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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愿以山河聘 > 尸疾

            尸疾

            就算真閱盡了世間,也還有世外。

            衛斂聽聞此癥時,就想起這癥狀與他曾書上讀過的一種怪病極像,待問診之后,更是篤定。

            人對于瘟疫的束手無策源于未知。而當未知變成已知,想要攻克就變成了一件簡單的事情。

            甘泉寺那和尚的預沒錯,只有他可以解決瘟疫。

            但這不能讓衛斂心頭放松。

            如果這個預是正確的,那么另一個預……死劫的到來……

            大概也錯不了。

            衛斂眉目輕斂。

            太醫們無以對。

            他們并沒有更好的辦法。今之計,唯有死馬當活馬醫。

            -

            從周禺山家出來,太醫們就去準備煎藥,衛斂則去了當地的衙門,周明禮也一同跟去。

            當下清平縣乃人間煉獄,縣衙大門緊閉,門口一個守衛也沒有,只留下一面鳴冤用的大鼓沉默屹立。

            衛斂對身旁一名侍衛吩咐:“擊鼓。”

            侍衛得令,上前拿起鼓槌,“咚咚咚”開始敲鼓。

            鼓槌奮力擊打鼓面,一聲比一聲沉悶,傳遍四方。

            敲了數十下,大門紋絲不動。

            侍衛遲疑:“公子,還要再敲嗎?”

            衛斂:“繼續。”

            侍衛得令,繼續用力敲了下去。

            衛斂在心里默數。

            一。

            二。

            三。

            ……

            十。

            十下過后,衙門仍然沒有一點打開的意味。

            “夠了。”衛斂說。

            侍衛停手:“公子,里頭沒人。”

            “怎會沒人。”衛斂輕輕拔劍,低聲道,“不過是……外頭百姓等死,里頭庸官裝死。”

            劍光一掃而過,整扇大門被從中劈開,一分為二,倒了下去。

            周明禮:“……”

            士兵們:“……”

            擊鼓不能讓人開門,那就破門而入。

            可以,很強。

            -

            公堂之上,“明鏡高懸”四字牌匾題于頭頂,更襯得跪在地上的父母官格外諷刺。

            論起審問犯人、秉公斷案,周明禮是這方面的行家。驚堂木一拍,不過三句話,知縣就全招了。

            清平縣知縣正是張旭文,曾與衛斂有過兩面之緣。第一回是在上元花燈夜,不過那會兒衛斂戴著狐貍面具,張旭文早已不記得。第二回是在御書房,他戰戰兢兢地面見陛下,大氣也不敢喘,白衣青年卻肆無忌憚地推門而入,直呼陛下名諱。

            令人怎不印象深刻。

            他自詡懷才不遇,被發配到清平縣這個彈丸之地實在是大材小用。當官前想的是金榜題名,榮華富貴,國家大事皆有他參與;當官后,卻來了這犄角旮旯當個七品芝麻官,每日管的凈是些雞毛蒜皮。想象太美好,現實狠狠給了他一擊。

            張旭文來三天就受不住了,不想著建設此地,而是時刻想擺脫這里,更不會愛這里的百姓。

            哪知才來清平縣上任一個月,這里就出了幺蛾子,鬧什么怪病。張旭文一開始沒放在心上,等反應過來后,第一個想的是——會不會影響自己的仕途?

            顧慮再三,他未能第一時間上報。瘟疫之下,他以往讀的那些圣賢書都讀回狗肚子里去了,根本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他選擇了逃避。不去聽,不去看,不去想,外面的地獄就與他無關。

            而后愈演愈烈,直至脫離掌控。

            他便跪在了這里。

            周明禮惱怒不已,江州簡直是從上到下都爛到了根里。他一聲令下,就要將張旭文押入大牢。

            衛斂:“且慢。”

            侍衛動作一頓。

            張旭文心中頓時生出一絲希冀。

            他認得那白衣青年。縱然蒙著面巾,可世上少有人的眼睛生得那么好看。張旭文立刻就記起曾在陛下書房中見過此人,似乎很得陛下垂青。

            而看這些人都對青年聽計從的模樣,不難猜到青年才是話語權最高的那位。

            倘若那位開口相救……

            也不能怪他迷之自信,他可是受過高人指點的,確信自己一定會逢兇化吉,得貴人相助,平步青云。

            眼下,張旭文顯然是把衛斂當成那助他脫險的貴人。

            衛斂卻只是問:“你還瞞了什么?”

            從踏入這衙門起,他便感到一絲不祥。

            整個死氣沉沉的清平縣都沒有這座衙門帶給他的感覺糟糕。

            張旭文面色一變。

            卻是咬死了都不打算說。

            他不能說那件事,說出來才是真的永無翻身之地。

            衛斂神色微冷,正要逼問,一名少年急匆匆跑進衙門,面帶狂喜之色。

            正是徐文卿。

            “公子的藥煎好了!”徐文卿喜不自勝道,“真的有效!周小山服了藥后,手臂上的腐爛程度就變輕了,還有恢復的趨勢!”

            眾人俱是一驚,隨即便是打心底涌上來的高興。

            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有了對癥的藥,瘟疫的威力也就沒有那么可怕了。

            “公子真乃神醫!”徐文卿雙目放光,“公子能不能收我為徒?我很勤快的,打雜跑腿什么都能干!只要公子能讓我聽些皮毛,就能受益終身了!”

            他自小就是天才,畢生追求的便是醫學大道。衛斂如今已成了他乃至整個太醫院都狂熱崇敬的對象。

            他們這群人很簡單,對濫竽充數者質疑打假,對有真本事的也能立刻捧上神壇。不似官場有些人勾心斗角,瞻前顧后,顛倒黑白。

            衛斂對他的熱情有些招架不住:“……再說罷。”

            周明禮目光一變,對衛斂也變得敬重起來,竟當著眾人的面,單膝跪地,認真道:“公子醫術高明,是臣原先失禮了。”

            他雖未明面上不敬,內心卻的確不屑過公子斂。他為這份輕視而慚愧道歉。

            無論如何,只要能救百姓于水火,公子斂便當得起他這一跪。

            衛斂扶了一把:“廷尉大人請起。”

            很奇怪。當他被眾人質疑排擠之時,他并不為此而生氣。因他清楚未展露真本事前而強求別人無條件相信自己,是一件很沒有道理的事情。

            衛斂接受過太多惡意,故而對此反而平靜。

            而當眾人這般真誠感謝他時,衛斂由衷生出一絲欣然。并非是被尊敬愛戴的優越感,也并非是扳回一局的成就感……而是……能夠用自己的能力幫助到別人,從而得到善意的回饋,本就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從前覺得人間并不好,遇見姬越后,他覺得人間也并不那么糟,至少姬越很好。

            如今他覺得,人間也并不那么糟。

            很多人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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