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玉成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慢慢說道:“這個停職反省,也很有些意思。說得好聽點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說得不好聽點是預留了見風使舵的后路。”
論起這些事情,他的精明與睿智便全都回來了。
“見風使舵”
柳晉才有幾分不解。
“沒錯。一旦上頭風向有變,他們只要說一聲恢復我們的工作就行了,不說沒有一點后患,起碼沒什么大礙。就算事實證明我們的觀點正確,至少一項無組織無紀律的罪名,還是挨得上邊的。也不能說就是處分錯了。”
聽了這個分析,不要說柳晉才,便是柳俊也深表佩服。官場上的彎彎繞,當真不少呢。
“所以啊,晉才,也不必擔憂,安心在家讀書休養,好好過個年。咱倆什么時候恢復工作,就看上頭的風向什么時候變化。”
嚴玉成的話很給柳晉才托底,回家之后心神便寧定許多。除了看書之外,經常去附近幾個大隊的支書、大隊長家里走動走動。這要放在柳俊的上輩子,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柳晉才頂不喜歡串門子。他一個技師,生姓又不八卦,串門這活計,確實不怎么適合他做。如今改行做了行政,倒轉了姓子。盡管眼下是停職反省,沒準哪天上頭一紙文件,又起復了呢和大隊干部多聯系聯系感情,對今后工作也有幫助。柳晉才以前聲譽甚好,十里八鄉都是名人,又喜歡幫忙,停不停職,一點不影響那些大隊干部對他的熱情。
臘月二十一,倒是有個意想不到的客人上門來拜訪。
來的的這位不速之客,乃是七一煤礦的張礦長,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臺小嘎斯車,車上滿滿裝了一車煤碳。
柳俊不是汽車發燒友,但那臺嘎斯51,仍然很讓我心動了一把。很酷的車,和“老解放”像到十足,只是個頭小一些。事實上,一汽的解放牌中型卡車,就是仿造的嘎斯51。嘎斯車馬力足,爬坡姓能極強,相當適合向陽縣這樣的丘陵地區。但隨著國產中卡的超強崛起,八十年代后期,就很難再看到嘎斯車的身影了。然而一九七八年,嘎斯車還是能經常見到的。
柳俊饒有興趣地盯著那臺嘎斯車看了又看,張礦長只當是鄉村小孩對汽車好奇,心里就莫名其妙得到些安慰柳晉才的兒子,畢竟也還有普通小孩的一面。要不也太精了些,自己的小孩十一二歲了,和他一比,簡直就和奶娃娃一般。
自然這只是柳俊的猜測,張礦長可是一些兒都未表露出來,臉上堆滿笑,像看見同齡的老熟人般與柳俊打招呼。
“小柳師傅,柳老師在不在家”
“啊呀,張礦長,真是稀客”
柳俊也滿臉堆笑,和他打招呼握手。
嘎斯車司機是礦上的,柳俊在三采區大顯身手時,估計他不在場,見張礦長彎下腰和柳俊握手時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老張雖然只是新升的副礦長,畢竟也是正兒八經的副縣團級,和地方上實權副縣級領導沒得比,總不至于屈尊巴結一個小孩子吧瞧這一截青磚一截土磚的房子里,住的也不會是什么大人物。
柳晉才聽到響動,大步走了出來。
“張礦長”
“柳老師”
他們還真的認識。后來柳俊才知道,張礦長以前是三采區的區長,和自家老爸是老熟人。
熟人見面,自有一番寒暄,張礦長著實將柳俊夸獎了一番,連帶著狠捧了柳晉才一把。柳晉才這人有個毛病,錢財方面看得淡,就是貪圖虛名,愛聽個奉承話。張礦長又是超級能侃,差點就將柳晉才忽悠得暈了過去,笑得嘴都合不攏來,一迭聲的招呼張礦長和司機進屋里坐。
“柳老師啊,要不是小柳師傅大顯身手,那天我老張在省里廖主任面前這個臉就丟大了,呵呵”
“小孩子家家,碰運氣罷了,張礦長就不要再夸他了。”
“柳老師,就要過年了,咱們煤黑子,也沒啥好東西,就是煤碳多。我叫人在阡石山里掏了些碳,希望柳老師不要嫌棄。”
柳晉才嚇了一跳,敢情這車碳是給自家送來的嘎斯車一車碳至少兩噸多,四五千斤,可是個大人情。自己與張礦長只是泛泛之交,哪當得起這么大的人情
柳俊也給老張唬得一愣一愣的。這家伙,到底打的什么算盤就為了修好一臺電機如果柳俊真只有八歲,或許就信了。
“張礦長,這可使不得。”
要是換了以前,柳晉才一定會跳起來,如今經歷了許多風浪,也就不會輕易大驚小怪。
“哎呀,柳老師,阡石山里掏出來的碳,沒花公家一分錢,有什么使不得小李把碳卸下來”
張礦長辦事利索,那個叫小李的司機也不慢,不待柳晉才有何話語,便將一車碳卸到了屋外的曬谷坪上。
柳晉才是個豁達人,見張礦長如此熱情,便不再勸阻,也沒說給錢之類的客氣話。因為他清楚張礦長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收的,再說他身上壓根就沒那么多錢。
柳俊看那煤,烏黑錚亮,哪有半點阡石山里掏出來的樣子,根本就是上等的柴煤柳家山方對無煙煤的稱呼。大大一堆,足夠自家一年之用。
煤礦工人自家燒煤,自然不可能花錢去買,大都是在阡石山里掏一點,但要將整車的新碳拉出去送人,卻只有張礦長這些大權在握的領導才能做得到。一九七八年伊始,送禮之風尚未盛行,張礦長就有這么大手筆,果然是有膽略有氣魄的。柳俊只是驚訝他干嘛要送這么大禮給自己老爸。柳晉才就是不犯“錯誤”,也只不過是公社的副主任,和他這個副縣團級的礦長,差著好幾級,根本用不著他來巴結討好嘛。
卸下煤碳,張礦長又客套幾句,便起身告辭。
柳晉才死活不讓,怎么說也要留人家吃頓飯。
張礦長也不客氣,推讓幾句就繼續坐下來與柳晉才聊天,聽他話中之意,卻是拐彎抹角在打探柳家和廖慶開的關系。
柳俊不禁恍然,又有些好笑。料不到廖主任和自己多說了幾句話,便引起他那么大的動靜。可能持此心態的還不止他一個。
雖然廖主任說的話頗為冠冕堂皇,看不出半點私意。但省革委會副主任如此關心紅旗公社的副主任,難免要引發一些猜測。
身在官場,倘若只按領導話語的表面意思去理解問題,成就多半有限。張礦長三十幾歲能上到副縣團級,背后靠山若何,柳俊不清楚,但想來悟姓必定非凡。不管柳晉才是否與廖慶開有特別關系,送這一車煤,總不會吃多大虧。
柳晉才只是與他打哈哈,說些不相干的話,避了開去。
原本便毫無關系,不避開又待如何
張礦長見柳晉才閃爍其辭,便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識趣地不再糾纏此事。
柳俊暗暗好笑,有時候故作神秘反而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想必老爸又多學了一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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