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著急,他們還年輕,不愁生不出來。
對外,夫君則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公婆見此自然不會多問。
往日聽到出嫁的小姨和其他小姐妹暗暗抱怨夫君或婆婆的事,她本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又知道夫君是公婆唯一的兒子,以后說不定還要和婆婆拉扯夫君的注意力,可是她嫁進顧家后,這種情況竟然出現得極少,沒等她出手,夫君就把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
相處愈久,她就越發喜歡夫君。慢慢的,連家中面容姣好的丫鬟都看不慣了,尤其是容貌嬌美的迎香,更是讓她看不順眼,盡管她知道這是母親從小為她找來的幫手,對她忠心耿耿,可是她就是不樂意。
她竟然有些妒忌迎香的容貌,覺得自己的外貌太過于寡淡。在以前,她從來不覺得容貌是個問題。
她想獨自占有顧青云的喜愛,不想和別人分享他的好,她不喜歡夫君把視線轉向其他女子。只要一想到夫君有朝一日會對其他女子流露出溫柔或體貼的神情,她就妒忌得發狂。
當她腦中開始出現種種內宅手段時,她發現事情的發展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夫君對于其他女子的示好竟然會主動避嫌!而且還會和她不經意說起。
簡薇知道,自己愛上了顧青云。看慣了母親對父親的在意,她又是敏感之人,不會不清楚自己的變化。她渴望得到夫君的回應,可是這次她失望了。
夫君對她一如既往,似乎并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變化,面對自己情動時故意吐露出來的話語,夫君沒有回應。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如何進行下一步。這時他們已經來到了京城,大兒子已經在她的腹內。
時間一天天過去,大兒子出生了,夫君中進士了,夫君回鄉了,她又有身孕了……不停歇的事情讓她保持忙碌,又見夫君依舊體貼自己,每次她換了什么發型,更換什么新衣裳,夫君總能及時發現并贊美,偶爾一次不肯說好話也是故意想惹怒她。
此外,夫君偷偷藏著私房錢,然后再去買禮物送給自己的舉動令她很是感動,連外婆看到了都說這個丈夫是嫁對了。
時間久了,她就不再想什么愛不愛的問題,如果夫君不喜歡自己,那他何必做這些事?相反,因為夫君寫話本的別名被曝光,她全副的精力都用在防備別的女子身上。
夫君是好的,也從不招惹這些,可架不住有些腦子不清楚的女子自動倒貼上來,她自然要預防這種情況。
他們一年年老去,唯一不變的是他們之間的感情。以前年輕那會兒她還會擔憂有人來招惹夫君,或者夫君去招惹別人,但慢慢的,不知從何時開始,雖然她依舊不喜歡貌美的小丫鬟在她面前晃動,但她已經不會再惴惴不安,不會再擔憂夫君會喜歡上別人。
這是一種自信,同時也是夫君給予她的安全感。
他們慢慢變老了,很多人羨慕他們之間的感情。年輕那會兒,外人會說夫君懼內,怕外公,說他心機深沉,喜歡攀附。等夫君的官職漸漸提高,沒有人再說這種話,相反,女眷中妒忌或羨慕她的大有人在,人們說起他們總會用“伉儷情深”來形容。
夫君出海那三年是她過得最煎熬的日子。一直以來,她總覺得夫君和一般男人不同,他不喜鉆營,對權勢也看得不大重,他喜歡把時間花在算學、翻譯、水利等方面,因此當他提出要出海時,在反對無效后,她不忍再勸說。
她覺得夫君很想出海,每次說到出海的事,他的眼睛總會閃閃發亮,精神煥發。
罷了,無論如何,她都要支持他。
……
孩子們蹬蹬蹬的腳步聲喚回了簡薇的思緒,她睜開眼睛看著無憂無慮的孩子們,臉上不禁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祖奶奶,老祖宗說讓您出去曬曬太陽。”蛋蛋跑到她面前,牽著她的手認真地說道,“我扶著您。”
簡薇在幾個孩子似模似樣的攙扶下走出堂屋,她看到了在花叢中朝她招手的顧青云,盡管他已經不再年輕,模樣不再好看,可在她心里,他永遠都是那般鮮活,一直藏在她心中。
只盼著歲月靜好,自己能陪著他白頭偕老。萬一她比他離世早,那心思敏感細膩的他該有多難過?她要好好和他一起活著。
清晨柔和的陽光下,簡薇臉上的笑容如同一朵徐徐開放的花兒。
番外六
作者有話要說:下周三之前都會日更。
封面是我當初找人做的,現在不確定有沒有版權問題,以防萬一,就只能換下來了。
顧青云不等簡薇走近就迎了上去,對著孩子們說道:“孩子們,辰時已過,你們得回去識字了,晚上再來,我和你們祖奶奶還有事要做。”這里的孩子都是三歲到六歲之間,待會他們回去后一般要跟著自家娘親識字,像蛋蛋他們這個年齡的就得上家學。要不是家學里啟蒙的夫子有事,他們今天不可能玩那么晚,得和女孩們一起離開去上學才行。
幾十年過去了,顧青云發現自己的兩個兒子挺爭氣的,不知不覺中他們這一房竟然已繁衍了這么多人口,可以稱得上是子孫繁茂。
孩子們一聽,摟著顧青云和簡薇又是一番癡纏,直到蛋蛋他們這幾個年齡大點的小娃兒勸說一番后才乖乖邁著小短腿離開。
見下人們把孩子哄走了,顧青云揉揉眉心,笑道:“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孩子們鬧騰得我頭疼。”
簡薇挽著他的手臂,兩人一起走在石子路上,聞深有同感:“是有些鬧騰,可鬧得讓我開心,看到孩子們的笑臉,心都軟了。”
顧青云微微一笑,的確,孩子們在的話他會嫌棄他們鬧騰,可他們不在吧,又覺得后院這里太過于冷清,幸好,平時總會有個孩子陪在他們身邊,算是緩解了寂寞。
當然,顧青云并不覺得寂寞,他雖然已經九十歲高齡,但仍然有很多事可以做,時常外出。他擔憂的是簡薇,畢竟這兩年她都不愛動彈,不喜外出,怕她覺得無聊。
“咦,夫君,你今天不用去書院?”簡薇突然意識到這一點,連忙問道,“難不成你真的打算從書院請辭了?陛下肯嗎?”
顧青云現在還有著皇家書院山長的頭銜,他當初致仕后就到皇家書院教書,七十五歲那年老山長身體不好,他就接過山長的位置。如今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早在三年前他就謀劃著要辭去山長的職務,可惜沒成功。
“不用每天都去,我現在慢慢放手了。”顧青云一邊說著一邊看路邊的花叢,沒過多久就在一叢花前停住,想了想,他彎腰摘下一朵形狀最優美的芍藥,直起身體小心翼翼地給簡薇簪上,口里繼續說道,“我老了,皇家的事不想摻和,等到下個月的萬壽節過去,我再請辭,這次一定會成功。”
現在寶座上的皇帝是永平帝的嫡子,今年四十四歲,他還有個大他四歲的太子哥哥,冊封后不到十年就因病而薨,接替他位置的就是如今的皇帝。
不知道是不是永安帝起的帶頭作用,從他開始到現在這任皇帝,三任皇帝的出身都是嫡子,讓民間的風氣也跟著好轉,大部分官員比以前更尊重嫡妻,更喜歡嫡系的孩子。
如今皇子們漸漸長大,開始進入朝廷辦差,太子能干,其他皇子也不差,這次估計又會爭起來,奪嫡之爭可謂是周而復始,讓他煩不勝煩。
簡薇微笑著摸摸鬢發上的芍藥,心中喜悅地說道:“你有辦法就好,我就想著你回來做點什么都好,不是非得在書院里忙碌,整天不是忙這個就是忙那個,都這般年紀了,該好好休養。”
說到這里,簡薇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顧青云,發現丈夫眼睛依然睿智有神,面色紅潤,臉上的老年斑沒有多少,和自己比起來,看起來年輕太多,要不是自己跟著保養,對外貌已經看淡,肯定會心生妒忌。
時光太過于厚愛丈夫,讓他到了這般年紀精力還算充沛,和六十多歲的老人差不多。
“不要緊,這種工作強度我還能承受,你沒看我越忙越精神么?”顧青云真的是比較滿足,在皇家書院做山長的確不容易做,里面的孩子都是有來歷的,到了后期,連皇子也干脆來入學了。
那些孩子們可不簡單,繞繞彎彎的心思不比成人少。而作為山長,要考慮到方方面面的關系,沒有一定的手段可做不來。不過這方面大都不是他在做,有副山長在呢,這可是皇帝的心腹,他就是一個掛名的。
顧青云知道皇帝只是用他的名,實際權力還是他安排人來掌控。盡管如此,皇家書院山長的頭銜仍舊給了他極大的好處,他推廣的阿拉伯數字和算學課本已經在全國范圍內使用,對此,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大概是他太過于識趣,兩任皇帝都沒有換下他的意思,不過他現在覺得是該退下來的時候了。他想以后花更多的時間在城南那個研究院上,多培養一些人才。
簡薇聽他這么一說也就放心了,自然夫君敢這么說,那應該是有辦法的。
兩人走動一刻鐘后,顧青云覺得今天早上的運動量夠了,就和簡薇分別,自己到書房去看書。
他小時候只是把四書五經當做科舉的進身之階,等到二十歲出頭才漸漸喜歡上讀書,之后考中進士,又為了教育孩子,他一直沒有放棄閱讀。久而久之,對于書中的理解就越發通透,時常有新的感想出現。
讀得越多,就越發感覺自身的渺小。
到了他現在這個年紀,他更是愛上了閱讀,而且涉獵廣泛,從科舉書籍到游記,從國內到國外,只要書的質量好,他又感興趣,那是一定要買下來的。他致仕后依然領著全俸祿,加上書院山長的月俸,已經足夠他買書了。
這些年來,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水泥的制造、蒸汽機的研究上,剩下的時間除了去處理皇家書院的公務就是整理自己的日記本,有孫子和重孫子們的幫忙,這工作量他還能承受,已經準備刻印出來。
時間不多了,他想在自己走之前做完這件事,這可是他一直堅持下來的,里面有些資料他覺得會對以后有參考價值。
萬壽節一過,顧青云真的向皇帝請辭了。
皇帝看著坐在下首的顧青云,心里的滋味有些復雜難。
說實在的,他真不想看到對方,每次看到對方就會不經意想起當初念書的日子。在他看來,顧青云性格刻板,做事一絲不茍,謹慎小心,想當初父皇讓他教自己和兄弟們讀書時,說過是要嚴格要求,結果幾個太傅中,就只有顧青云把這話奉為圭皋,他態度稍有不端正,顧青云總能看得出去。然后他的伴讀就倒霉了,自己是不用挨打,但自家伴讀被殺雞儆猴,手心總是紅腫的。
自己不就是貪玩了點嘛?當時他還有個嫡親大哥,自認為皇位不會輪到他頭上,就想著學習放松一下,畢竟天底下還有那么多好玩的玩意呢,可惜顧青云的較真讓他得打起全副精神。
一直到現在,自家伴讀已經繼承爵位,手握兵權,算是位重權高,可是每次見到顧青云還會偷偷繞道走,能不見面就盡量不見面,可見當初的陰影有多大了。
偏偏顧青云見到他的伴讀們總是態度如常,和藹可親,似乎當初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太傅,你就不能再做多三年?朕還沒找到適合的人選。”皇帝聲音放柔,心情則有些不愉。顧家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剛過完他的壽辰,他們一個兩個的都準備退下,戶部尚書是這樣,太傅也是如此。
“臣老了,精力不濟,實在是不能勝任山長一職,副山長一直把書院管理得井井有條,老臣辭后他隨時可以接任。”顧青云做出一副年老體衰的模樣,站起來行禮時,還顫顫巍巍的。
他的副山長已經換了三個了,他覺得現在這個不錯。
皇帝嘴角抽搐了下,趕緊把他扶起,緩聲道:“太傅不用急,有事和朕慢慢說。”心里郁悶得很,眼前的老人每頓能吃下兩碗大米飯,早晚還能打幾套拳,能抱在玄孫逛街,最近竟然和靖勇侯在學習什么劍法,堪稱是越活越精神,精神可能比他這個四十多歲的人還好。
旁邊一直侍候著的貼身內侍連忙給顧青云換上新的枸杞茶,這是顧青云喜歡的。
皇帝不自覺地摸摸自己臉上的黑眼圈,昨晚后宮又鬧出事來了,他一宿沒睡好,今天一早趕緊喝參湯提神,再對比對方的精神矍鑠……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太傅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修仙秘籍啊?
想起年少時偷偷看過太傅寫的修仙話本,皇帝心中的念頭開始強烈翻滾起來。
至于副山長,他是有能力,可在名望上比太傅差遠了,不是一個等級的,不夠德高望重。
顧青云自然不知道皇帝的念頭會歪到修仙秘籍上,他又重申了一遍自己想辭職的要求,強調自己九十歲高齡,真的沒精力干活了。
他可不想把一輩子都賣給皇家,前段時間為簡薇簪花時,他發現簡薇的頭發白得更多了,想到這幾十年的相伴,他有些不安,想留多點時間陪陪她。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前世的事已經很少想起,也早已不會糾結性別的問題,大概是時間不對,他年輕時沒有愛上簡薇,可七十幾年相處下來,簡薇已經成為他生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是他最親密的親人,愛不愛的問題他已經不會去關注。
相信簡薇也是如此,她很早之前就沒再提起類似的話了。
最終,皇帝還是準了顧青云的請辭。
讓人送顧青云出宮后,皇帝看著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他突然想起了父皇在過世前一年對臣子們私下的點評,這一年父皇六十二歲,已經算是長壽。
“皇兒,顧慎之這個人私心少,做事認真負責,人安分不亂來,你可以信任他,讓他教孫兒們是可行的。”在一一點評過朝中的幾位大臣后,永平帝開始說起顧青云,“想當初你皇祖父仙逝之前也曾和朕說過類似的話,現在看來已經應驗了,顧慎之的確是個省心的臣子,如果天底下的大臣都像他那般就好了。”
番外七
皇帝正站在那里回憶往事,感慨萬千呢,就有內侍向他通報太子殿下來覲見的消息。
“讓他進來吧。”聽到是自己最看重的兒子有事找自己,皇帝忙應允。
父子倆見禮后,說了幾句閑話,太子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父皇,兒臣剛在路上遇到顧太傅了。”他眼里有著好奇,繼續說道,“顧太傅沒什么特殊情況不會進宮,可是有什么事么?”
現在皇子們的啟蒙是在宮里,等到十一二歲就會放到皇家書院就讀,因此他是認識顧青云的,畢竟顧青云不單是山長,他還會親自教授一門算學。
皇帝微微一笑,他就是喜歡兒子在他面前有什么說什么,不喜兒子和他耍心眼。當然,對外人就是另外一種情況。
現在心情一好,他就笑道:“顧太傅是想辭去山長一職,說是身體不大好,朕已經答應他了。”
太子一聽,俊俏的臉上露出震驚之色,想說的話立即脫口而出:“真的?可是太傅他老人家身體還健朗啊!”貌似都沒聽說過對方生病。
皇帝食指滑動了幾下,暗自苦笑:看吧,大家都知道太傅的身體情況,難為他還能面不改色地說出“身體不好”等話語。只是想想他的年齡,還有這十幾年來的影響力,他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虧得父皇還說太傅是老實人,不耍心眼,沒想到他剛剛就上演了那么一出戲。
“畢竟年紀大了,一點小毛病和小病痛是有的。”皇帝輕輕嘆了口氣。真是歲月催人老啊,先帝時期的老臣剩下沒幾個了,尤其是像顧青云這種三朝元老,更是鳳毛麟角。
太子垂下眼瞼沉吟了一會,點點頭,道:“一想到太傅要離開書院,兒臣還真有些不習慣。”他今年正好是弱冠之年,他四歲啟蒙,到十八歲從皇家書院結業,十幾年的時間里,無論是在宮里還是在書院,顧青云一直是他的老師之一,他已經習慣見到那張嚴肅板正的面容,現在對方冷不丁不教自己了,還真的有些不習慣。
皇帝一聽,突然笑了兩聲,問道:“承恩侯家的小子呢?”他問的是太子的伴讀,也是太子的表弟。
太子苦笑一下,無奈地搖頭道:“阿靳他本來要和兒臣一起去見母后,偏偏剛才他遠遠見到太傅,二話不說就順著墻根偷偷溜走了,真是不爭氣!兒臣都說過幾次了,他就是改不了。”心里卻不奇怪皇帝消息的準確。
他是怒其不爭啊,顧太傅又不吃人,表弟何必跟老鼠見了貓一般偷偷溜走?都快和武安侯一樣被人笑話了,不就是以前被打過……呃,幾十次么?天底下不被夫子打過的學生極少,除非是他們這樣的皇子,有伴讀幫忙受過。
皇帝一聽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也同時想起自己以前的伴讀武安侯了。
“能得父皇一笑也是阿靳的福氣。”太子自嘲,動作小心地扶皇帝坐下。
“顧太傅本意是好的,就是對學生嚴格了點,不過這樣也好,總算讓你們這一幫小子安分下來,要不然還不把皇家書院鬧得雞犬不寧?”皇帝收斂笑意,繼續說道,“不過無妨,咱們家用人,得根據臣子的能力、性格來安排,這樣他們做起事來才能事半功倍,得心應手。”
皇帝趁機提點,他目前對這個太子還是很滿意的,所以不吝嗇教導:“像顧太傅,他不善辭,性格正直,不夠圓滑,但他不結黨營私,做事一板一眼,不怕辛苦和繁瑣,是個能辦實事的臣子。這種人心中自有一把秤,有文人的風骨,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自己心中清清楚楚。你讓他入閣可能不行,但把他放在鴻臚寺和禮部,甚至是戶部和工部,或者做夫子都是絕對夠格的。”
他想到顧青云的兒孫,他們并不是全部走科考之路,還有一些人會挑自己感興趣的事來做。不管是哪一種,他暫時還沒聽到顧家傳出不肖子孫的消息。
“父皇,那您說顧太傅最在乎的事情是什么?”太子挑挑眉,好奇地開口。
“大概是身后名和子孫事吧?”皇帝聲音低了下來,“文人大都追求青史留名,你看看這個。”他從御案上翻出一本奏章遞給太子。
太子雙手接過來迅速翻了一下,原來是前右丞相去世,請求賜下謚號的事。
皇帝心里琢磨了一下,覺得等顧太傅離世,他擬下的謚號應該是“文成”,這是除去“文正”、“文貞”最好的謚號了,排在第三等,這還是看在對方是自己老師的份上。其實他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的,畢竟當初奪嫡時,顧太傅保持中立,并沒有理會自己的拉攏。
當然,等到現在,看到他對自己兒子們隱晦的拉攏無動于衷,皇帝的心里是極為滿意的。
“太子,你要記住,‘文正’的謚號不可輕予,不到一定程度不能賜下,東西多了就不稀罕了,咱們大夏目前只有開國丞相得到這個謚號,現在天底下的文人對于誰是第二個紛紛猜測,那些大臣們干活很賣力,你要……”
御書房里,皇帝給太子講起了厚黑學,這時候的顧青云終于走出宮門。
這一路上,他有時會遇到其他官員,不斷有人給他行禮示意,顧青云早已習慣這種待遇,不過還好,他頭腦一直保持清醒,沒有因為師生、世交、同鄉等關系結黨,自從他當上皇家書院的山長后,也沒有再收弟子。
這么多年來,除了顧家的孩子們,顧青云正式收下的親傳弟子只有臨陽府的張振之和繼承方仁霄香火的方琛,其他人他統統婉拒了。
本來自己就夠顯眼了,再多點動作,他怕皇帝會多想。畢竟,這一任的皇帝有些小心眼啊,有傳說一點雞毛蒜皮的事皇帝都會記在小本本上,找到機會就會報復回來。
顧青云想起當初教皇帝讀書的事,早已默默地下定決心,沒有必要的話,絕不輕易出現在皇帝眼前。
幸好這些年一直相安無事。
想到這里,他就看到自家的馬車。而馬車旁不再是那個熟悉的身影,顧三元早已逝世,他的兒孫們在臨陽府城定居下來,家中有兩個秀才,有田地有鋪子,日子過得富足,和自己也時常聯系。
顧青云辭去山長之位的消息在京城里引起了一番風波,有些人不解,畢竟這個職位雖然沒有品級,但可以直接和皇帝對話,而且最重要的是人脈啊……偏偏顧青云竟然主動辭去了!
一時之間,這反倒蓋過了顧永良致仕的消息。
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顧青云已經帶著顧永良和謝長亭在郊外的云水河邊釣魚了。
七月烈日當空,曬得花草樹木都蔫了。樹蔭下,只有知了在拼命地鳴叫,此時,顧青云三人并排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拿著一根釣魚竿,凝神屏氣。
他們身后的大樹底下已經有下人在扎起簡易的棚子,點火煮茶,擺好桌凳,準備午餐……一切顯得有條不紊,偏偏動靜極小,力求不要干擾到主人們釣魚的興致。
清風拂來,帶來一絲涼爽,顧青云很滿意自己的位置。城里實在是太悶熱了,還不如在河邊釣魚,這里比較涼快。
突然,浮標下沉,顧青云根據經驗一甩魚竿,果然,一斤多重的魚被他釣起。
“什么?你又釣到魚了?”謝長亭側頭望過來,羨慕地說道,“這是第幾條了?”自己怎么只釣上一只小小的蝦?本來想扔掉的,但一旦丟掉,空蕩蕩的木桶就顯得寒酸,這才干脆留下來。
“嗯,這是第四條,還好,這條太小,沒有剛才那條三斤重的大。”顧青云得意地挑挑眉,自己又彎下腰來換魚餌,一邊還安慰他道,“你不要急,你不像我,很多年前就經常陪老師來釣魚,經驗豐富得很,能釣到魚不奇怪。”
“我不管,肯定是你那里是魚窩子,魚多,我要和你換,本來那里就是我先挑中的。”謝長亭一聽就不高興了,忙站起來要和顧青云換位置。
顧青云無語:“長亭,你真是越老越不要臉了,還比不上咱們家蛋蛋,算了算了,我對你的厚臉皮是服氣了,好,我現在就跟你換,自己沒耐心還怪到位置上,咱們經常來,哪處有魚你還不知道?”
“什么叫我比不上蛋蛋?”謝長亭不服,不過想到蛋蛋是自家小孫女和顧青云重孫子生出來的孩子,他就不說了。
耐不住謝長亭的拉扯,顧青云考慮到自己的形象,終究還是無奈地同意了。
郁悶,要不是他只有這么一個碩果僅存的老朋友,他絕對不會慣著他!顧青云想起十幾年前逝世的方子茗、幾年前的何謙竹等人,即便早已看開,不再傷心,但還是懷念他們啊。
于是,兩人又換了位置。
謝長亭總算開始安靜下來,不過好景不長,魚兒總不上鉤,他又按耐不住了,偷偷瞥了一眼離他們有點遠的顧永良,小聲問道:“小石頭這是怎么了?我見他今天一天都是悶悶不樂的樣子,安靜極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還有,你今天為何要帶他一起來?”平時只有他們兩個帶著一幫家丁侍衛出門,偶爾會帶一下孩子。
顧青云看了眼坐得如同一座雕塑的顧永良,剛才那么大的動靜他都沒有什么反應,于是就大聲回答道:“他還有能出什么事?不就是一下子不做尚書大人了,沒有人鞍前馬后地伺候,心里不習慣了唄!空虛寂寞了唄!他現在心靈脆弱得很,面對人走茶涼可是心里難受得緊,你不要和你說話,免得觸到他的傷心事。”
“這……這……”謝長亭有些目瞪口呆,有這么寒磣自己兒子的父親嗎?這么刻薄的話語簡直讓他大吃一驚,要知道作為幾十年的好友,他可是很了解兩人之間的父子情,難不成現在是……崩了?
不可能吧!
這么大的音量,顧永良那邊總算是回過神了,他一聽就忍不住苦笑:“爹,什么叫觸到我的傷心事?我哪有那么脆弱。”他只是剛剛致仕,有點不大習慣罷了。
往常覺得一天天忙得很,現在一下子讓他閑下來,全身都有些不對勁。他看到父親一直以來的忙忙碌碌,總算理解父親往常為何要找這么多事來做了。之前他還認為父親日子過得太過于辛苦,一直勸說他好好享享清福來著。
番外八
“哼哼,不是便好,誰讓你這幾天悶悶不樂的?”顧青云“哼”了一句,撇撇嘴,朝謝長亭抱怨道,“他這幾天跟失了魂似的,前兩天還大半夜爬起來要去上朝,讓他媳婦趕緊哄回去了。”
謝長亭聽到這個消息,再看看顧永良無奈羞赧的樣子,忍不住悶笑。
顧永良一向沉穩,難得見到他露出這般神色。
“他就是個工作狂,閑不住的,往常總比別人散值晚,經常自動加班加點,和我一點兒也不像。”顧青云嘀咕道,“幸虧我每天晚上壓著他散步,要不我看他身子骨肯定沒有現在好。”他自己可沒有那么強烈的事業進取心,自從出海回來,他就發現自己的心思已經不在官場上,尤其是成為名副其實的太傅后,就感覺觸到官場的天花板,于是就順勢把心思花在其他方面。
就好比現在,他剛從山長的位置上退下來,算一算自己的年齡,就下定決心把剩余的時間花在家人,特別是簡薇身上。除此之外,發揮自己的業余愛好,空閑時間練字、畫畫、吹簫彈琴釣魚……感覺還是有很多事要做的。
不是他自夸,他覺得自己的書法和畫畫已經漸入佳境。
至于城南的研究院,現在有顧永辰牽頭和工部合作,蒸汽機的進程正在研究中,他主要是盯著這個項目,缺錢的時候能找到錢就行。
不過他說歸說,其實也知道孩子們和自己不同,所以從來都只是嘴上說說,孩子們想走哪條路基本上是由他們自己決定。
即便顧青云有意把聲量放低,顧永良還是聽到了,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他能怎么辦啊?現在說他閑話的是自己的親爹和從小看他長大的謝叔,兩人連自己的小名還放在嘴里天天喊著,幸好他們知道在外面給自己留面子。
想歸想,顧永良聽到顧青云這么一說,心底自然明白老爹這是擔心自己的精神狀況,要不然這兩天也不會天天拉著自己來釣魚了。
他心里一暖,總算是打起精神來,把早被吃掉魚餌的魚鉤提上來,重新掛上魚餌,準備認真釣魚。
那邊廂,顧青云沒有追著顧永良糾纏,他見釣的魚已經夠吃了,就開始和謝長亭說起閑話。
一如既往的,謝長亭這么大年紀了,還是最關注該如何養生的問題。他心思較為單純,兒孫同樣孝順,沒多少煩心事,外表看起來比顧青云還要年輕,頭發也只是半黑。
眼下,兩人先相互交流一下養生知識,再說起京城這段時間新開飯館的味道,然后就是談論八卦了。這幾年京城的小報辦得越發紅火,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時有上報,讓廣大吃瓜群眾大開眼界,跟著長了見識。
三人在河邊度過了一個美好的下午,等到下午太陽沒那么曬了,他們才踏上回家的路途。
謝長亭哼著小曲兒回到公主府,一進入府內就對著管家大聲嚷道:“晚膳讓廚房做魚吃,這是我親手釣回來的魚!”這可是他親自釣回來的,當然,他無視了自己還從顧青云桶里倒出一半的事實。
年近六旬的謝天保老遠就聽到他爹的聲音,他趕緊從湖邊的涼亭里轉出來,迎了迎,笑道:“爹,看來你和顧伯伯今日的收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