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的大門是暗紅色的全木,沒有小窗,所以隔著一扇門,許唐成對于里面的情況完全無從得知。他將手放到扶手上,猶豫片刻,又收回來,轉而進了電梯,向上摁了三層。
他們實驗室所在的大廈很高,大家理所當然地選擇電梯,樓梯間便鮮少有人到訪。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空氣流通不暢悶出的塵土味道。從三層之上的樓梯往下走,許唐成始終貼著墻,也盡量小心著不發出聲音。下面兩人的交談并不熱烈,他走下兩層,樓道內都保持著一片寂靜。直到很突然地,他聽到了一聲很熟悉的,“對不起。”
腳步猛然頓住,許唐成握緊了手中的水杯,蹭了兩步,從扶欄之上朝下望。
俯視的角度,易轍又低著頭,使得許唐成只能看到他的黑漆的頭頂,和因彎腰而露出的后背。他只看了一眼就退了回去,然后不出聲地靠在墻上,聽著易轍緩緩地說著道歉的話。短短的幾分鐘,卻讓許唐成覺得像是過了幾年一般漫長,他克制住了兩次想把水杯里的水倒到于桉頭上的沖動,還回想了好多次易轍在近些日子里少寡語的表現。
他忽然發現,易轍在做什么他認為重要的決定時,一定是悶著不出聲的——從前決定喜歡他是,現在決定放下自尊也是。
許唐成早已不在什么中二的年紀,但有時候也會懷疑,是不是為人善良,就真的會有更大的概率被惡意命中。做錯了事情的人不覺得自己錯了,盡管無恥,卻活得逍遙自在,而被害者卻因為不愿牽連身邊人,不愿讓自己變成同樣惡毒的人,便只能將所有的遭遇劃歸為一次教訓,獨自承受。畢竟,有良心的人才有軟肋,而軟肋能給自己以最大的慰藉,卻也是被傷到時最疼的部位。
再回到實驗室,大部分人已經出去吃晚飯,電腦屏幕上顯示著許唐成最新理出的一套算法流程,他看了半晌,將手放到鍵盤上,繼續敲了兩行。
于桉很快推門而入,許唐成沒有抬頭,卻也能感覺到他正朝自己走來。
“唐成。”
許唐成恍若未聞,但點了點鼠標,將編輯頁最小化。
于桉笑了一聲:“你不用防著我。剛才我聽見樓上有推門的聲音,但是始終沒聽見什么腳步聲,是你吧。”
許唐成這次抬頭,沒什么表情地問:“什么?”
于桉不再說話,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拉過旁邊的凳子,坐到了許唐成身邊。他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是不是你,你自己知道就行。”
或許是于桉離他太近,許唐成第一次在看恐怖片之外,體驗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明明實驗室沒什么異味,甚至一個學妹還剛剛搞了一罐好聞的熏香放在這里,許唐成卻突然覺得惡心。
“其實你一開始說得對,我要你這數據什么的,根本沒用。”一個u盤被放到桌上,于桉摁著它,將它推向許唐成,“而且這東西是你的,你想證明這是你的,不可能沒有辦法,學術造假加剽竊是多大的罪過,我知道。除非我傻,才會真的把這東西安到我的論文里,給你們把柄抓。”
實驗室里最后一個滯留的學弟也出了門,一時間,空空的屋子里就只剩了他們兩個。
“而且你要相信我,唐成,無論怎樣,我不會害你。”于桉抬了抬嘴角,“聽你老師提過你有個不錯的offer,我怎么可能因為易轍,就真的害你不能按期畢業。”
許唐成頭一次聽到這么冠冕堂皇的話,心中竟體會到了點開了眼界的荒唐感。他平靜地點頭,問:“所以呢?”
“所以?”于桉看似很驚訝,“你和我都明白的事,他卻不明白,你說我該說他單純呢,還是該說他傻呢?而且你看,這都多長時間了,他才來跟我道歉,你拼死拼活這么長時間,我看你都累瘦了一圈,要他一句對不起可真的太難了。我從前就想不明白,他那股莫名奇妙的自尊心到底是有多重要,現在看來,或許在他那的地位,不比你輕?”
“所以,你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就是想比較一下他覺得我重要還是自尊心重要?”
“不全是。”于桉挑了挑眉,“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以后你就會發現……”
“于桉。”將電腦關機的同時,許唐成淡淡開口,打斷了于桉這段每一個字都惹人厭的自說自話。
“嗯?”
“我有同學是學醫的,剛好,在北大六院實習。雖然你以后變成什么樣都跟我沒關系,但看在我們好歹在一個實驗室呆了幾年的份上,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聯系。聽我的,有這方面的病沒什么見不得人的,一定要去看醫生,而且別拖著,不然以后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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