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車子離葉家的老宅只有幾十米了,隔著一個彎道,葉昀在座椅上忽然直起了背,“向遠,你看,那是什么?”
向遠瞇了瞇眼睛,朝葉昀所指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了碧綠的樹梢,樹梢的上頭濃煙滾滾,直沖天空。而那棵樹她多么熟悉,每天早晨當她拉開窗簾,幾乎可以聞到那樹葉的氣息。
“火?”
向遠下意識地踩了踩油門。然而過了那個彎道,車子便再也沒辦法前行了,圍觀的和四處慌張跑動的人把車道堵得水泄不通。
葉昀和向遠從車上沖了下來,人們圍觀的焦點不是葉家是什么?濃煙從二樓的窗口滾滾涌出,伴隨著隱約可見的火舌。
“起火了……葉家的大房子起火了……”
葉昀奮力撥開人群,擠到最前端。圍觀人意識到屋主來了,也紛紛側身讓出一條窄道。有熱心的人在一旁說,他們也是剛剛發現這里出了事,火起得非常忽然,沒幾分鐘火勢就變得非常猛烈,已經有人撥打了火警電話,但是救火車卻仍沒有出現。
葉昀和向遠還來不及說話,葉家一樓的大門被人打開了,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葉昀捂著鼻子沖到院子里扶住了那個兩條腿發軟的人,那人花白的頭發散亂,被煙嗆得一臉的淚水,不是楊阿姨還能是誰。
“孩子呢?你出來了,怎么不見孩子?”向遠也跑了過去,一把揪住楊阿姨急聲追問。
楊阿姨咳個不停。
“說啊,孩子在哪里?”
“火……哎喲……我的媽呀……孩子在樓上……我就在一樓的沙發上睡了一回……咳咳……差點沒了老命……”楊阿姨嚇得舌頭都打了結。
向遠一聽,心神俱裂,瘋了一樣地推開拍著自己胸口的楊阿姨,“你,你怎么能只顧自己逃命,把孩子扔在樓上?”
葉昀一不發地回頭望了一眼,越過許多人的頭頂,救護車并沒有如他所愿地在路口出現。也怪不得消防隊誤事,葉家是老房子,又恰逢干燥季節,一旦遇見火情便是一發不可收拾,而且這火是從二樓起來的,短時間內如此兇猛,其中必有詭異。
“你干什么?”向遠發覺了葉昀的不對勁,及時扯住了他的衣袖,厲聲喊道:“你要進去?瘋了嗎?上面燒成什么樣子了你難道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讓孩子留在上面,他等不到消防車出現的。”
“不行,葉昀,不行,你不能去。”向遠哭出聲來。孩子還困在樓上,這已經令她絕望,如果葉昀再闖了進去,這就是把她往死路推。她不顧一切地拖住葉昀,“你這是去送死你知道嗎?”
葉昀這個時候反而遠比向遠冷靜,“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出事,我會帶著他出來的,你等著我。”
“葉昀!”
向遠的力氣終究不如他。他用力地甩手,向遠趔趄著退了幾步,葉昀的身影便消失在楊阿姨逃出來時洞開的大門內。
一陣陣熱浪撲面而來,向遠分不清臉上的究竟是汗水還是淚水。葉昀聽不到她的聲音,她甚至也不記得自己當時究竟有沒有發出聲音,只記得二樓的窗口上,喧囂的濃煙里,一張慘白的女人的臉一閃而過,那張臉上甚至還帶著奇異的笑容。
這是定格在向遠那一天記憶里的最后一個畫面。
她認得出那張臉——袁繡!
盡管消防人員趕來后極力搶救,那一天,葉家的老宅還是在一場烈火中幾欲化成廢墟。這場火來勢洶洶,公安人員在一片狼藉里找到了據說是汽油罐燃燒殘留物的證據,而與這棟老宅同歸于盡的,還有一句女人碳黑的尸體。
向遠沒有愛過這棟老房子,這老房子和她生活在這里的記憶一樣冷清,但是當它終于在她面前以最決絕的方式毀于一旦,她的心卻空了,里面好像除了劫后的灰燼,再也沒有留下什么……
她坐在燒傷科隔離病房的簾子內,看著全身被紗布包裹著的葉昀。葉昀沒有食,最終還是在消防人員的協助下,和孩子一起回到了向遠的身邊,可是他同時帶回來的,還有全身超過65%面積的二度以上燒傷。醫生說,與他身體表面的燒傷相比,更令人擔憂的是呼吸道、肺部的灼傷和吸入過量一氧化碳的中毒癥狀,稍有不甚,就會因為窒息和感染而身亡。從他被送入醫院起,燒傷科全體醫護人員免假地調動了起來,醫院組織了最好的專家進行會診,整整二十三個小時的手術搶救,才把他的一條命從死神那里拉了回來,但是他一直都沒有醒過來,也沒有度過危險期和感染期,隨時有可能死于一場微小的并發癥。
向遠怪過葉昀,他明知沖進去是不智的,還是把她一個人扔在了外面,可他究竟為了什么連命都不要,向遠也心知肚明。葉昀始終覺得自己欠了向遙一條人命,如果他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被燒成焦炭,后半生的他或許不會比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更好受。
報應是什么?向遠沒有害怕過,但是她沒有想到這報應會應驗在葉昀身上,這才是所謂報應最狠毒之處。是她毀了袁繡的孩子,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袁繡還給了她一場熊熊燃燒的烈火。袁繡一定是誤以為那孩子是向遠的骨肉,因此才舍了命地瘋狂報復。一眼還一眼,因果循環,可是所有的孽都是她種下的,為什么不能自己還?
夜深了,病房里的儀器嘀嗒嘀嗒的運作聲機械而冷酷。風打落了玻璃窗外的樹葉,巴掌大的葉子,枯黃的顏色,拍打在玻璃上,啪的一聲輕響,瞬間又不知被卷向了哪里。
葉昀以前說過,落葉是可憐的,時間到了,它再留戀枝頭,也不得不走。
可是向遠當時說,最可憐的不是落葉,是被迫留下來的樹干。葉子走了,它自有它的歸宿,而那棵樹干看著曾經屬于自己的那部分一點一點地離開,最后什么都不剩,可是它還得矗立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消防員發現葉昀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但是仍然把孩子緊緊抱在懷里。向遠寧愿他永遠都不知道,早在救護人員到來之前,脆弱無比的孩子就早已窒息身亡。孩子,可憐的孩子,她的余生就這么葬送了。
向遠無意中看到自己的衣袖,為了能夠靠近葉昀,她身上穿著防止細菌感染的隔離服。衣服是白色的,墻壁是白色的,天花板是白色的,病床上的葉昀是白色的……她開始覺得這一幕驚人地眼熟,這多么像她反反復復經常做的那個夢啊。夢中面目模糊的女人一身白衣,坐在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所在,除了白,什么都沒有。每次從這個夢中醒來,向遠的心里都悵然無比,然而她竟一直沒有想到,這個女人,原來就是她自己。
那個江湖騙子滿口謊,但唯有一句話沒有說錯,她這一生,富貴如云,但是愛過的人,卻注定一個一個地離開。
向遠這個時候才記起自己的手機,上面還有一條葉昀發過來的沒有來得及查看的短信。
葉昀說,你知不知道,大哥向你求婚的那個晚上,我一個人去看日出。天亮了,下了一場雨,太陽沒有出來,我坐在車上大哭了一場。向遠,我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向遠合上手機,慢慢地雙膝跪在冰涼的地板上,跪在她從不相信的滿天神魔面前,緊握著從葉昀外套口袋里找到的那半個斷頸觀音,平生第一次如信徒般虔誠乞求上蒼的悲憫。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保持這個姿勢過了多久,直到葉昀床邊的監護儀器上出現了異樣的波動。值班的醫生那邊得到了訊號,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在他們到來之前,向遠跪坐在床邊,用最輕快的聲音對床上的人說:“看啊,天要亮了,我們一起去看日出。”看更多誘惑小說請關注微信npxswz各種鄉村都市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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