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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落地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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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我是貓 > 八

            主人家的院子是用竹籬笆圍成的,這在我描述“繞墻”運動時曾經提到過。不過希望大家明白,若以為在這竹籬外面,有什么緊挨著主人家的鄰居,那就大錯特錯了。雖然房租很便宜,但是你也不要指望苦沙彌會愿意和什么朋友做鄰居,建立親密的關系,只隔著一道墻往來。否則苦沙彌就不是苦沙彌了。在竹墻外面有塊空地,大約三四丈寬。空地的盡頭有一些扁柏,約有五六棵,看起來非常茂盛。主人家的走廊正對著一片樹林,十分繁茂。不禁讓人覺得,主人是位隱士,與無名的貓相伴,安然度日。透過扁柏的枝頭,你可以看見一座公寓的屋頂,那是“群鶴館”。可見,與我所說的相比,扁柏的枝頭要稀疏一些。

            表面聽來,這個公寓有個雅致的名字,但事實上,這所公寓廉價得很。不過要想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住在這個公寓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這么個廉價公寓竟然也可以以“群鶴館”為名,那用“臥龍崗”來稱呼主人的居所也就理所當然了。橫豎名字是可以隨便取的,越是唬人越好,反正也不用納稅。這塊四五丈寬的空地沿著竹籬笆向東西兩方延伸,在七八丈遠的地方拐向北面,形成一個直角,臥龍崗就被其圍了起來。正是這北面,后來成了禍亂的源頭。原本,屋子北面都是空地,一片一片地連在一起,從兩面將主人家的房子包圍了起來。就算是在我眼中,這大片空地也夠愁人的了,更不要說臥龍崗的主人。乍看起來,南面還是不錯的,畢竟長著扁柏呢。至于北面,倒也長著些梧桐樹,約有七八棵。這些梧桐的樹干很粗,估計直徑差不多有一尺。如果是在木材店的老板眼中,這些肯定是值錢的好東西。不過遺憾的是,就算知道這些樹值錢,只是個房客的主人也不能做什么。因此,我十分同情他。

            有根梧桐樹枝曾被學校的雜役前幾天砍走了,結果下次來時,這家伙就穿了雙用桐木做的木屐。即便無人和他搭話,他還是自顧自地吹噓道:“看看這木屐,材料就是那根樹枝。”這個家伙,真是奸詐。無論是對我來說,還是對主人一家來說,這些梧桐樹都帶不來一點兒好處。古語有云“懷璧其罪”,這里的情況差不多,雖然守著值錢的梧桐樹,但依然過得困窘,這就是所謂的“捧著金碗要飯吃”。不過愚蠢的倒不是我和主人,而是川兵衛,他是主人的房東。除了收租,對于梧桐樹“快來砍我!快來砍我”的呼喚,房東毫不理會。我和川兵衛素無仇怨,所以對他的壞話就說到這兒吧。下面回到正題上,我要給大家說件有意思的事,聽完這事,各位就明白為何說北面是禍亂的源頭了。可是,這事出我的嘴,入你的耳,萬不可讓主人知道。

            這塊沒有墻的空地十分不方便,這也是它最大的弊端。因此,吹來的大風隨意亂刮,將東西吹得滿地亂跑。而且無論是何人都可以任意從這片空地上穿過,無須+稟告任何人。只是說它“自由”,似乎尚且不夠。實際上,要想明了事情的起因,必須追溯它的源頭。只有明了它的因由,醫生才能正確施藥。所以,請諸位聽我從主人剛搬來時娓娓道來。如果是在夏天,風在這塊空地上吹過,既涼爽又舒服。至于他人可以隨便來去,這倒也沒什么關系,主人只是個教書先生,家里沒什么錢,也就不怕被偷。所以,對主人家來說,根本不需要什么墻、籬笆、梅花樁、鹿角樁。不過在我眼里,這恐怕得取決于空地對面是些什么東西,是什么人?或是什么動物?所以,要先對對面那些君子們的品格進行查證,才能解答這個問題。現在就以“君子”來稱呼他們,未免太莽撞了,畢竟還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人還是動物。不過基本上,這么稱呼是不會錯的。因為在現代社會中,即便是那些小偷,也可以稱為梁上君子。不過與這些梁上君子相比,現在我們所說的肯定截然不同,至少他們不會將警察給招惹來。可是在數量上,他們卻著實不少,簡直不可勝數。

            其實,對面是一所私立中學,名叫“落云館”,一共有八百君子。為了對這些厲害的君子加以培養,這所學校每月收取一定學費,大概是兩元錢。如果僅從學校名上來看,在很多人眼中,這里的學生恐怕都是些風度翩翩的君子。然而事實上,并非如此,這就像群鶴館飛出真白鶴,臥龍崗沒有貓一樣不可信。在學者或老師中,尚且有像苦沙彌這樣的瘋癲之人,這點大家想必已經十分清楚,那自然也應該明白,在落云館中,并非所有人都風度翩翩。至于那些對此表示懷疑之人,大可在主人家里待上三天體驗體驗。

            像上文敘述的那樣,在主人剛搬來這里時,那些落云館的學生常來這塊沒有圍墻的空地上。并且像車夫家的大黑貓一樣,在那片桐樹林里隨心所欲地做些什么,可能是聊天,也可能是吃帶來的飯,還可能是在矮竹叢中來回滾動。然后,就會有很多垃圾被留下來,例如什么竹葉、舊報紙,這都是用來包飯的,還有什么破鞋、破木屐。反正一般情況下,那些破爛東西都被扔在了這兒。無論對于何事,主人都不大在乎,所以根本沒有理會此事,更別提抗議了。他為何會這樣呢?是因為根本不知道?還是因為知道了也不想管呢?我無法確定。只是這些君子在學校待得越久,接受的教育越多,其行為反倒離君子越來越遠了。

            自北向南,他們一點點地開始對這塊地方進行侵吞。或許我不應該用“侵吞”這個詞,畢竟有失這些君子的體面。不過除此之外,再沒有哪個詞比它更合適了。他們從桐樹林又擴張到了柏樹林,就好像那些牧民一樣,追逐著水草的腳步。主人家的客廳正對著柏樹林,因此按理來說,能這樣做的那些君子必定膽子很大。不過沒過多久,也就一兩天,他們的膽量竟然更上了一層樓。不但離客廳正面越來越近,甚至還在對面大聲高歌。可見,教育真是具有駭人的影響力。我已經想不起來他們唱的是什么歌了,只記得那歌十分喜慶、通俗,和那種31個音組成的和歌截然不同。這可把我家主人嚇了一大跳,不僅如此,就連我都不禁側耳細聽,折服于他們的藝術。不過要知道,有時“折服”和“討厭”并不是全然對立的,想必諸位能夠了解。所以此時,兩者恰好混合在了一起,真是出人意料。直到今天,此事還讓我覺得十分可惜,估計主人也深有同感。

            后來,迫不得已之下,跑出書房的主人對他們大喊道:“快點兒滾出去,離這兒遠點兒,這不是你們的地盤。”就這樣,他們被主人趕了兩三回。不過只是這點兒小事,這些具備“良好教養”的君子當然不會屈從。趕一回又來一回,回來就大聲說話或唱歌,而且那歌也都是十分吵鬧的那種。與大部分人相比,說話時,這些君子也別具一格。什么“你這小子”“你媽的”不離嘴。據說,在維新前,這種話是專屬于武士的仆人、隨從、搓澡工們的。可是到了如今的二十世紀,這種話反倒成了那些受教育的君子們的語,而且是唯一的語。在一些人眼中,這種現象就和今天受歡迎的運動差不多,要知道在過去,對于運動,大部分人都抱著輕視之心。

            主人再次跑出書房抓住了一個人,這是個最擅長使用那種語的君子。主人對他斥責道:“你為何闖入我的地盤?”聽見這問話,那些什么“你這小子”“你媽的”的“高雅”語立即被這位君子拋到了腦后,他的回答頗為下流,竟然說什么把這當成學校的植物園了。于是,他在所難免地挨了主人一頓訓斥,然后就被主人放走了。這個“放走”聽起來有些滑稽,簡直和小孩兒放走玩夠了的烏龜差不多。實際上,主人生拉硬拽著人家的袖子,給人講了好一通大道理。按他原本的預期,經過這次教訓,這些人肯定會長點兒記性。然而事實上,現實完全不符合他的預期,其實這種情況從女媧氏時期就屢見不鮮。這也就意味著,主人的說教完全失敗了。從那以后,他們開始變本加厲,情況愈加不妙,教育的影響愈加明顯。有時他們會經過院子北邊,有時甚至會穿過院子前門,或者故意將前門推開弄出響聲,給主人造成誤解,以為有客來訪。結果沒想到卻聽到從桐樹林那邊傳來的一串嘲弄的笑聲。面對此種情景,我家主人也知道根本無法應對。于是,他鉆進書房寫了一封信,收信人是落云館的校長。在信里,主人的態度十分謙恭,并且懇請校長,對他們的學生稍加約束。后來這位校長回了一封信給他,態度十分認真。并且在信里表示希望主人再忍耐幾天,等過幾天在那建堵墻,問題就解決了。果然,沒過多久,在主人家和落云館中間,兩三名工人花費半天時間就建了一道四方格的竹籬笆,大約高三尺。對此,主人欣喜不已,認為終于不會再有什么問題了。然而實際上,只依靠這么簡單的措施就想改變那些君子的行動,不得不說,主人真夠愚蠢的。

            也許,最有意思的活動就是耍弄人了,我雖然是一只貓,但為了取樂,也常常會耍弄家里的小姐們玩兒。因此,對落云館的那些君子來說,以耍弄愚蠢的主人為樂,也就沒什么可奇怪的了。而且相較之下,估計只有被耍弄的人才會不滿意這種行為吧。要想滿足這種耍弄人的心理,必須具備兩個必要因素:其一,被耍的人決不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其二,在數量和力量上,耍弄人的必須比被耍的要厲害得多。主人前幾天去了動物園,回來后曾多次提起一件事,并不斷表達自己的敬佩之情。傾耳細聽,原來是他看見一只狗和一頭駱駝爭吵。據說,那條狗不斷地在駱駝周圍來回跑動,像一陣猛烈的風一樣,并且在跑動的同時還大聲吠叫。至于駱駝,卻鼓著駝峰若無其事地站在那里,連動都沒有動一下。那只狗狂叫也好,來回折騰也罷,駱駝就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最后,那只狗也只能無趣地偃旗息鼓。主人還對那頭駱駝進行了譏諷,認為這種動物非常遲鈍。實際上,就耍弄人這件事來說,這個例子再合適不過了。就算對方對耍弄人十分擅長,但你只要像駱駝一樣泰然自若,對方肯定會無功而返。同樣會無功而返的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在力量上,被耍弄人比耍弄人的要厲害得多。如果是這樣,一旦你對它起耍弄之意,必定會被撕成碎片,自然就沒法兒耍弄了。所以綜上所述,要想讓耍弄人成為一件愉快的事,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能實現,那就是雖然被耍弄人被你激怒了,但他對你卻無能為力的時候。

            為何說這是件愉快的事呢?原因有很多。首先可以打發無聊的時間。在無聊的時候,人們閑得發慌,甚至會為此去數自己的胡子。據說,因為無聊,為了打發日子,有些監獄里的犯人每天都在墻上畫三角形,畫完一個又一個,循環往復。可見,在這世上,對人們來說,最難以忍受的就是無聊。如果想要活得愉悅,必然要有什么事對人們進行刺激,使他們興奮起來。事實上,耍弄人的實質就是一種娛樂,能夠刺激人們。而所謂的真正刺激,必然會引起對方的怒火、急躁或尷尬。所以在古代,只有兩種人嗜好用耍弄人來取樂。一種是那類極為悠閑的笨王爺,這種人對他人的感受從不會顧惜。還有一種就是那類頭腦單純、精力過剩的年輕人,除了整天找樂子之外,他們幾乎無事可做。

            當然,也有些最簡單的方法可以用來證明自己優勢,例如什么殺人、故意傷人、誣陷人,都是不錯的選擇。使用這些手段后必然能夠證明自己的優勢,但這些手段的直接目的卻是殺人、故意傷人和誣陷人。所以,如果既想證明自己的優勢又不想害人,最好的選擇無疑是耍弄對方。要想證明自己厲害,多少要給對方造成些傷害,否則就沒有說服力。倘若只是想象而不敢讓其變成現實,盡管內心不想要冒險,但樂趣一定會大打折扣。人是一種充滿自信的動物。即便在無法自信時,也會自欺欺人。因此,為了證明自己可信可靠,總是想依仗自己的力量來壓迫他人。而且,越是那種蠻橫自卑的蠢貨,想要這樣做的欲望就越強,恨不得不放過一個機會。就好像那些擅長柔道的人,在面對他人時,總是想將對方摔倒,道理是一樣的。總會看見一些在柔道上不入流的人在街上轉悠,之所以他們會這樣,就是因為這些人在企圖尋找不如自己的人,哪怕一個也好,以便于證明自己的能力。就算是門外漢,他們也無所謂,只要能被他們摔倒就可以了。另外還有很多其他原因,說來話長,在此就不贅述了。如果諸位還想知道,大可以來我家求教,隨時奉陪,但要記得帶盒松魚干。

            綜上所述,推而論之,在我眼里,除了山上的猴子,最適合被耍弄的人就是學校里的老師。我在這里將學校的老師和山上的猴子等而論之,似乎對老師有點兒不太尊敬。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他們如此相像呢。山上的猴子如果被抓到,人們就會拿鎖鏈鎖住它,就算它再如何掙扎憤怒,也無法對人類造成傷害,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而對老師來說,他的薪水就相當于鎖住猴子的鎖鏈,所以就算你再如何耍弄他,他也不會為了報仇去辭職,所以這樣形容是沒什么關系的。所以,主人雖然沒有就職于落云館,但他到底是老師,也就最適合被耍弄了。而且他這個人十分規矩,所以這事簡直輕而易舉。而落云館那些年輕的學生十分清楚,要想證明自己的厲害,以耍弄人的方式證明再合適不過了。這種要求也很正常,再加上他們受過的教育,所以他們完全有權利這樣做。他們的頭腦和身體是那么活躍,如果不用來捉弄人,那就太可惜了。他們總是在十分鐘的休息時間里無所事事,再加上上述原因,自然要以耍弄人為樂。至于主人,則是他們耍弄的主要對象。這事無論在誰看來都是無可厚非的。因此生氣的主人自然是愚蠢和沒眼色的。接下來我就向諸位敘述一番,看看主人是怎樣被落云館學生耍弄的,再看看主人是怎樣沒眼色的。

            想必大家對方格籬笆都有所了解,這是一種墻,很通風,也很容易建造。通過那些方格,我完全可以自由進出,所以對我來說,建不建這道墻都是無所謂的。不過對落云館的校長來說,之所以要請工匠建這種方格籬笆,當然不是為了我這只貓,而是為了他們學校教出來的那些君子。這種想法十分合理,因為對人來說,無論這種方格籬笆建得多么透氣,都是不可能鉆過去的。這些只有四寸大小的格子是用竹子編造的,要想讓人從中通過,就算中國魔術師張世尊在此,估計也是不大可能的。所以如果是人面對這籬笆,它身為墻的作用自然能得到發揮。怪不得在看到這面墻時,主人會如此欣喜地大叫:“太好了,這樣問題就解決了。”不過主人的理論卻有個很大的漏洞。首先,在主人的設想中,以為這面墻是不可翻越的。然后,他又從這點出發,認為既然有了可以區分界限的墻,就算它十分鄙陋,這里的學生也不可能再越界過來,自己也就可以放心了。就算這種想法不成立,還有人企圖闖過來,主人覺得這不大可能。因為他認為,就算這年輕人再如何瘦弱,要想鉆過那墻上的格子,也是不可能的。不得不說,他的這種判斷十分草率。當然,那些人只要不是我們貓類,自然不能從格子鉆過來,就算他們有此企圖,也是不可能實現的。可是,如果是從籬笆上面翻過來呢?這不過是小事一樁,甚至可以當作一項運動來做。

            果然,墻雖然建好了,可是第二天,那些學生卻一如既往地還是從北面翻了過來。不過這次他們并沒有跑得太遠,主人家客廳的正面也就幸免于難了,這和以前有明顯區別。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如果遭到追擊,他們需要一點兒時間逃跑。所以,他們將逃跑所需的時間事先計算好,然后,他們的活動只局限于那些不會被捉到的安全的地方。這樣一來,因為主人總是在東邊屋子待著,自然就看不到他們的所作所為了。要想對他們在北邊空地上的舉動有所了解,只有兩個辦法:其一,通過側門,向相反方向直走,然后拐個彎,自然能將對方的一舉一動一目了然;其二,跑到廁所去,通過廁所窗戶向外看,也能將對方的動作盡收眼底。不過如果選擇第二種方法,雖然可以清楚地看見對方的所作所為,但除了隔著窗戶大聲斥責外,并沒有辦法追擊他們。那如果選擇第一種方法呢?主人的腳步聲就會被對方聽見,這樣一來,他們就有時間再翻回自己的領地了。這簡直和偷獵船公然開往海狗歇息地沒什么區別。

            為了監視他們一直待在廁所里?主人當然不會如此。那一聽到響動,就從側門跑出去?主人也不愿意。如果真想抓住他們,除非主人將老師的工作辭掉,然后一門心思只干這事。這樣看來,主人處于被動之中。如果是在書房里,那就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如果是在廁所里,那就只見其人又無可奈何。于是,洞悉了主人情況的敵人開始這樣做:如果發現主人是在書房里,他們就故意大喊大叫,并說些壞話,以便使主人迷惑,分不清是哪兒發出的聲音。乍聽之下,很難分辨出是來自墻內還是墻外。一旦主人出來了,他們就立即逃走或翻到墻外去,完全不理主人。如果敵人發現主人去了廁所——廁所這個詞顯然不大文明,但從剛才開始,我就反復提及,希望諸位理解,這并非我本意。對我來說,這并非什么榮耀的事,反而十分丟人。我完全是逼于無奈,要不然就不能很好地敘述此次戰爭了——就故意跑到桐樹林那兒,將自己的身影暴露在主人面前。如果主人生氣地在廁所里發出大聲地斥責,就連周圍鄰居都會被嚇一跳,但這些君子卻也不會驚慌,他們會十分鎮定地返回自己的地盤。

            對主人來說,這些學生的做法讓他十分為難。當他看到敵人入侵時,就拿起手杖跑出去,可面對的卻往往是已經空無一人的院子。當他確認院子里沒人時,通過廁所的窗戶又總能發現一兩個入侵者。主人就這樣被不停地來回折騰,一會兒去后院,一會兒去廁所,一會兒又從廁所跑到后院。這種情況可能就是所謂的“馬不停蹄”吧!更有甚者,我已經分不清主人的主要工作到底是老師,還是應對戰爭了,而且主人的怒火也終于達到了。于是,他便弄出了以下風波。

            大多數風波往往都是因為上火引起的。所謂“上火”,如同表面意思,就是火往上升。無論是蓋倫還是帕森斯[85],甚或是固執的扁鵲,恐怕都會同意此點。至于上升到何種程度,卻是不好說的。到底是怎樣上升的,也很難解答。還有在上升的究竟是什么,也很有爭論。按照歐洲舊說法認為,在人的身體里,循環運行的有四種液體。這四種液體一是怒液,二是鈍液,三是憂液,四是血液。怒液上升就會生氣,鈍液上升就會反應遲鈍,憂液上升就會心情憂慮,血液上升就會令人壯實。不過后來,前三者隨著人類知識的發展消失了。現在,在人類身體里循環運行的只剩下了以前的血液了。因此,我認為,如果說誰上火了,肯定和他的血液脫不了干系。而且對每個人來說,血液的多少是有定數的。不過因為性格等關系,多少會有些誤差。但從大體上來看,每個人擁有的血液差不多都在五升半左右。所以可以想象,這五升半的血液一旦集中到一個部位,這部位必然異常活躍,缺血的其他部位則會變冷。這就好像警察局被燒時,你在街上無法發現一個警察時一樣,因為他們全都集中到警察局去了。這在醫學里就可叫作“警察上火”。

            要想將這種上火的癥狀醫治好,只要讓血液重新回到其他部位就可以了。所以,必須先降火。至于降火的方法,那是十分多的。例如我家主人的父親,老爺子生前常在頭上放塊濕毛巾,并將放入被爐里的雙腳烤熱。這種方法正符合了《傷寒論》中的理論,正所謂“頭冷腳熱正是益壽祛病的表現”。所以,要想長壽,最好每日都在腦袋上敷塊冷毛巾。倘若不喜此法,和尚們的方法也可一試。據說,很多四處游蕩沒有住所的和尚都會躺在樹下的石頭上休息。所謂的“宿于樹下石上”正是如此。他們之所以會這樣做,并非是為了苦行,而是為了降火去熱。這種巧妙的方法來自禪宗六祖,是他在舂米時想出來的。在石頭上坐著,臀部自然會感覺冰涼,火氣自然就降下去了,諸位大可一試。這是一種不容懷疑的自然規律。不過雖然降火的方法有很多,但讓人上火的方法至今卻鮮見,著實可惜。

            在普通人眼中,上火無疑會損害身體。不過,凡事總有例外。例如上火對某些職業的人來說,就是十分重要的,否則他們就會一事無成。在這些人中,詩人是最需要上火的。不上火的詩人簡直就和沒有煤的輪船差不多,他們會日漸淪落為一事無成的平常人,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再也沒什么作為。另外,所謂的上火也可以叫作發瘋。不過說人家不發瘋就不能養活自己,顯然不大好聽。所以,所有詩人就給這上火起個了玄妙的名字,叫“靈感”。之所以要這樣叫,就是為了蒙蔽社會。然而事實上,其本質依舊是上火。這種上火在柏拉圖口中叫“神圣的發瘋”,但這不過是一種吹噓罷了。就算它再怎么神圣,依舊是為人所不睬的發瘋。所以還是稱它為“靈感”吧,就像新發明出來的藥一樣。對詩人們來說,這或許更好些。不過不能忘了,實際上,它依舊是上火,就好像實際上是山藥做成了魚糕、一寸八分的朽木雕成了觀音像、烏鴉肉做成了鴨肉面、馬肉做成了牛肉鍋一樣。

            如果從表面來看,所謂的上火只是暫時的發瘋。因為是暫時的,所以不需去巢鴨精神病院生活。不過要想讓自己暫時上火,這可是件難事。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一個長久發瘋的人,但卻很難找到一個只有在拿筆對著稿紙時才發瘋的人。就算是無所不能的神明,也很難創造出這樣的人,哪怕一個都不行。既然如此,我們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因此,從古到今,學者們為了尋找上火或降火的方法可謂費盡心力。

            有人根據“食用澀柿子會導致便秘,一便秘,火氣自然就上去了”的理論判斷,只要每天吃十二個澀柿子,靈感自然就來了。與此同時,還有人認為,要想上火,就得在熱水中喝點兒酒。于是,他就跳進了浴缸里,手里還拿著熱好的酒壺。而且此人還認為,在這個方法不管用時,可以將葡萄酒倒進澡盆里燒開,然后跳進去,這樣準保管用。不過可惜的是,因為沒錢,此人還沒有試驗這個辦法就死了。為了激發靈感,還有一種人想對古人加以效仿。依據是一種“要想得到和某人相似的心態,只需對此人的舉止神態加以模仿”的理論。例如對喝醉酒者那種啰唆的樣子加以模仿,不知不覺間,人就會變得像真喝多了一樣。又例如倘若能堅持一炷香的時間來坐禪,慢慢地就會覺得自己好像真變成了和尚一樣。有些著名詩人已經有了“靈感”,所以,要想上火,只要對這些人加以模仿就可以了。我知道,在構思文章時,雨果[86]會在快艇上躺下。可見,要想上火,只要躺在船上仰望天空就可以了。據說,在寫小說時,史蒂文森[87]是肚皮朝下趴在床上的。所以要想上火,只要寫作時趴在床上就可以了。不同的人想出的方法也不同,雖然什么樣的都有,但是真正成功的還沒見著。可見,要想主動使人上火,就眼下的形勢是很難實現的。不得不說,這十分可惜,但也無可奈何。但我相信,隨著人文的發展,靈感的激發有一天可能會變得很容易,我由衷地希望這一天盡早到來。

            我就上火這一點說得已經夠多了,所以現在歸正傳。在大事發生之前常常會發生些小事,任何大事都是如此。不過從古到今,很多史學家都有個毛病,那就是只記述大事,反而將小事忽略了。我家主人之所以會弄出大事來,都是因為每遇到一件小事,他的火氣就更厲害一些。因此,要想弄清主人的火氣是如何升高的,我就必須按照事情的發展,一點點道來。如果弄得不清楚,主人沒準兒會遭到世人的蔑視,認為他上火并不屬實,只是虛有其表。上火并不是件簡單的事,怎么也值得人們夸贊一聲“厲害”吧?否則,豈不令人沮喪?我下面要說的不管大事小事,都未必是能為主人增光的。既然如此,至少在上火這方面,要證明主人是名副其實的,是比別人厲害的。因為在其他方面,主人沒什么可值得向他人炫耀的。如果在上火方面,我也不吹捧他一番,那就沒什么值得寫的了。

            聚集在落云館中的敵人近來發明了一種達姆彈。每堂課間有十分鐘休息,每當此時,他們就會用炮火轟擊北邊的空地。有時放學后,他們也會如此。一般情況下,他們把這種達姆彈稱之為球,此炮彈的發射裝置頗大,樣子和廚房里用來搗東西的棒子有些相像。他們總是沖著主人家的領地隨意發射。不過雖稱它為炮彈,但要想用它擊中整天待在書房里的主人,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它的發射點畢竟有些遠,是在落云館的運動場那兒。所以,這點大可放心。不過實際上,對方即使知道發射點太遠,但這依舊是個很好的戰略。據說,海軍曾在旅順戰爭中立下大功,他們使用的正是一種間接的射擊。由此可見,雖然那些球打到了空地上,但也未必就不會奏效。更何況,所有敵軍在打出一球后總是會發出“喲”的一聲大喊,很有威懾力。因為這樣的驚嚇,主人手腳里的血液不停倒流,這些血液在他惱怒到時自然上升。可見,敵人采用了一種非常高明的手段。

            據說,古希臘有個作家,名叫伊索克拉底斯。他的腦袋和大部分學者、作家一個樣,都是光禿禿的。為何會如此呢?顯而易見,這些頭發因為營養不良,已經喪失了生長的活力。一般情況下,學者和作家的腦袋都是光禿禿的,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經常用腦,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大部分都生活困窘。所以,身為作家的伊索克拉底斯是個禿頭,這也就沒什么可奇怪的了。他的腦袋光禿禿得像金橘一樣閃亮。他的腦袋不是時而禿時而不禿,而是一直都是光禿禿的。有一天,這家伙又頂著他那光禿禿的腦袋走在大街上,烈日的陽光照在他的頭頂,使他的腦袋從遠處看來也亮閃閃的。然而,這時卻出現了差池。正所謂“槍打出頭鳥”,他的腦袋那么亮,被人當成目標也很正常。這時正好有只老鷹飛到了伊索克拉底斯的頭頂上,定睛細瞧,還有它的爪子上還抓著一只剛被逮住的烏龜。如果是作為食物,烏龜、甲魚肯定是極美味的。不過麻煩的是,它們從希臘時期開始身上就有一層硬殼。因此,就算再美味也沒用,要想品嘗它們是很困難的。有一道名菜,是將帶皮的大蝦直接烘烤。不過直到今天,也沒見過將帶殼的烏龜直接做成菜的,更別提當時了。因此,就算老鷹的經驗豐富,要想將這帶殼的烏龜處理好,同樣十分困難。

            這時,老鷹從很遠的地方就看見地面上有個亮閃閃的東西。老鷹不禁想:“好機會!把烏龜砸到這個亮晶晶的東西上,說不定烏龜殼就碎了。這樣,我就可以下去大快朵頤了!”于是,這只老鷹就瞄準這位作家的腦袋,直接將烏龜從高處扔了下去。不過遺憾的是,與這位作家的腦袋相比,烏龜殼可要硬得多。于是,被擊碎的反而是作家的腦袋。就這樣,著名的伊索克拉底斯死了,真是可憐!拋開這些不論,這只老鷹的想法卻頗值得玩味。它為何會將烏龜扔到作家的腦袋上呢?是故意而為之,還是真將其當作光滑的石頭了呢?落云館的敵人是否可以和這只老鷹相比呢?這個問題的答案要因上個問題的答案而異。

            與伊索克拉底斯的腦袋相比,主人的腦袋沒有那么亮。至于那些十分有名望的學者們的腦袋,主人更是無法與其相提并論。主人的書房雖然只有六疊大,但好歹他也整天待在里面,而且在他面前總是放著一些頗為高深的書籍。因此,還是應該把他和那些學者、作家算作一類,這就說明他并非沒有變成禿子的資格。所以,即便現在,他還沒變成禿子,但我相信,這種命運在不久之后必然會落到他的頭上。從這方面來看,落云館的學生們在發射達姆彈時竟能對準這個頭,可見這種戰略極為符合時宜。倘若能夠連續兩星期,他們都采用這種戰略,那么因為氣惱和害怕,我家主人的腦袋必然會營養不良,從而也變成光禿禿,就像金橘、茶壺和銅鍋那樣。如果能再持續兩星期,那么就算是金橘、茶壺和銅鍋,恐怕也會被打爛、擊穿、撞裂。這種結果顯而易見,恐怕只有這位苦沙彌先生會看不清,甚至還想跟敵人一決雌雄,并為此想盡一切辦法。

            像往常一樣,有天下午我又跑到走廊上,然后睡了個午覺。結果在睡夢中我變成了只老虎,并且對主人下達命令,讓他把雞肉拿來。主人答應得十分痛快,并且立即去執行,看起來誠惶誠恐。

            這時,迷亭到訪,我對他說:“你去雁鍋店給我買份大雁去。”

            “要想讓大雁更美味,吃的時候得配上醬菜和咸餅。”迷亭像往常那樣胡扯道。

            為了嚇唬他,我故意張口發出“哼”的一聲。轉瞬間,他的臉就白了,連忙說道:“這可如何是好?山下的雁鍋店已經打烊了。”

            “既然如此,你去西川店買點兒牛里脊回來湊合吃吧,一片就夠了。你最好快點兒,要不然就等著成為我的腹中餐吧。”我說道。聽見這話,迷亭拉起長袍,趕緊跑向了外面。

            那時,整個走廊都被我那突然變大的身軀占滿了。正在我等著迷亭的當兒,就被整個房子突然發出的巨大聲響給驚醒了,真是可惜了那塊來之不易的牛肉。之前在睡夢中,主人在我面前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可這時,他似乎已經成了另一個人。他突然從廁所躥出來,猛地踹了我一腳,正好踢到我的肚子上,這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緊接著,他穿上家常木屐從旁門那兒飛快地跑向了落云館那邊。剛才睡夢中我還是老虎,此時卻變回了貓,仔細想來,我覺得既好笑又羞愧。不過很快,這個美夢就被我拋諸腦后了。一方面是因為主人那駭人的氣勢,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踹向我肚子那腳著實不輕。一陣陣疼痛襲來,我一邊忍受一邊想:“主人既然親臨,怕是要有好戲上演了。”于是,我緊緊追隨主人的腳步,來到了后門。

            緊接著,主人的一聲大喊傳來:“抓賊!”然后我看見方格的籬笆上有個年輕人正在跳向外面。這個年輕人大概十八九歲,看起來頗為壯實,頭上還戴著學生帽。“哎呀!來不及了。”我心想。然后看見那年輕人竭盡全力地朝前奔去。主人之前的一聲“抓賊”似乎頗為見效,他也意識到了這點。于是,又一疊聲地喊道:“抓賊!抓賊!”并向前追去。不過要想追上敵人,主人必須跳過籬笆。可這樣一來,主人自己也就有了小偷的嫌疑,因為他已經侵入了對方的領地。不過就主人的表現來看,他似乎一心想要抓到小偷,就算自己成了小偷也顧不得了。這和之前提過的主人上火有很大關系。于是,他朝著墻根一路猛追,沒有任何要撤退的意思。后來終于到了關鍵時刻,只要再進前一步,他就能將那賊抓住了。然而這時,對面敵人突然派出了一位大將,此人長著一綹小胡子,樣子頗為從容鎮定。他們中間隔著一道籬笆,他與主人似乎在說著什么。傾耳細聽,我才發現他們在爭辯。

            胡子先生說:“那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主人立馬質問道:“學生?學生怎么會私闖民宅呢?”

            胡子先生解釋道:“他是有原因的,因為皮球跑到你家院子里去了。”

            主人說道:“既然如此,那為何進去前不招呼一聲呢?”

            胡子先生連忙說:“今后我們會注意的。”

            主人說道:“那就這樣吧。”

            按我原本的預想,這種爭辯的場面應該頗為激烈。結果沒想到這么快就解決了,而且采用的是一種散文式的和平方式,真是出人意料。雖然在來的時候,主人看起來氣勢洶洶,可是到了高潮部分,他竟然像從夢里的老虎變回現實中貓的我一樣,總是這樣草草了結。此事就是我說的小風波,將此事講完,我就要按順序對大亂加以敘述了。

            在客廳里,主人正趴著思索著什么。我猜他是在想在面對敵人時應該如何防御。落云館的操場上十分安靜,我估計是都在上課的關系。不過還是有個聲音非常清楚地傳了過來,那是學校里某間教室正在教授倫理課。這悅耳的聲音吐字十分清晰,傾耳細聽,正是那位胡子先生在講課。要知道在昨天,這位大將可代表過敵人跟主人展開過爭辯。“……所以,公德的重要性不而喻。在這個世界上,一切國家都要講公德,就我留過洋的親身體驗來看,法國也好,英國、德國也罷,都不例外。而且無論何人,哪怕是最下等的人,對公德同樣十分重視。然而對我們日本來說,在這點上,與外國相比,遠遠不如,這著實可悲。在各位眼中,有人也許會認為公德是新近從外國傳來的。但事實上,這種想法錯得離譜。古人有:‘夫子之道,一以貫之,忠恕而已矣。’說白了,現在的‘公德’就是來源于其中的‘恕’。身為人,我有時也會想放聲高歌之類的,但是,如果鄰居在我讀書時也如此的話,必然會打擾到我。所以,雖然為了使心里愉悅,我有心放聲吟誦《唐詩選集》,但當無法忍受噪聲的鄰居在家時,我會控制我自己,否則就會產生羞愧之情。因此也奉勸各位,一定要遵守公德,千萬別做那些會妨礙他人的事……”

            這番話一絲不落地都進了正傾耳細聽的主人耳朵里,當最后一句結束時,主人不禁呵呵一笑。我在這里要略微解釋一下“呵呵一笑”的意思。在一位諷刺家眼中,這笑很可能表達的是一種譏諷。不過苦沙彌這個人,品格并沒那么壞。或許與說他不是個壞人相比,說他頭腦簡單似乎更加合適。至于他為何會笑,其實純粹是出于一種愉悅的心情。幸好倫理學老師對學生進行了這樣一番深刻的教導,從今以后,達姆彈對主人就再也不會有威脅了。如此一來,他在一段時間里也就沒了變成禿頭的危機。而且就算短時間內,上火的病癥不能痊愈,但是總會徹底恢復的,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他之所以會呵呵一笑,正是因為斷定了自己以后的處境,既不用再在腦袋上頂個濕毛巾,也不用再把雙腳伸進被爐里,更不需再擔心夜里睡在樹下石頭上。雖然現在已經是二十世紀,但是在主人眼里,“欠債還錢”依然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對于剛才那位倫理老師的話,他自然會誠心聆聽。

            不過這位老師的話沒過多久就突然停止了,似乎該下課了。同時,別的教室也結束了授課。緊接著,從剛才還緊閉著的教室中一下子沖出了八百雄兵,他們又叫又鬧地飛快跑出了教室。那種氣勢簡直堪比將一個一尺多的大馬蜂窩給捅掉了。他們大喊著,嘴里發出嘰里咕嚕的聲音。然后從教室各處跳了出來,窗戶、拉門、角門,只要是能出去的地方,都有他們的身影。一場大亂就要開始了。

            我們先來說說這群馬蜂的陣勢。在一些人眼中,這種戰爭根本就沒有什么陣勢,但這說法顯然是錯的。沙河、奉天、旅順無疑是普通人提到戰爭時最先想到的地方,就好像戰爭不會發生在別的地方一樣。至于說到愛好史詩的野蠻人,就只能想到拖著赫克托耳尸體的阿喀琉斯[88]在特洛伊城墻繞行三周,或者在長坂坡,燕人張飛將丈八長矛橫起,將曹操百萬大軍喝退的事。如果只是聯想,當然隨個人心意,但如果只狹隘地認為這就是全部的戰爭了,那就錯了。像這種野蠻的戰爭,大概只發生在上古愚昧時期。而今天已是太平盛世,那種野蠻行為絕無可能神奇地出現在日本帝國中心。事實上,沒什么動亂會超出燒毀警察崗亭這種程度,因此大可以放心。所以,在整個東京,臥龍崗主人苦沙彌先生和落云館八百雄兵的戰爭足可算得上是大戰了。在對“鄢陵之戰[89]”進行描寫時,左式最先敘述的就是敵人的陣勢。從古至今,善于記敘的作家沒有不使用這一筆法的,已為慣例。所以,我要先對馬蜂們的陣勢加以描寫,這就再正常不過了。

            那馬蜂們的陣勢到底如何呢?有一隊呈縱向排列地站在方格籬笆的外側。這些人的任務似乎是想對主人加以引誘,迫使其進入戰斗圈。敵人們吵鬧不休:“他有投降的可能嗎?”“不可能,不可能。”“壞了,壞了。”“他不出來。”“沒法兒弄嗎?”“能弄,能弄。”“大家一塊喊兩聲。”“嗷!嗷!”“汪!汪!汪!”接著喊聲一齊傳來。炮隊則占據在縱隊右邊的操場上,布好的陣地也頗為有利。有位大將手持大棒子,臉朝著臥龍崗已經擺好了架勢。還有個人隔著三四丈站在他對面。另一個人站在巨棒大將的身后站著,同樣臉朝臥龍崗。也就是說,這些炮手是呈一條直線面對面站著的隊列。不過據說這并非是為了戰斗,而且在練習壘球。對于壘球,我可是一竅不通,堪比文盲。不過我聽說這游戲是從美國傳來的,到現在,這項運動已經成為我國中等以上學校里最受歡迎的運動項目。美國這個國家,總是能弄出些稀罕事來,所以把球當作炮彈用也就沒什么可奇怪的了。大概它是出于好意才將這種騷擾鄰里的游戲傳到日本吧。或許這項運動在美國確實為一項競技,不過它既然能對鄰里造成妨礙,那充當炮彈也就沒什么不可能的,不過是用法不同罷了。因為說法的不同,事物本來就是變化不定的。例如有人表面說是做慈善,但卻行欺詐之實;有人表面說是靈感,但事實卻是上火。所以,表面說是打壘球,但事實上卻是想發動戰爭,這也就沒什么可奇怪的了。在他人嘴里,這或許是普通的壘球。不過在我的敘述中,這壘球卻是在特殊場合用來發動炮擊戰的必要武器。

            接下來,我要對達姆彈的發射方法進行敘述了。首先,炮隊排成直線一隊;然后,達姆彈被其中一人握于右手,并向拿著大棒子的人扔去;最后,離手的炮彈快速地飛向前方,對面的人則要手持大棒全力將它擊回。外人很難確定這達姆彈是由什么制作的,這東西像石頭彈一樣硬,而且很圓,是用皮革緊緊包住并縫制而成的。當然,最后也有沒擊中的時候,此時炮彈就會飛向遠處。不過多數時候還是能被擊回來的,炮彈與大棒接觸時會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對患有神經性胃病的主人來說,這種厲害的炮彈很具威脅性,他的腦袋可扛不住。所以說,炮手們的工作做到這兒也就足夠了。

            不過在炮手附近卻如云霞一般圍著很多人,有的是圍觀者,有的是援軍。他們總是在木棒擊中炮彈時大喊大叫并大聲鼓掌,嘴里有時還高喊著“好!好”或者“打中沒”“中了”“害不害怕”“服不服”之類的話。如果只是這樣,那也沒什么,可是他們為了達到攻擊目的,每三顆被擊回的炮彈至少會有一顆奔著臥龍崗的院子而去。雖然最近這段時間這種達姆彈制造得非常普遍,但價格依舊不便宜。所以,即便是參戰的炮手,要想無限地得到炮彈也是不可能的。因此,基本上每個炮隊只有一兩個炮彈。每射一次就浪費一枚,這樣絕對不行,所以,為了將掉落的炮彈撿回來,他們專門成立了一個小隊來做此事。如果炮彈落在了好地方,那撿回來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但如果炮彈落在了草地或別人的院子里,要想撿回來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所以,通常情況下,他們會把炮彈打向那些容易撿的地方,以便節省力氣。可與之相比,此時的情況卻截然相反。他們的目的已經發生了轉變,從游戲變成了戰爭。因此,那些炮彈大部分都打進了主人的院子里,當然,這是炮手們故意為之的。要想撿回落進院子里的炮彈,他們自然得進院子里來。那如何進院子呢?翻過籬笆當然是最簡單的方法。可是,他們如果在籬笆那兒不停地叫嚷著,主人便只有兩條路可選要么大發脾氣,要么妥協投降。這樣一番折騰下來,主人的腦袋除了越來越禿,怕是沒別的結局了。

            剛才敵人又打了一炮,達姆彈非常準確地越過籬笆打在了第二道竹籬上,發出的聲音著實不小,而且連桐樹的葉子也被打掉了不少。在牛頓的第一運動定律中,表明了“除非有外力施加,否則物體的運動速度不會改變”。如果只依照這個定律,那么在達姆彈運動時,主人的腦袋恐怕就要糟糕了,下場會和伊索克拉底斯的腦袋一樣。不過萬幸的是,在表明第一定律后,牛頓又表明了第二定律,即物體加速度的大小與受到的外力成正比,而且這變化發生在直線運動的方向。雖然定律的意思不太好理解,但可以看出來,正是因為牛頓的關系,那穿過籬笆撞破紙拉門的達姆彈才沒有將主人的腦袋敲碎。

            之后等了一會兒,院子里果然進來了人。說話聲中夾雜著棒子敲打竹叢的聲音傳來:“在這兒?”“左邊一點兒。”每次,為了撿回達姆彈而翻進主人院子里的敵人都會發出很大聲響。他們之所以這么做當然是為了達到戲弄主人的目的,如果來去時都悄無聲息,那不就沒有意義了嗎?雖然達姆彈很不便宜,但是與之相比,更重要的是完成這個目的。實際上,如果他們肯悄無聲息地去撿回炮彈,這是完全能夠辦到的。因為盡管離得較遠,但是對于炮彈的落腳點,他們還是能知道的,只要聽聽打中竹籬的聲音就一清二楚了。按萊布尼茨[90]所說,“空間是一種秩序,能夠完成同在現象”。所以,無論什么時候,一二三四出現時的順序都是相同的。要想找到泥鰍,那就去柳樹下;要想發現蝙蝠,那就應該在于月光下尋找;但如果找球就去墻根兒處,顯然不太合適。不過那些常把球打進別人院子的家伙對這種空間排列已經習慣,所以他們眼里,球的位置自然一目了然。那他們為何還如此嘈雜呢?這不過是他們的一種策略,對主人的一種挑釁。

            主人的抵抗一直很消極,但是既已到了如此境地,他不應戰也不行了。之前,當學校倫理課的聲音傳來時,客廳里的主人洗耳恭聽并心情愉悅。可是此時,他一下子就沖到了院子里,并將一名同學一把抓住了。這種戰績對主人來說確實很厲害,可當他低頭向下看時才發現這不過是個少年,十四五歲的年紀。與滿臉胡子的主人相比,稱這少年為敵人可太勉強了。不過對主人來說,似乎已經很滿足了,他態度強硬,直接將不愿認錯的敵人拉到了走廊上。我在這里要將敵人的計策描述一番,這是很有必要的。

            自從昨天在面對敵人時,主人展露出那樣的氣勢,使敵人可以確定,今天他肯定也會親臨。如果他今天抓住的是一個大孩子,那事情就嚴重了。所以,為了保證安全,他們今天派來撿球的都是小孩子,剛上一二年紀的樣子。而且,就算這些小孩子被主人抓住了也不會影響學校的名聲,主人頂天就是啰里啰唆地講番大道理罷了。從另一方面來看,主人若跟這些小孩子計較,則有失大人風范,反而折辱了自己的名聲。就這樣,敵人謀劃了好一切,當然,對一般人來說,這計謀十分合乎情理。不過可惜的是,他們卻忘了一點,那就是主人可和那些一般人不同。既然他昨天都已經親自出馬了,無疑表明他并沒有那種常識。既然已經上火,原本一般的人也變得不一般了,原有的常識也都被忽略了。如果能意識到這一點,無論是誰,婦女也好,孩童也罷,甚或是拉車的、驅馬的,都不會再以上火來自夸。

            在上火方面,主人是個行家,即便面對的是不值一提的小孩子,他竟也會將其擄做戰爭的人質。顯而易見,這個人質是值得同情的。他不過是大孩子命令來撿球的小兵,結果卻恰好被敵人堵截,而且偏偏這位敵人還是上火的行家,沒有常識的大將。于是,他甚至沒時間翻墻,就倒霉地被強壓在了廊下。見此情景,敵人再也忍不住了,他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戰友受辱。于是,他們積極地翻過方格籬笆,穿過旁門,十二個人一起闖進院子里,在主人面前依次排開。在這些人中,穿著白襯衫的占了大部分,而且袖子都挽了起來。有的還把兩條胳膊交叉在一起,有的則敷衍似的在背上披了塊棉絨布,棉絨布經過多次漿洗已經褪了色。不過也不是全都這樣,有個人穿著很時髦,穿著一件白帆布質地、上面有黑邊、胸前花樣外文也是黑色的外衣。不過仔細一看,無論是哪個,看起來都十分勇猛,似乎能一個打十個。此時他們已擺好架勢,似乎在說:“我等乃新來此地者,原是丹波國矮竹山上之人。”這些人無論哪個,都是一身壯實的肌肉,我覺得與在學校上學相比,讓他們去當漁夫或船長似乎對國家的貢獻更大。他們此時的架勢像是來隔壁救火的,所有人都光著一雙腿,短褲高高卷起,簡直像約好的一樣。他們在主人面前站成一排,與主人對峙,雙方誰都沒有說話。時間慢慢流逝,雙方互瞪的眼中殺氣越來越濃。

            “你們是干什么的?都是賊嗎?”主人質問道,語氣十分兇猛。他的鼻翼十分厲害地抖動著,那架勢似乎是槽牙咬響了炮仗,怒火從鼻孔中噴射而出。在越后地方有種獅子舞,獅子的鼻子十分嚇人,其制作大概就是以人發怒時的鼻子為模型的,否則肯定做不成如此樣子。

            聽見主人的質問,一人答道:“我們都是來自落云館的學生,不是什么賊。”

            “騙人!落云館的學生哪里會這樣,招呼都不打就私闖民宅。”主人說道。

            “不信可以看看我們的帽子,上面有校徽。”另一人說道。

            “如果你們說的是真的,為何擅自闖入我家?恐怕那校徽也是假的吧。”

            “球飛進來了,就掉在你家院子里。”一人答道。

            “它怎么會掉進來呢?”主人接著問。

            “反正就掉進來了。”有人答道。

            “蠻橫的家伙。”主人說。

            “我們以后會小心,望您海涵。”一人說道。

            “這就算完事了?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來歷不明的是什么人,就這樣擅自闖進了我家院子,這么簡單就想走?”主人說道。

            “我們確實是學生,就在落云館讀書。”

            “學生?落云館?幾年級的?”主人問道。

            “三年級。”大家異口同聲地答道。

            “確實如此嗎?”主人又問。

            “確實如此。”大家再次一起答道。

            “嘿,來個人!”主人突然轉頭沖著屋里喊道。

            “來嘍!”紙門拉開,埼玉縣出生的女仆阿三探出頭來應道。

            “去落云館叫個人來。”主人吩咐道。

            “叫人?叫誰?”阿三問道。

            “隨便,來一個就行。”主人答道。

            “哦。”女仆答道。不過因為院子的這番景象太過驚奇,再加上不明白為何這樣做,以及事情的古怪走向,所以頗感為難的阿三只是一個勁兒笑,并沒有立馬行動。按照主人原本的預期,憑借著自己上火的本事,即將有一場大戰要上演了。結果沒想到的是,在聽見自己的命令后,理應支持自己的仆人卻沒有立即行動,在對待此事時,反而態度隨便,臉上還笑嘻嘻的。主人的火氣愈發大了。

            “不是告訴你了嗎?隨便叫誰來。無論是教導主任還是干事,甚或是校長,誰來都行。”主人氣憤地說道。

            “叫校長來……”看來,女仆知道的只有校長。

            “之前就已經說過了,無論是教導主任還是干事,甚或校長,誰來都行,你聽不明白我說的話嗎?”主人質問道,怒火更加地盛了。

            “誰都行?要是都不在,雜役行嗎?”阿三問道。

            “瞎扯!叫啥都不懂的雜役干什么。”主人大喝道。

            “哦。”女仆敷衍了一聲就出發了,看來她已經明白,事情到了此刻再沒有轉圜的余地了。不過對于自己為何要去,她還是一無所知。她是否會找來個學校打雜的工人呢?說實話,我對她頗不放心。不過沒想到的是,這時,正門那兒恰好進來一個人,正是那教倫理的老師。他在座位上坐下,樣子頗為鎮定。主人立即用類似古戲文《忠臣藏》那樣的語氣與他談論道:“方才,此等宵小私闖民宅,誠如所,真乃貴校之學生乎?”在說這后半句話時,主人略帶譏諷之意。

            不過即使面對這樣的話,這位倫理老師依舊泰然自若,將在院子里排成一排的雄兵挨個兒看了個遍,然后轉頭對主人答道:“確實都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我之前已經告誡過他們,不要做這樣的事,成何體統。你們自己說說,為何翻進別人家院子里呢?”

            身為學生,對老師到底是敬畏的,所以面對此問題,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像遭遇風雪的羊群般在院子角落里縮成一團,看起來頗為老實,沒有任何人有什么出格的行為。

            “如果只是球掉進我家院子里,這也很正常,畢竟我們家離你們學校很近,這是難免的。但是……太失禮了。如果只是翻個墻撿球,我也不會介意,但你們不該吵吵嚷嚷地打擾人呀。”主人說道。

            “這話沒錯。雖然我也常告誡他們,不過這也沒辦法,誰讓他們人數多呢……嘿,你們都聽見了嗎?以后千萬注意。要想撿回掉進來的球,一定要先打招呼,再從正門進來,記住了嗎?這學校不小,好多事都要人操心,無奈得很啊。不過運動對教育來說又是必須的,就算我想加以禁止,也是不可能的。但允許他們運動又會打擾您,真是抱歉,望您諒解。不過以后我一定告誡他們,要想撿球,打好招呼從正門進來。”倫理老師說道。

            “既然您是一位如此講道理的人,那一切都好說。球掉進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打好招呼再從正門進來就行了。既然如此,您就把這些學生帶走吧。實在抱歉得很,還勞您跑一趟。”主人又像往常一樣,和對方客氣一下,草草結束了談話。

            然后,在倫理老師的帶領下,這些來自丹波國矮竹山的雄兵們就回了落云館,而且走的是正門。就這樣,我所說的大亂就先到此為止。或許有人會嘲諷道:“這就是大亂?太不像回事兒了。”那就隨他便好了,愛怎么嘲笑就怎么嘲笑吧。最多不過是,對這種人而,這不是什么大亂而已。而且我描寫的這大亂針對的是我家主人,和其他人則毫無關系。如果有人嘲諷道這是“虎頭蛇尾”“草草收場”,那我就會提醒他們,一定要記住,我家主人的特點正是如此。如果有人說主人是個糊涂蟲,竟然和十四五歲的小孩計較,我這個和主人一樣的糊涂蟲倒是支持的。所以在評論我家主人時,大町桂月才會說“他有些孩子氣”。

            從之前到現在,我已經一次敘述了小風波和大亂。接下來我要說的是,作為此事的結尾,這次大亂的一些后續影響。或許在一些讀者眼中,我敘述的事都是胡編亂造的,但事實上,我是一只非常踏實的貓。無論是我說的一個字,還是一句話,都蘊含著巨大的哲理。不僅如此,如果將它們連起來讀,還會發現它們開頭和結尾既連貫又互為映襯。就算最初讀它時不能聚精會神,認為其瑣碎嘮叨,但這種想法在讀第二遍時就會得到改變,將其視為極其重要的勸誡,只有得道高僧才能將它講出來。所以,原本你漫不經心的態度也會轉變,絕不會像以前那樣躺著或伸著腿一目十行草草看完。據說,每次讀韓愈的文章時,柳宗元都會用薔薇花泡的水先凈手。所以,你們萬莫敷衍了事,不要只借別人的書看一番便罷了,要自己掏錢來買我的書讀。我接下來要講的是大亂的后續影響,雖說是后續影響,但如果你因此就認為其乏味而放棄的話,只怕是要追悔莫及的。所以,還望您接著往下看。

            我在大亂的第二天突然想去散散步,于是跑上了街。結果發現,金田老爺和鈴木先生正在對面胡同拐角處聊天。兩人是正好遇上的,鈴木先生來金田家拜訪,恰好金田先生出門了,于是他正要離開,哪承想,在回去的路上,鈴木先生正好遇到正坐著車回家的金田先生。最近一段時間對我來說,金田公館已經沒什么稀奇的了。所以,去的也少了。因此乍見金田先生,我的心情還是不錯的。而且我與鈴木先生也已久未謀面,這次就從側面再讓我一睹尊顏吧。于是,下定決心的我邁著從容的步子來到了二位身旁。當然,關于他們談話的內容,此時我已是聽得一清二楚。如果你要說我偷聽,那可就太冤枉了,誰讓他們正在說話呢,被我聽見也是沒辦法的事。金田先生可是個“好人”,為了了解主人動向,他甚至派遣了探子。所以,秉持著公平的原則,在傾聽他們談話時,我倒還比較放心,認為他還不至于因此生氣。如果生氣了,那就說明他愿承認此原則。不管怎么說,這兩位的談話都落進了我的耳朵里。不過我希望大家明白的是,這話之所以會落入我的耳中,并非是因為我的意愿,而是它自己非要鉆進來的。

            “我適才去貴府拜訪了,恰巧能與您在這兒偶遇,真是高興。”鈴木先生一個勁兒地低頭行禮,看起來頗為恭敬。

            “哦,是嗎?確實夠巧的,事實上,前段時間我就想見你來著。”金田先生說道。

            “確實夠巧的,您有何吩咐?”鈴木問道。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這事本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要想辦成,還真就只能靠你了。”金田說道。

            “您盡管開口,我一定竭盡所能。”

            “嗯,這事……”金田正在思考著什么。

            “如果不好開口,那您什么時候方便?我再來一次就是了。”鈴木說道。

            “也沒什么,就是有點兒小事,既然你愿意幫忙,那就拜托了。”金田先生說道。

            “您盡管開口,不用客氣。”鈴木答道,語氣一如既往地恭敬。

            “說到底,還是和你過去那個古怪的朋友有關,他叫什么?哦,好像是苦沙彌吧?”金田說道。

            “對,是叫苦沙彌,他怎么了?”

            “其實也沒怎么,可是我這心啊,自打上次以后,就一直不大高興。”

            “您說的沒錯,這都怪苦沙彌太自負了。這個人一點兒都不識時務,對自己的社會地位完全不自知。”鈴木附和道。

            “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聽聽那些狂妄之語,什么‘不為錢財折腰’,什么‘實業家有什么好的’。他既然如此不服氣,所以我想給他點兒顏色瞧瞧。因此這段時間,我已經對他稍加整治了一番。但他這個家伙,真是固執得要死,出人意料啊!”金田先生說道。

            “這個家伙,真是不識時務,一點兒不曉得利害。臉都被打腫了,竟然還逞強。他這個人啊,脾氣就這樣,怪得很。又太固執,根本不顧自己的利益。要想馴服他,還真不是容易的事。”

            “哈哈哈,確實不容易。我想的辦法可不少,最后為了教訓教訓他,我還找了一幫中學生。”金田說道。

            “那有效果嗎?這主意可不錯。”鈴木問道。

            “那個家伙,估計這回要出丑了,應該很快就會討饒的。”金田說道,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這可不錯,他雖然自負,但只有他一個人,總會抵擋不了的。”鈴木說道。

            “可不是嘛,就他一個人能干得了什么?我只使了這點兒小手段,估計他都應付不了。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去看看他此時如何了?”金田先生說道。

            “這事不難,我立馬就去探明情況,然后告訴您。這個家伙,那么固執,估計此刻連精神頭都沒了,想想就好笑,可不能錯過這好看時刻。”鈴木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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