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幾輛黑色商務車停在了景泰大廈門口,林厭拉開車門下車,立馬就被一擁而上的記者團團圍住了。
“林小姐,您父親真的去世了嗎?”
“林小姐,您怎么看待景泰集團宣布破產這件事?”
“林小姐,之前景泰官方不是發布消息稱您已去世,且不會繼承巨額財產嗎?”
“林小姐,林小姐……”
林厭今日罕見地穿了正裝,黑色西裝白襯衫,下面同款西裝褲褲配高跟鞋,腕上戴著一塊貴重的石英表,渾身上下除此之外再無裝飾,簡單利落又颯爽,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記者再想跟上的時候,就被隨后趕來的警察拉起的人墻堵在了外面。
各大股東們都在會議室嚴陣以待等著了。
林厭甫一走進去,齊刷刷的目光就投了過來,她抬眼掃過不大的會議室,最上面空了一個位置,那原來是林又元的座位。
她徑直走了過去坐下,跟著她來的人也都腋下夾著筆記本站在了她的身后。
“開始吧。”
她話音剛落,已有股東說:“當務之急小姐還是先把您的那部分遺產拿出來補貼公司財務,這樣咱們才有機會東山再起。”
下面不少人附和,你一我一語,有說重整方案的,有要求她出讓股權的,有覬覦她的財產的……
眾說紛紜,唾沫星子都濺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林厭任他們說,等說的差不多了,這才微微前傾了身子,雙手墊在了下巴上。
“我想你們可能誤會了,我今天來不是為了重振旗鼓的,而是……”
她略略抬了眼眸:“解散景泰。”
空氣凝滯片刻,有人拍桌而起。
“什么?!林董辛辛苦苦大半輩子的心血就這么毀在了你的手上,叫他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那我的股票、期權怎么辦?你賠給我嗎?!小丫頭片子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就聽董事會的,景泰不能解散!”
“對,對,不能解散,我們還靠著集團吃飯呢!”
……
眾人群情激憤,平時一個個斯文有禮的人都站了起來,對她破口大罵,甚至問候了她祖宗十八代。
林厭諷刺地扯了一下唇角,看著他們人模人樣,西裝革履,肥頭大耳,戴著名貴手表,渾身上下散發著銅臭味,靠著景泰吃飯的,應該是外面的那些人吧。
她冷冷清清的嗓音擲地有聲。
“我賠,特意叫上了市審計局的諸位一起來查賬,各部門的賬簿沒有問題的話,當場結清離職工資,并按工作年限一次性支付雙倍,當然了,若是賬目有問題,吃了多少的,還得給我吐出來。”
這話一出,眾人好似被噎了一下,齊刷刷啞火了。
林厭搶在他們前頭開口:“至于諸位手上的股票、期權,我也愿意按原價贖回,景泰,我今天是一定要解散的。”
跟著她來的審計局的人把電腦打開放在了桌上,挑了幾個空位置坐了下來,對她點頭示意。
“林小姐,我們準備好了,可以開始了。”
林厭抱臂靠在了皮椅上,微微挑了一下眉頭:“誰先來?”
眾人面面相覷,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顫顫巍巍站了起來,當著她面摔了茶杯。
“林厭,我跟著林董創業二十年,從一無所有開始,到如今如日中天的商業帝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換來今天的局面!解散說的輕巧,我們在這里付出了青春,灑下了血汗,半輩子的心血都砸在了景泰里,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就是置我們老員工于不顧,置林董一輩子的心血于不顧……”
老人家越說越氣憤,把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咚的,那茶杯就砸在桌上,茶水四溢,碎瓷劃過了她的手邊。
林厭面不改色任他唾罵。
“我寧愿去死也不想看見景泰砸在你這種人手上!”
在他的帶領下,越來越多的人站了起來,紛紛對她怒目相視,惡語相向。
其中也不乏有真情實感對待景泰的,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流著眼淚跳著腳罵她,比如那位老員工。
林厭一不發默默承受了。
她坐在這里不動如山,臉上沒什么表情,也不回嘴,也不動手,甚至都沒催促他們,由著他們狂噴,罵了三個多小時。
不少人口干舌燥,卻見她一動不動,有些心寒了,看來林厭這次是鐵了心要解散景泰了。
那位老人罵得上氣不接下氣,面紅耳赤的,卻見她還是巍然不動,沒辦法了,老人家拄著拐杖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抬手掀起桌上的會議記錄紙張就灑了開來。
漫天雪白的紙張飛舞著,在日光燈的照耀下,林厭眉目冷厲如霜。
老人痛罵,摔門而去。
“林厭,你對的起你父親嗎?!”
其余人面面相覷,有不少人罵得口干舌燥,也有不少人心懷叵測,不想讓審計局的人查賬,也跟著他一起走了,亦有留下來的寥寥數人主動遞上了所屬部門的賬目。
審計局的人開始忙碌。
一直到了下午,這批賬薄才算查驗清楚,該打賬的打賬,該結款的結款,有經濟問題的直接移送市公安局經偵支隊。
等屋里人都走完,審計局的人也出去吃飯歇口氣了,林厭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會議室里,撫摸著這昂貴的辦公皮椅,這才感覺到了一絲寂寥。
“小姐,給。”
手邊有人默默遞了一杯熱茶,林厭抬眸望過去一瞥:“是你啊。”
秘書苦笑了一下:“是我。”
“你不是辭職了嗎?”
因為破產的緣故,公司的賬目上已經開不出工資來了,不少員工都辭職了。
“聽說您回來,來看看。”
林厭微微彎了下唇角,抿了一口熱茶潤嗓子,把紙杯又放在了桌子上。
“來的好,叫外面那些人都進來吧。”
秘書一怔,還是按照命令走了出去。
不多時,運鈔車停在了景泰大廈門口,穿著黑色西裝,戴著白手套的銀行員工走了進來,把手里拎著的皮箱放在了桌上,一一打了開來,清點完畢。
林厭要現場發放工資以及離職補償的消息不脛而走,會議室外排起了長龍。
“姓名?”
“王威。”
“工齡?”
“十年。”
秘書推了推眼鏡,敲打著鍵盤,核查過后算出補償的數目。
林厭點了點錢,把幾大疊人民幣交到了他手里。
未料中年人拿著錢走了幾步,卻又猛地轉過身來,沖著她鞠了一躬。
“雖然不知道小姐為什么要解散公司,但我們尊重您的決定,林董真的是我見過最好最好的領導,記得我剛大學畢業來這里上班的時候,家里母親生了病,部門主管不給假,我偷偷躲在茶水間哭被林董看見了,不僅提前給我發了當月工資還報銷了路費讓我回家看望媽媽。”
“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希望您也一切都好。”
男人說完,匆匆走了出去。
林厭微微撇了下唇,眼眶微紅。
“下一位。”
“姓名?”
“吳娟。”
“工齡?”
“五年。”
林厭把錢遞到她手里,女孩子遲遲不肯走,眼睛紅著。
“小姐,林董真的不在了嗎?我的部門經理還是他提拔的,當時我被前主管性騷擾,也是他幫我做的主,還讓人陪我一起去報了案……”
林厭默然不語,女孩子失望地拿著錢走了出去。
人群緩慢挪動著,從陽光正好到暮色四合再到夜深人靜,會議室外排著隊的人越來越少,箱子里的錢也慢慢空了,后來林厭還讓人又從自己的私人賬戶里取了一部分提過來。
最后進來的是個垂垂老矣的清潔工。
“小姐……”
秘書扶著人在椅子上坐了。
老人五十來歲,有些矮胖,面色和善。
“我不是來要錢的,我就是想問問,林董真的不在了嗎?埋哪兒來了?俺想去看看他。”
“當初老伴兒死了,俺兒子媳婦都不愿意收留俺,大冬天的把我趕出家門,沒辦法啊,我只能自己去找工作,找了好幾家公司,要么嫌我年齡大,要么嫌俺是農村出來的,手腳笨,只有林董愿意收留我,說公司有個什么專項計劃,專門招鰥寡失獨老人干活,安排一些清潔、整理、食堂收拾盤子之類的工作。”
“每個月不僅給俺們發幾千塊錢的工資,還給買了保險,生活一下子就有著落了。”
老人家淚水漣漣,說著說著就握住了她的手,情緒激動,要給她下跪。
“林董就是我的大恩人吶,如今他不在了,我也不要公司的錢,就想去拜拜他。”
林厭哆嗦著嘴唇,一把把人扶了起來,說不出一句適宜的話,抬手吩咐秘書給她錢。
老人拿著這錢三步一回頭,最終還是彎下了腰來。
“小姐,要是哪天您家里缺傭人了,說一聲,老婆子還是愿意給您干活。”
林厭揮揮手,示意她快走吧。
老人叩謝了又謝,拿著這錢拜了幾拜,這才顫顫巍巍轉身離去。
林厭拿手捂住了眼睛,肩膀微微顫抖著。
秘書小心翼翼又給她接了一杯熱茶:“小姐……”
她吸了吸鼻子,回過神來:“哦,還有你啊,錢在那,自己拿吧。”
來的時候鼓鼓囊囊的皮箱如今已寥寥無幾,秘書數出自己應得的,拿著錢走到了她身邊,微微鞠躬。
林厭諷刺地扯了一下唇角:“怎么,林又元也給你什么好處了?”
秘書搖頭,起身,走到門口的時候說。
“小姐,要是您以后開公司了,有需要的地方,說一聲,我還愿意來。”
林厭揮揮手,示意他也趕快滾。
等人走后,會議室里只留下了慘白的日光燈與一地狼藉。
林厭看著這空氣,想笑的,想說自己終于解脫了,還是沒忍住,雖然唇角彎了起來,淚卻滾了下來,捂住唇無聲哽咽著。
“砰砰——”有人敲響玻璃門。
林厭迅速擦干眼淚:“誰?進來。”
高大的警官從門口走了進來,笑容和煦如冬日暖陽:“林總,下班了,我來接您回家。”
林厭彎了一下唇,眼角的淚水卻越涌越多。
她哽咽著:“什么林總,我破產了,還賣了幾輛我最喜歡的車,你養我啊。”
宋余杭走過去,把她的腦袋摁進了自己懷里:“養,你是我妻子嘛。”
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林厭摟緊了她的腰,眼淚鼻涕一股腦糊在了她的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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