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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夏菱(二)

            “不敢。”

            “為何。”

            “宋常侍說,不得與天子同席。”

            張鐸揉了揉稍有些僵硬的手腕。

            “朕準你坐。”

            席銀聞肩膀一瑟。

            “朕”這個字,《就急章》里有,江沁也教她寫過,后來,還補講過《史記》中李斯的列傳。說:初,趙高為郎中令,所殺及報私怨眾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毀惡之,乃說二世曰:“天子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群臣莫得見其面,故號曰‘朕’。”這個字意指“天下皆朕。皇權獨尊。

            但是入居宮城以來,對著席銀,張鐸并沒有改這個口。

            這是頭一次吧,席銀覺得張鐸這個人,有了一種觀念上的意義,以前無論他如何行事,他都只是人間孤獨的貴人,會受刑傷,會在傷后垂死掙扎。但這個字出口以后,他就成了一個不能被侮辱,不能被施以肉刑,也不能再為親情猶疑,難受的君王。

            “你不坐就站著答吧。為何會怕他們。”

            席銀不自覺地看向自己的腳尖。

            “我也說不上來,我就是覺得,她們連行路的模樣都規矩好看,服侍你……不是,服侍的陛下的侍候,放盞,鋪紙,一點聲音都沒有,跟她們在一塊,我……實在粗笨得很。”

            “你不需要怕她們。”

            他說著,抬起頭凝向她的眼睛。

            “你是我帶入太極殿的女人,我無畏殿上群臣,你也就不能懼怕這些內宮人。”

            席銀怔怔地點了點頭。

            張鐸抬手研墨,續道:“席銀,人的修煉和氣度不是一時而來的,這就像練字,手上的力道經年而成,撐過無果的五年,不出大成也能見小成。但有一件事是必要的,你要做一個有心握筆的人。否則,就像我告訴你的。”

            他頓了頓,冷聲道:“你會被凌虐至死。”

            席銀的手指顫了顫。她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一句話,“凌虐”二字過于惡毒,但又的確灌耳。

            “什么叫……有心握筆的人。”

            張鐸放下松煙墨釘,挽袖蘸筆。

            “你身在太極殿,這里和清談居不一樣,有很多的事,你避不了,我也不會準你躲。你問我什么是有心握筆之人。我就是握筆之人,你好生學。”

            說完,他點了點手邊的墨。

            “過來,把這一硯墨寫完。”

            太極殿的東西堂,少有的靜謐。

            席銀縮著一雙腿,跪坐在席上寫字,手肘旁邊,就是張鐸的胳膊。

            他一直沒有出聲,偶爾翻動奏疏的侍候,胳膊會與席銀的手臂剮蹭,隔著衣料的親近,令張鐸有一種莫名的踏實感。

            席銀寫了一大半,望了一眼天時。

            近掌燈時分,光線漸漸暗淡下來,她握著筆吞咽了一口,剛要開口,卻聽身旁的人已經問了出來。

            “想說什么。”

            “殿下……跪了很久了。”

            張鐸放下奏疏,“讓她跪著。”

            說完,他轉頭看了一眼她寫的字:“你知道我不喜歡你為岑照開口。”

            席銀埋下頭,落筆又寫了極幾個字。

            一時氣氛陰沉。

            她不說話,張鐸心里卻有些亂。

            席銀慣常不是一個有大氣性的人,語上交鋒不過,就會像如今這樣沉默下來,然而,這并不代表她心里敬服。

            張鐸借著燈火,偷掃了她一眼,果見她眼底有傷意。

            他惱了起來,卻又矛盾地不知道怎么發泄。

            他用了大半年的時光,把那個在他的車攆里嚇得瑟瑟發抖的女人教出了那么一點點的堪配她的姿態,但她始終身骨柔軟,精神脆弱。

            張鐸不由自主地想要喝斥她,可是話到嘴邊,他又說不出來了。

            正如岑照所,她是個女人,何必要受那些罪。岑照那樣慣了她十幾年,她如今才對那個人念念不忘吧。

            想到這里,張鐸完全罵不出口了。

            他權衡了很久,最后,望著地上的一雙影子,干癟地問了一句。

            “你怎么了。”

            席銀揉了揉眼睛。

            “沒怎么。”

            說著,強打精神從張鐸的胳膊旁從新拖了一張紙。

            ‘“你敢慪我是嗎?”

            “不敢。”

            “那你好好對我說話。”

            席銀頓筆抬起頭,她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究竟要怎么樣。

            她是難過,張平宣為求張鐸赦免岑照,幾乎跪了快一日了,她想要求情,卻又被他嚴厲地堵了回來,如今,他還要她好好地對他說話,她能說什么啊。

            “我已經不提兄長了,也不敢去見他,可我心里難過。陛下連難過都不準了嗎?”

            “對,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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