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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我是貓 > 四

            還像往常那樣,我又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金田公館。“像往常那樣”不過是說明我已經去過這里很多次了,所以也就無須再解釋了。在好奇心這方面,貓和人類沒什么不同,在第一次之后,總會想來第二次、第三次。我雖然是以一只貓的樣子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我也希望各位讀者能夠承認,我也具備好奇心。

            “習慣”就是那些至少重復了三次的行為。對我來說,這種行為也會慢慢進化,最后會在生活中必不可少,和人類也沒什么差別。為何我要如此頻繁地潛入金田公館呢?我希望各位讀者不要對此產生疑問。如果非要問的話,我想說這就相當于人的煙癮。對人類來說,煙既不能產生飽腹感,又不能當作良藥補充血液,那為何還要用嘴吸煙呢?不僅如此,這些煙隨后還會從鼻孔噴出來。如果人類都不能摒棄這種習慣,那也請對我頻繁出入金田公館的習慣保持沉默吧。

            “悄無聲息”似乎并不是個好詞,因為它總讓人想起小偷、奸夫之類的人。雖然對金田公館來說,我屬于不請自來,但是我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偷鰹魚,更不是為了和那條小狗約會。這條小狗的五官都擠在了臉孔中間,就好像中風了一樣。當然,我這種行為也說不上是去偵探。在我眼里,這個世界上最下賤的行業就是密探和放高利貸。對于一只貓來說,俠義之心原是不該有的東西,但事實上,我卻是抱著這副心腸為寒月先生去金田公館查探的。不過這種事只那一次,自那以后,這種愧對貓良心的下流行為,我就再也不干了。既然如此,像“悄無聲息”這種不實之詞,我為何還要用呢?實際上,針對這一點,我有個問題,而且十分有意義。

            在我眼里,之所以會有天空、大地,就是為了籠罩和承載萬物。不管怎么說,這一事實大家都必須承認。那人類到底花費了多少心力去創造這天空和大地呢?事實上,這和他們的心力沒有一點兒關系。因此,這種并非由他們創造的東西,他們總不能收入自己囊中吧?即便他們真這么做了,當別的生物在其中生活時,他們也不能制止吧?顯然,他們沒有任何理由這樣做。這大地一望無垠,自以為是的人類卻想通過筑墻立碑將其劃分,這一塊歸你,那一塊歸我。這是不是代表天空也得這樣劃分呢?這一條天是你的,那一條天是我的。如果可以將分成塊的土地所有權按每坪多少錢來加以買賣,那將我們的空氣也分為一個個立方尺來售賣顯然也沒什么不可以。然而事實上,我們并沒有那么對待空氣和藍天,所以隨意劃分售賣土地也應是不合理的。我奉行的觀點就是這樣,遵循的守則也是如此,所以我可以隨意地出入任何地方。當然,如果是我不想去的地方,我也不會去。但只要這個地方我想去,那它的位置就根本不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我隨時都可以去那兒悠閑地逛逛。

            我原本無須對金田這種人留情,但不幸的是,對我們貓來說,在對暴力的使用上,是無法與人類相媲美的。更何況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強權就是公理”的說法,所以身為一只貓,不管在這方面我占據了多大的道理,依然無法將我的想法付之行動。如果非要如此,那就將面臨一些危險,就猶如車夫家的阿黑會面臨魚鋪老板的扁擔一樣。如果你占據公理,但對方卻擁有權力,通常只有兩種選擇:其一,你老實地屈從于對方,將自己的公理摒棄;其二,為了貫徹自己的公理,對對方加以欺瞞,使自己不用面對權力。對我來說,更愿意選擇第二種。因為我有隨意去各處的公理,所以我可以頻繁地出入金田公館,但為了避免面臨扁擔的危險,我只能選擇悄無聲息的方式。

            當然,去的次數越多,我對金田家的情況就越了解。當然,這種結果并非我刻意為之。即便我沒有特意去關注,有些事情還是會很自然地呈現在我眼前;即便我沒有特意去知曉,有些事情還是會很自然地印在我的腦海里。例如每次洗臉時,鼻子太太都會非常細致地擦拭自己的鼻子;例如安倍川年糕是金田小姐鐘愛的食物,她每次總是吃很多。又例如金田先生有個不同于太太、女兒的鼻子,他的鼻子是扁平的。除此之外,他的臉也好不到哪兒去,同樣也是扁平的。更有甚者,他現在已經四十歲了,但是看著這副面孔,你會懷疑是否他小時候打架的報應一直延續到了今天。他那副扁平的面孔肯定是他在打架時,被其他頑童抓住脖子按在墻上壓扁的。對這種面孔來說,穩固親和有余,但變化不足。就算他再怎么氣憤,這張大餅臉也沒什么變化。每當吃生魚片時,這位金田先生就會非常高興,會把他的光頭拍得啪啪作響。除了有一張扁平的臉外,他還有個低矮的身材。因此,高帽子和高齒木屐是他常用的裝備。在他家車夫眼中,這點著實好笑。后來他家的“讀書人”也從車夫口中知道了這件事,不過“讀書人”的敬佩之情卻只針對車夫。因為他沒想到車夫還有這么敏銳的觀察力,這著實驚人。我知道的事太多了,不勝枚舉。

            首先,從廚房旁邊的院子穿過;然后躲在假山后面,并確認紙拉門關著;最后,等到周圍寂靜無聲時,不慌不忙地去廊子上。這就是我最近一段時間的行動路線。當然,有時我也會從池塘旁繞向東面,此時多半是因為人聲喧嘩或者有人會從客廳里看到我,這對我來說,無疑是危險的。到了東面后,我會從廁所旁邊鉆到廊下,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當然,我原本無須畏懼或躲藏,因為我畢竟是只好貓,可是人類這種動物并不講道理。所以有時萬一遇上了,對我來說,這不幸的事只能自己承擔。如果這個世界上都是熊坂長范[55]那種盜賊,那就算這個人再如何高尚,他的態度也會和我差不多吧。

            作為顯赫的實業家,金田先生倒不會像熊坂長范那樣拿著五尺三寸長的大刀揮舞,這一點我倒比較放心。不過據說他有一個毛病,那就是不將人當人,這消息是我從其他地方聽來的。因此,我認為在他眼里,既然人已經不是人了,那我們貓恐怕也不是貓了。可見,在出入他府上時,無論這只貓有多高尚,都必須小心謹慎。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之所以會覺得這樣的行為有意思,和這種過分的小心謹慎有很大關系。也許正是因為這是一場冒險,所以我才會頻繁地出入金田公館。這個道理我以后會認真仔細地報告給諸位聽。

            為了確定今天的情況,我像往常一樣,將下巴貼在假山的草地上望向前方。此時正值三月,十五疊[56]大的客廳的紙拉門大敞四開,沐浴在晚春和煦的春光里。此時,金田夫婦不知道和誰正在客廳里聊天,那應該是一位客人。倒霉的是,我的腦門兒已經被金田太太正對這面的鼻子“盯”上了,通過池塘的正面,我都能感受到它的“目光”。從出生到現在,對我來說,還是頭一次被鼻子“盯”上。至于金田先生,因為他正面向客人側坐著,所以除了他扁平的半張臉,我無法看清他的全貌。而且,我也無法看清他的鼻子,只看到了他的胡須,那胡須黑的、白的摻雜在一起,亂糟糟的。可以肯定的是,在胡須上面有兩個孔洞,這是非常容易就能得到的結論。這不禁使我想到:“這張臉這樣扁平,就算是春風,吹起來估計也會很容易。”

            在交談的三人中,長得最平平無奇的就屬那位客人了。他的臉毫無特點,根本不值得多費口舌。雖然這種平凡似乎也沒什么,但如果已經達到了一個極致,人們對這種“登平凡之堂,入平庸之室[57]”的人還是充滿同情的。我心里疑惑:“不知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生在如此圣明的明治時代,但長相卻這般平平無奇。”要想解答這些問題,我必須像以前一樣鉆到走廊的地板下去傾聽他們的對話。

            “……為了探聽些情況,我太太特意跑了趟他家。”金田先生說道,語氣一如既往地沉穩。與他的面孔相比,他的話同樣是如此平庸模糊。雖然沉穩,但卻無法讓人覺得鄭重。

            “水島先生確實是他的學生……這是個好主意……好,好……”這位客人一直不斷地重復著這個“好”字。

            “但是什么頭緒都沒問出來。”金田先生說道。

            “苦沙彌就是這么個人,永遠抓不住重點。這可真是難為您了,遇到事時,他總是含糊其辭,這從我和他住在一個公寓里時就知道了。”客人對鼻子太太說道。

            “倒不是難為的問題,關鍵是我已經這么大歲數了,去別人家,還受到如此無禮對待,這還是頭一遭,想想就可氣。”鼻子太太說道,語氣十分粗魯,看樣子她很生氣。

            “無禮嗎?他說什么了?他那頑固的性格老早就形成了,要想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您看看他的教學就知道了。古板地照著英語課本教學,這么多年都沒有任何改變。”客人若有若無地附和著鼻子太太。

            “無論我太太提什么樣的問題,他都針鋒相對,真是氣死人了。”金田先生說道。

            “這確實很不好。但是那些搞學問的人,哪怕只是懂一點兒,都很容易得狂妄自大的毛病。更何況他還沒錢,所以就更狂妄了。在這個世界上,這種狂妄無知的人真的存在。對于自己的無能,他們不敢面對,卻對那些有錢人大肆斥責,就好些人家騙了他的錢財一樣。哈哈哈,多奇怪啊!”客人得意地說道。

            “這太荒謬了,只有那種不會處世又自以為是的家伙才會變成他那個樣子。所以我打算給他個教訓,這件事我已經命人去做了。”金田先生說道。

            “嗯,對他來說,得個教訓也不是什么壞事,他沒準兒還能老實點兒。”對于金田先生的想法,客人表示支持,雖然他還不知是怎樣個教訓法。

            “這個人太固執了,這一點鈴木先生你肯定是知道的。去了學校后,看見福堤和津木,他連聲招呼都不打。我尋思,他這回可算是消停了。但沒想到的是,他最近竟又拿著手杖追趕了我家那個年紀小的‘讀書人’。想想吧,這個男人都三十多歲了,竟然還做這種事,就像一個毫無顧忌的瘋子一樣。”鼻子太太說道。

            “他竟做出這樣的糊涂事?為什么呢?”雖然客人飽經世故,但對于這點卻一無所知,所以感到奇怪也在所難免。

            “聽說好像是在他面前路過時說了幾句話,他就拿著手杖跑出來追人家了,而且連鞋都沒穿。我家‘讀書人’還只是個孩子,就算說錯了話也情有可原啊。可他呢,不但是個長著胡子的老爺們兒,而且還是個老師。”鼻子太太答道。

            “您說得對,他到底是個老師,不該做這樣的事。”客人說道。

            “他哪里配稱為老師呀。”金田先生也附和道。可見,三人一致認為,身為老師就應該老實地承擔一切辱罵,就像木雕和泥塑一樣,在任何辱罵面前,也只能老實地待著。

            “除了他,還有一個愛瞎扯的迷亭先生,我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古怪得很,整天胡說八道。”鼻子太太說。

            “迷亭嗎?您遇見了?看來他和以前也沒啥區別,依然整天瞎扯。您是在哪兒遇見他的?苦沙彌家嗎?太太,和這種人交往,您可得小心。學生時期,我們曾搭伙過。不過我們經常吵架,因為他實在太愛拿人開玩笑了。”

            “任誰遇見這種人都會生氣。也不是說絕對不可以撒謊,為了面子上好看或者出于敷衍,說些善意的謊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他那個家伙,有事沒事都愿意瞎扯一番,這太不像話了。你說他這么胡說八道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他就那么理所當然地隨意扯謊。”鼻子太太依舊怒火滔天地說道。

            “他那人就像您說的,實在不像話,他撒謊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為了開個玩笑。”客人說道。

            “為了打聽寒月先生的消息,我特意正式登門拜訪,結果可倒好,事情沒打探清楚不說,還生了一肚子氣。但是,鈴木先生,情理咱還是要顧的,畢竟是咱向人家打探事,所以給些回禮也是應該的。于是,之后我就讓車夫給他家送去一打啤酒。結果他竟然讓車夫把東西拿回去,還說什么無功不受祿。車夫就說:‘這是給您的回報,收下吧。’結果他說的那話別提多氣人了,他竟然說:‘果醬嘛,我倒是每天都吃,但就是沒喝過啤酒這種苦水。’說完就離開了,簡直無禮至極,不成體統。”鼻子太太說道。

            “這做法確實太氣人了。”客人衷心地附和道。

            “不瞞你說,今天請你過來也是為了這事。原本,只要私下教訓一下那個頑固的家伙就行了,可是沒想到,這里面倒出了點兒麻煩事。”金田先生一邊說道,一邊像吃生魚片那樣將自己的光頭拍得啪啪響。實際上,躲在地板底下的我無法看清他到底拍沒拍自己的頭,但是最近這段時間,我已經很熟悉這種拍腦袋的聲音了,就好像讓尼姑聽是否是敲木魚的聲音,尼姑能一下就聽出來一樣。對于任何足夠清晰的聲音,我都能立馬確定它的來源,就算是身在地板下也毫不受影響。所以,我可以很確定,這就是拍打光頭的聲音。金田先生接著說道:“所以,想勞駕你幫幫忙……”

            “這當然沒問題,任何我能辦到的事,您都盡管吩咐。要不是您的幫助,我這次怎么可能調回東京工作呢?”客人答道,語氣十分干脆。看樣子,金田先生也曾照拂這位客人,這從他們的談話中就能了解到。可見,事情朝著越來越有趣的方向發展了。我今天來這里純粹是因為天氣不錯的關系,純屬偶然。可我竟得到這么一個有趣的消息,就像春分時節我去廟里燒香,結果廟中主持竟拿牡丹餅來待客,這種意外怎能不讓人欣喜呢?金田先生要客人幫什么忙?我藏在地板下,繼續傾耳細聽。

            “苦沙彌這個人,真是古怪。我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暗示寒月先生不要娶我們家的女兒。他是這個意思吧,夫人?你說這不是亂出主意嗎?”

            “他說的是‘那種人的女兒千萬不能娶,傻子才會和她結婚呢。寒月,你可不能這么干’。這話說得多明白,哪兒還是暗示啊!”

            “這話既粗俗又過分,真是那家伙說的?”金田先生問道。

            “我都是從車夫妻子的嘴里聽來的,應該就是這樣。”鼻子太太答道。

            “你聽到了吧,鈴木先生?這事怕是頗費周折。”金田先生說道。

            “真是太過分了,這種事和其他事不一樣,怎能容外人置喙?苦沙彌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啊,為何又會如此呢?”客人說道。

            “咱們先不說在學生時代,你就和苦沙彌住在一塊。單看過去,你們的關系也比較親近,因此我才想請你幫個忙,去拜訪拜訪他。如果這些利害關系他能明白,那是再好不過的了。也許是因為什么事使他頗為氣憤,但即便如此,原因也多半在他自己身上。如果他能識時務,我不但不會再給他添堵,而且還會照拂他一二。但如果他依然冥頑不靈,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要知道,他這樣固執到底,最后還是他自己遭殃。”

            “對,您說得對。他那毫無益處的固執最后會把自己害了的,所以和他好好聊聊還是很有必要的。”客人答道。

            “至于我女兒,其實也不愁嫁,要知道我女兒有很多求親者,水島寒月也不是唯一的人選。不過根據我探聽來的結果,無論在人品上,還是在學問上,此人似乎都還可以。所以,如果他能努力在近期當上博士,把我女兒嫁給他也沒什么不可以。我說的這些話,你可以稍微透露一點兒。”

            “這辦法不錯,我立即去辦,他聽見這樣的好事,肯定會努力奮進。”

            “其實,我覺得這也不像寒月先生的處事風格。苦沙彌是他的老師,而對于這個老師的話,寒月先生似乎頗有點兒聽計從的意思,這事可不太好。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我也不一定非讓水島寒月娶我女兒。所以,無論苦沙彌會給這門親事增加多大的阻力,對我們來說,都是沒什么關系的。”

            “確實如此,可惜的是寒月先生,他太不幸了。”鼻子太太附和道。

            “水島寒月?這個人我倒不認識。但是不管怎么說,他都沒理由不同意這門婚事,要知道對他來說,能和貴府結親,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客人說道。

            “這話說得對,而且寒月先生其實是非常樂意在娶我女兒的,就怪苦沙彌和迷亭這些人從中作梗。”鼻子太太說道。

            “這就不對了,但凡受過一點兒教育,也不應當做這樣的事。我現在就去勸勸苦沙彌。”客人說道。

            “實在感謝你能幫這個忙。除此之外,苦沙彌也算得上最了解寒月先生的人了。所以,也希望你順便幫我們再打聽一下他的情況,例如他本人脾氣如何、才學怎樣。我夫人前些日子雖然也去了,但卻沒探聽出什么情況,最后還鬧成了那樣。”

            “我現在就去拜訪他,您不用擔心,今天正好周六,他此時應該在家。他家在哪兒?”

            “你從這兒出去,向右拐到頭,然后再左拐,走上一百米就到了,那塊有面快倒了的黑板墻。”鼻子太太說道。

            “看樣子離得不是很遠,這可省勁兒了。這也很好找,只要看門上的名牌就可以了。等我回去時就順便去他家拜訪一下。”客人說道。

            “別指著那名牌,時有時無的。我估計那名牌是用米粒粘上去的,要不怎么一下雨就掉了呢?搞不好天好時還得重貼一張。所以,還是別指望這個了。釘個木頭牌子多好,省得這樣麻煩。要不說他這人古怪呢,誰看得透啊?”鼻子太太說道。

            “這樣啊,還真是出人意料。那我就找那塊要倒的黑板墻,這總行了吧?”

            “你肯定能找到的,這條街上的房子再沒有比他家更臟更亂的了。而且我還有個更好的主意,如果你實在找不到,就看看誰家房上長草了,那兒肯定是他家。”鼻子太太說。

            “哈哈哈,這房子倒是特別。”客人說。

            他們這些談話都一絲不落地被我聽到了,我覺得已經差不多了,所以打算先回家去。畢竟鈴木先生就要去拜訪主人了,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回去迎接他。于是,我在走廊的地板下前行,從廁所西邊繞向假山后面,回到大路上。然后,快跑幾步,迅速地回到了房頂長草的家里。

            我泰然自若地回到了走廊上。走廊上鋪著一條白色毛毯,主人正趴在上面曬太陽。陽光總是這樣溫暖明亮,不僅如此,它還十分公正。無論是這種房頂長草的簡陋之家,還是金田先生家那種奢華的洋房,都在它的沐浴之下。但在這種春天明媚的氣息中,主人身下的毛毯卻顯得十分不協調,這可真讓人很可惜。這條毛毯買來已經有十二三年,所以雖然當時它出廠、售賣時都標示的是白色毛毯,它也確實是作為白色毛毯被主人買回來的,但此時它的顏色已經有了改變,從白色變成了深灰色。也許有一天,這種深灰色還會變成黑色,這不是不可能的。而且因為無數次的磨損,這條毯子的經緯線早已模糊不清。甚至,已經算不上是一條真正的毛毯了。或者以毯子來稱呼它更貼切一些,因為哪里還有“毛”呢?也許在主人眼里,這毯子一年、兩年、五年、十年都挺過來了,那么用一輩子也應該不是什么問題——他總是這樣自以為是。

            可見,這條毯子頗有些歷史了,那么此時主人正趴在上面做什么呢?事實上,他不過是在發呆而已。兩只胳膊撐著下巴,右手夾著香煙,僅此而已。當然,至于他腦袋里的所思所想,就沒人能了解了。也許在這滿是頭屑的腦袋里,宇宙的真理正在急速運行,不過單從表面上是如何也看不出來的。

            香煙越燒越短,離煙蒂越來越近。煙灰已經有一寸長了,突然,煙灰掉在了毯子上。不過主人完全沒有在意,他正凝視著香煙的煙霧飛去的方向。在春天的微風里,這些煙霧飄浮不定,形成的煙圈飄向了主人的妻子剛剛洗過的長發。哎呀,我竟忘了描述她,真是該死。

            也許在一些人眼中,女主人此時的動作十分不像樣,因為她正用屁股對著自己的丈夫。但其實這并沒什么關系,像不像話還不是人們一張嘴的事?對于這件事,無論是主人,還是女主人,他們顯然都不甚在意。主人撐著下巴,對著的方向就是妻子的屁股,而女主人也若無其事地坐著,屁股就對著主人的臉。既然雙方都不甚在意,也就說不上什么像話不像話的了。這對夫妻婚后不到一年就超然物外了,他們的夫妻關系也再不受繁文縟節的束縛。正把屁股對著主人的女主人不知在想什么,她的黑發如同一片綠云,有一尺多長。趁著此時明媚的陽光,她用海藻和生雞蛋把頭發洗了洗。接著,她又將洗過的頭發理順,披散在了背后,看起來有點兒出塵的意味。最后,她就開始坐在那兒縫制孩子們的坎肩,一句話也沒有說。

            走廊上放著女主人拿出來的毛呢坐墊和針線盒,她如此老實地坐在主人面前,還用屁股對著他,當然,也有可能是主人故意把臉對著女主人的屁股的。但是不管怎么說,女主人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吹干自己的頭發。她的頭發十分蓬松,主人剛才噴出的煙霧正在其中飄蕩。這些煙霧如同游絲,就這樣飄浮不定,這景象真是出人意料。主人正全身心地注視著,可是按照煙霧的性質,它必然是要向上飄的,絕不會靜止不動。所以,為了注視這種煙霧和頭發纏繞的奇景,主人的視線必須不斷變換。最開始時,主人的視線是落在女主人的腰上,然后隨著脊柱向上觀察,從女主人的肩頭、脖子,一直到她的頭頂。

            不過當主人注視妻子的頭頂時,他突然驚訝地發現,在這個要與他白頭偕老的女人頭上有一個禿瘡,大大的,圓圓的。在明媚陽光的照耀下,這塊禿瘡甚至十分閃亮。這個發現不可謂不大,而且十分奇怪,這完全超出了主人的預料。在陽光的刺激下,他的眼睛原本是半瞇著的,此時卻因為驚訝一下睜大了。盡管周圍光線非常強烈,但主人依然注視著那塊禿瘡,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在傳家佛龕上有個傳承了好幾代的燈盞,這個燈盞就是主人看到那個禿瘡時第一個想到的東西。主人一家信奉的是真宗,按照慣例,這個教派總是會在佛龕上花費大量錢財,有時甚至會超出自身的承受能力。主人依舊記得,在小時候,家里有一座供奉在倉房里、貼著厚實金箔的佛龕。佛龕上有個銅質的燈盞,就算是在白天,這燈盞里暗淡的光亮也不會熄滅。一個燈盞在昏暗的環境下中發出閃亮的光芒,主人小時候曾千次萬次地看到這種景象。此時看著妻子頭上的那塊禿瘡,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種景象。

            不過一分鐘都不到,他腦海中對燈盞的印象就消失了。然后,他不禁又想起了另一個事物,那就是觀音堂的鴿子。雖然從表面上看來,這東西與他妻子的禿瘡毫無聯系,但事實上,在主人的腦海中,兩者的關系十分緊密。這也是他兒時的記憶。在淺草有個觀音堂,主人每次去那兒都會花兩枚文久永寶錢買碟豆子喂鴿子。這碟子是由土紅色的黏土燒成的,無論顏色和大小都和他妻子的禿瘡極其相似。

            主人不禁發出感嘆:“真是太像了!”

            “什么東西?”女主人問道,腦袋都沒轉一下。

            “你還問我什么,不就是你頭上的那塊禿瘡,你知道你有這塊禿瘡嗎?”

            “知道。”女主人答道,手上依舊忙著她的針線活,而且語氣十分淡然,似乎被人發現了也沒什么。

            “你什么時候長了這東西?結婚前?還是結婚后?”主人問道,他心想:“莫不是自己被騙了,這禿瘡怕是結婚前就有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也沒什么關系,禿就禿了吧。”女主人說道,她倒是對什么事都很淡然。

            “還禿就禿了吧,你對自己的頭一點兒都不在意嗎?”主人問道,語氣頗為不滿。

            “這是我自己的頭啊,為什么一定要在意?”女主人答道,然后舉起右手摸了頭上的禿瘡一會兒,看來她其實還是有些擔心的。她接著說道:“怎么又大了呢?還大了這么多,真出乎我預料。”看來,她此時才覺得,就她這個歲數來說,這個禿瘡未免大了點兒。接著,她又自我辯解道:“哪個女人都一樣,誰讓我們要把這地方揪起來梳高髻呢?”

            “如果你腦袋上的禿瘡一直這樣發展下去,估計都用不上四十歲,你就會徹底變成禿頭。你還是快去請甘木醫生看一看。顯而易見,這是病,沒準兒還有傳染性呢。”主人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摸自己的腦袋。

            “還是管好你自己吧,你的鼻子里不是也有白鼻毛嗎?你的白鼻毛都不傳染,又憑什么說我的禿瘡傳染呢?”女主人生氣地說道。

            “別人是看不見我鼻子里的白毛的,所以也沒什么關系。可是你的禿瘡可不一樣,那是長在頭頂的,更何況你還是個女人,這和殘疾有什么分別?丑死了。”

            “殘疾?你怎么能這么說呢?如果我是殘疾,那你何苦娶我,這可是你心甘情愿的。”

            “我不是被你騙了嗎?我今天才知道了真相。你這么厲害,怎么不在結婚前就把腦袋給我檢查檢查呢?”

            “你簡直不可理喻,你看看誰家姑娘結婚前是先檢查腦袋的,全天下也沒有這樣的事。”

            “我尚且還能忍受你的禿瘡,可你看看自己的身材,與別人相比,又矮又丑。”

            “我就這么矮,你和我結婚時不就知道了嗎?這可是顯而易見的事。”

            “我倒是知道你矮,但我之所以和你結婚,不是尋思你以后還能長嗎?”

            “你在開什么玩笑,二十歲的人還能長個兒,真是笑死人了。”女主人扔掉手里的針線活,轉身看向主人,擺出一副沒完沒了的架勢,等著主人的回答。

            “二十歲長個兒也不是不可能啊,我尋思著,結完婚,多讓你吃些有營養的東西,長點兒個兒應該也不是什么難事。”主人答道,這理由實在奇怪,偏偏他還說得煞有介事。這時門口的電鈴突然響了起來,聲音頗大。同時傳來了“家里有人嗎”的叫門聲。看樣子,在屋頂長草的標識下,鈴木先生終于找上門來了。

            此時,女主人抱起坎肩和針線盒,然后急忙地回到了內室。看來和丈夫吵架的事,只能暫時告一段落了。至于主人,他將灰色的毛毯收拾起來扔回了書房。沒過多久,女仆拿來了拜訪的名帖,主人一看之下頗為吃驚,然后吩咐道:“請客人來這兒。”說完他就先去了廁所,手里的名帖都沒放下。這讓我實在搞不清楚,突然間,他怎么就跑到廁所去了呢?而且,他還帶著鈴木滕十郎的名帖,這就更讓我迷糊了。但是不管怎么說,那張名帖怕是要倒霉了,竟被主人帶進了臭氣熏天的廁所。

            在壁龕前,女仆擺好了印花布的坐墊,請客人坐下后就離開了。因此,室內除了鈴木先生外空無一人。于是,他便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他發現了一幅掛在壁龕里的木庵的畫——《花開萬國春》,但顯然是贗品。除此之外,還有一只插著幾只櫻花的青花瓷瓶,應該是京都燒制的,看起來也并不值錢。打量了一圈后,他無意中看向了女仆給他擺好的坐墊,結果卻發現上面坐了一只貓。他并不知道這只貓是什么時候來的,此刻它坐在墊子上,看起來神氣十足。顯而易見,這只貓就是聲名遠播的我。轉瞬間,鈴木先生的心里就起了一絲變化。因為這個坐墊是特意為他準備的,可是此時一只貓卻比他先坐了上去,而且看起來那么神氣,這就形成了第一個破壞他心理平衡的因素。

            假如在鈴木先生坐上去之前,這個坐墊一直閑置著,那么也許在主人沒說“請坐”之前,鈴木先生可能會一直忍耐著坐在冷硬的地席上,但這卻能表達出他的謙遜。所以,在他眼中,這個坐墊就是他早晚都會坐上去的地方。然而現在,這個坐墊卻被一只貓大搖大擺地占據了。如果是人,尚可原諒,但卻是一只貓,這就太不像話了。因此可以說,他心中的不悅正在成倍地增長,這就形成了第二個破壞他心理平衡的因素。不僅如此,與之前的種種相比,更讓他生氣的是這只貓的神態。它一副驕傲神氣的樣子,沒有絲毫愧疚之色。這個坐墊原本就不屬于它,此時卻被它搶先占了,它還眨著自己那不討喜的眼睛打量鈴木先生,似乎在說:“你這個家伙是誰啊?”就這樣,第三個破壞他心理平衡的因素也出來了。

            因為我的關系,鈴木先生大感不悅,按理說,他大可以將我從坐墊上揪起來。但他并沒有這樣做,只是注視著我,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他為什么不動手呢?要知道他可是個人,難道還怕了我們貓不成?為了發泄自己的不滿,他應該盡快懲治我才對,但他為何沒這樣做呢?看來他可能是這樣想的,作為人,他必須顧全自己的顏面,維護自己的尊嚴。如果只從武力上來說,我甚至都斗不過一個三尺的小孩兒。可如果從顏面上來說,雖然他鈴木滕十郎是金田先生的左膀右臂,但在面對我這個鎮守在這二尺見方王座上的貓大人時,也是無能為力。因為雖然室內只有他自己,但他依然沒有那個臉去和一只貓搶座位,這事關身為人類的尊嚴。只要是個男人,誰也不能將一只貓當敵人。如果非得去和它爭個長短,這不是徒增笑柄嗎?因此,盡管此時的局面十分難堪,他也只能選擇忍受,不去做那有損自己尊嚴的事。同時,也正因為這種情勢是他不得不忍受的,所以對于貓,他的厭惡之意越來越強。他的臉上十分憤懣,并且帶著這種臉色看著我,讓我覺得十分好笑。不過表面上,我依然泰然自若地坐著,硬生生地將這種笑意憋了回去。

            主人整理好衣服從廁所出來時,我和鈴木先生正在這兒表演著啞劇。他進屋后說了一聲“嘿”就坐了下去,而原本被他握在手里的名帖已經不見了蹤影,估計在臭氣熏天的廁所里,鈴木滕十郎的名字已經被判了無期徒刑。“這倒霉的名帖喲!”我心里正這樣想著,沒想到就在這時,主人突然抓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我就被扔到了走廊上。同時,主人的嘴上還罵著:“可惡的家伙。”

            “快請坐吧!你回東京了?什么時候的事?難得你能來一次。”在主人的勸說下,鈴木先生坐了下去。不過在此之前,他將坐墊翻了一面。

            “我也是剛回東京,現在在總公司工作,沒能告知你實在是因為抽不開身。”

            “真不錯,自從你去了外地,這還是咱們第一次見呢,真是挺長時間了。”

            “確實如此,大概有十年未見了。不過在這十年里,我回東京的次數也不少,可是因為有很多事要處理,所以一直未能前來拜訪,希望你別介意。與你當老師相比,在公司上班的我要忙多了。”

            “十年了,你也有了很大變化。”主人一邊說,一邊端詳著對面打扮得很好看的鈴木先生。他竟是苦沙彌的老朋友,從他身上還真看不出這一點。他梳著利索的分頭,穿著斜紋呢西裝,那應該是英國制造的。除此之外,他還系著好看的領帶,手上戴著閃亮的金表鏈。

            “真金的?”主人問道,這個問題顯然有些無禮。

            “18k金的。與以前相比,你老了不少。有幾個孩子了?一個?”鈴木先生說道,臉上笑瞇瞇的。

            “不對。”

            “兩個?”

            “也不對。”

            “三個?這么多嗎?”

            “對了,就是三個。也許以后還會再添,這都是沒準兒的事。”

            “你和以前沒什么變化,說起話來還是那個調兒,對什么都不在乎。你家老大應該不小了吧,今年多大了?”

            “可能是六歲,也可能是七歲,我也不大清楚。”

            “哈哈哈,真不錯,你一個當老師的,真是悠閑啊。我可真羨慕。”

            “那你是沒當過,如果你試試,肯定很快就煩了,估計連三天都用不上。”

            “真的?在我眼里,老師是個既高尚又清閑的工作。想學什么就學什么,這聽起來就很不錯。再就是當個實業家,這也挺好,不過我這樣的是沒戲了。而且,要當就得當那種處于上層的,因為下層的那些沒多大意思,還得各處去阿諛奉承或者參加一些乏味的聚會。”

            “實業家嗎?這職業我可不喜歡,我還是學生時就這樣覺得了。他們能做任何事,只要能掙錢就行。按老話說,他們就是‘素町人[58]’,無利不起早。”主人對實業家大發議論。

            “也不能一棍子都打死。有些地方是不甚高尚,但要想干這行,就得下定‘人為財死’的決心。錢可不是那么好掙的。針對掙錢的問題,在一位實業家的家中,我曾聽過這樣的話。他說要想掙錢,就必須絕情、絕義、絕廉恥,此為‘三絕’。你聽聽這話,有趣吧?哈哈哈……”鈴木先生說道,臉上神色頗為自得。

            “這話是誰說的?他是笨蛋嗎?”

            “哪里是什么笨蛋,人家聰明著呢。這個人在實業界頗有名氣,他就住在你家前邊胡同,你不知道嗎?”

            “他?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那個金田先生?”主人說道,語氣頗為輕視。

            “你當真了?那不過是人家的一句玩笑,意思是說,要想掙大錢,就得那樣做。如果你太較真,那就沒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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