案時間。
林厭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氣,舉起果汁杯和林舸碰了一下:“走一個。”
宋余杭也跟著喝了一口,剛坐下來手機鈴聲就響了,看見那個名字她就不想接。
林厭瞥她一眼,笑容有點涼涼的。
宋余杭給掛了。
季景行給她打了三遍。
林厭若無其事轉過臉:“接吧,萬一真有什么急事呢。”
林舸停下了筷子看著她們。
宋余杭想了想,剛準備接,通話斷了,緊接著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是市局的。
對方剛說了一句話,她就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什么?!小唯失蹤了?!”
焦急之中,她還不忘看了一眼林厭,林厭抿緊了唇角,神色嚴肅,點了點頭,示意她先去。
宋余杭這才一邊往外跑,一邊連珠炮似地問話:“什么時候報的案?誰報的案?現在人找到了嗎?!”
接線員的聲音也有幾分焦急:“四個小時前失蹤,當事人母親來報的案,我們錄入系統一查,發現和您……就趕緊給您打電話了。”
宋余杭闔了一下眸子,長出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推開了商場的大門。
“先調監控,我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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