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村長卻要他們洗。
“邋里邋遢的,能有人來買東西?”
村長背著手來回走動,擲地有聲道:“做生意要講待客之道,顧客是上帝!你們牙不刷臉不洗,上帝能喜歡你們嗎?”
“……”
大家伙紛紛刷牙洗臉,頭發梳得溜光。
陳仰把臉盆里的毛巾擰干,仰頭擦了擦臉,在隔壁的劈里啪啦雜聲里說:“你怎么看……姜人被叫走?”
朝簡一條胳膊掛在拐杖上面,一條胳膊揉眼睛:“沒看。”
“……”
陳仰欲要把水潑出去重新倒,就見他用自己還滴著水的毛巾抹了把臉,十分隨意。
朝簡抓頭發往后捋,露出很立體的五官輪廓。
“你這樣好。”陳仰將毛巾搭到繩子上面,“要不我找村里的小姑娘給你要個皮筋,你把頭發扎個揪揪。”
朝簡答非所問:“這個任務有很多鬼,不止三個,很多。”
陳仰正要把臉盆里的水往門外潑,一抖就給潑屋里了。
其他人嚇一跳。
村長叫道:“姜人,你孬了啊,今天陰天,你把水潑里頭,那還能干嗎?”
陳仰避開地上的泥濘道歉。
村長擺手:“你越活越沒定性,有時候是大人,有時候還不如小孩子。”
“都干什么,收拾完了就走了,姜苗呢,姜苗?”
“在,在呢。”
隔壁四個女的一個學一個的應聲。
一行人跟著村長出門,陳仰走在隊伍的最后,他很關心朝簡說的很多鬼。
“你看到了?”
“這個村子陰氣太重。”朝簡前不搭后語,“給我一個奶片。”
陳仰聽到后半句,蹦到嗓子眼的心跳卡得不上不下。
人群里響著竊竊私語。
“不是說來了很多攤販們嗎?怎么沒見到。”
“在前面吧。”
“……”
“好多燈籠啊!”
人群里的王小蓓突然發出驚呼。
接著是幾道吸氣聲。
陳仰聞聲順著大家的視線望去,眼睛不由得睜大。
前面每棵樹的樹梢上都掛滿了燈籠。
什么時候掛起來的?
根本沒有動靜。
一伙人發愣的時候,村民們就把燈籠全部點了起來。
整個村子張燈結彩,紅火一片。
不止這個村子,還有橋那邊,約好時間一般也都點了燈籠,一串串的紅色連成了一條長龍。
夜幕下,瘆人的喜慶感鋪在每個人的臉上。
陳仰看手機,三點30分。
燈籠下,攤位一個挨一個,鋪桌上的,直接擺地上的,從這頭串到那頭。
鮮活,嘈雜,熱熱鬧鬧。
“看到了嗎,好位置都沒了,你們抓緊時間熟悉一下貨物單上的東西,跟自己攤子上的做個對應,價格記不住就看單子。”
村長腳步走得很快:“早飯就算了,忙的顧不上,中午你們自己找東西吃,看好攤位,晚上九點收攤,之后要清點貨物,記住了!”
之前說的是五點半前擺好攤子,現在不一樣了,攤位都支好了,很匆忙。
村長挨個讓陳仰十二人站過去,認領他們的攤位。
陳仰和朝簡不在一邊,他們斜隔了三個攤子,能看到彼此的情況。
其他人有的遠,有的近。
陳仰左邊的攤子是個修鞋的,外地人,腳上的鞋上面都是土,走了很多路過來的,此時正在往嘴里干咽大餅。
右邊是老集村二十五個攤位的其中一個,昨天給他們送飯的中年女人,姜苗。
陳仰打招呼:“姜苗,你賣的是什么?”
“小雞。”中年女人盤腿坐在地上,面前是個籃子,上面搭著塊布。
陳仰問:“哪來的啊?”
中年女人沒抬過頭,聲音也小:“外面批發的。”
陳仰站在自己的位置打量四周,試圖尋找同樣的籃子,有賣小雞的,肯定也有賣小鴨小鵝的,八成都是村里人。
怎么好像還有賣豬賣牛的?陳仰聞著味兒找方位,豬在笪燕跟王寬友那邊,牛靠著李平。
外地的攤販們來得早,村里的也不得不提前出攤,現在逛的人并不多,大部隊還沒來。
陳仰拍下自己攤子上的貨物,也拍了周圍的,照片跟視頻都有。
之后陳仰就坐在攤子前觀察來往的行人,他們穿的都是做的棉布衣服鞋子,有步走的,挑擔子的,也有騎老式自行車,帶兩個大馱筐的。
幾個小孩穿紅的綠的花衣裳,興高采烈的在集市上蹦跳。
陳仰繃著臉,眼前的一幕幕人,事,物,舊時的味道重得讓他眼皮跳個不停。
人越來越多了。
陳仰一直看著集市都沒發現他們什么時候來的。
一個老漢走了過來,指著一大把竹耙:“姜人,這竹耙一個多少錢?”
陳仰想想單子上的價格,兩塊五,他說:“五塊。”
老漢的眼一瞪:“太貴了吧,你胡說八道呢,沒你這么喊價的!”
陳仰快速融入攤販的身份:“一分錢一分貨啊大爺,我這是自己編的,很結實,能用很久。”
老漢張口就來:“多久啊,壞了你還能給我換新的?”
陳仰說:“……三天內換吧,三天后就不行了。”
“這是竹子編的,三天能用壞?我又不是買回去掰著玩。”
陳仰噎住,這大爺真會說。
老漢沒走,有意要買竹耙,他翻翻攤子上的東西:“姜人,你這小子沒良心。”
陳仰冤枉道:“我怎么沒有?”
老漢冷哼:“你忘了嗎,當年你生病,還是我兒子給你開的方子!”
陳仰做出無奈的樣子:“好吧,好吧,你說個價。”
“兩塊!”
陳仰笑著拋出買東西聽過的說法:“大爺,這樣吧,你再加點,兩塊五,我們一人讓一步,你看行不行。”
“行,兩塊五就兩塊五。”
老漢付了錢,扛著一支竹耙擠進人流中。
陳仰把剩下的竹耙理了理,倚著攤子一靠,第一筆生意做出去了。
今天的收入從零變成兩塊五。
陳仰抿了抿嘴,隔著走動的人影看自己搭檔,看不著。
那個攤子前面都是人,女性,三五歲到六七十歲。
陳仰搖頭,客源這么好,要是想不多賣,只能少上一點貨物,分批上。
總不能是有人要買,他不賣吧。
這不是做生意的常規流程,很容易觸犯什么。
陳仰煩得滿頭大汗,如果搭檔站著,那還能鶴立雞群,現在坐著,被遮得嚴嚴實實。
就在陳仰打算收回視線的時候,少年站了起來,輕松越過擁擠的人頭跟他對視。
陳仰飛快跟搭檔眼神交流,并且盡量一個字一個字的用嘴型說清楚。
——姜人生過病。
朝簡半瞇著眼看陳仰,在他急得又是用嘴型又是用手比劃的時候,扯了扯唇角坐回攤前。
陳仰也不知道搭檔有沒有接收到信息,他長長地吐口氣緩一緩,一個上午的時間那么長,誰曉得會發生什么。
所以不能等到中午再交換線索,最好是掌握到一個就放出去。
陳仰找到除了朝簡以外,離他最近的劉順,用同樣的方法把信息傳遞給對方,讓對方往其他人那傳,一個傳一個。
劉順:不能離開自己的攤位?
陳仰:暫時還沒確定能不能,穩妥起見,最好不要才開始擺攤就離開。
劉順:那上廁所怎么辦?
陳仰:不知道,也許到時候就知道了。
既然他們這些人是姜大,姜人,姜苗,要擺攤賣東西,那三人生前很有可能也這樣過。
那他們想上廁所的時候,就會有對應的事情出現。
陳仰站了會,又賣出去兩個竹耙,這就七塊五了,他把錢數好收起來,拿手機看時間。
四點了,二十五個攤位還空著兩個。
不知道陳西雙那邊怎么樣。
陳西雙在廚房累死累活哼哼唧唧,他每個月都要花一半生活費在這雙手上,每一塊皮膚都寶貝得很,現在卻用它揉面。
有生之年都想不到的事。
陳西雙撕著蜂窩狀的面團,大叔找他幫忙揉面就是揉面,沒他腦補的各種恐怖畫面,他在死亡邊緣溜達了一圈,繃著得那根弦松了下來,小情緒就噌噌噌往外冒。
手好酸,好累啊。
陳西雙偷瞄大叔老婆,饅頭是大叔一個人賣,出攤的就是他自己,那他老婆應該不是姜苗。
不如試著叫一下。
“大媽。”
“干嘛?”大媽收拾鍋臺的動作不停。
陳西雙看她那反應就知道猜的是對的:“面可以了吧。”
大媽對著地面抖抖抹布:“粘手不?”
粘,蜘蛛絲一樣,陳西雙不想再揉了,他睜眼說假話:“不粘,一點都不粘!”
大媽在陳西雙的無聲哀嚎里把手伸過來,抓了下面團,捻了捻:“唉喲,粘得勒,不行,還要再揉一揉。”
“……”陳西雙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他媽真是,一點都不懂拿人手短,護手霜白送了。
“姜人,你撒點干面粉。“蹲在鍋洞邊點煙的大叔湊了下頭。
陳西雙在袋子里撈點撒在面團上面,翻過來再撒,做臉部按摩一樣一通揉搓輕拍。
不多時,村里人有事來找大叔。
大叔走之前提醒大媽,面揉好了就去把借出去的蒸籠拿回來。
陳西雙打了個哈欠。
大媽跟大叔,以及村里人一道去了門口,回來催道:“外面一堆的人,油條包子都在賣,咱要趕緊得了。”
“饅頭跟它們不一樣,可以放很久,過了飯點也會有很多人買。”陳西雙在面團上打拳。
大媽還是催:“現在面都沒揉好,后面還要蒸。”
陳西雙要說話,被她給打斷了:“你別說話了,有那個力氣不如都使到面上。”
“我覺得真的差不多了。”陳西雙抱起面團,好脾氣的說,“大媽你看,這也不是很粘手……”
再次被打斷。
大媽滿臉的嫌棄跟不耐煩:“不行就是不行,面揉的不好,做出來的饅頭吃著就不香,你說說你,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揉個面揉這么慢,還長這么細皮嫩肉的,哪像個男人。”
陳西雙最討厭別人說他不像男人,他把面團把砧板上一摔,臉色很難看:“大媽,我是頭一回揉面,揉成這樣可以了吧!”
大媽訕笑:“你這孩子真的是,說你兩句你還不愛聽,你的手勁是小啊,揉面的時候要揉進去,揉進去,把里面的大氣孔給揉掉,不是讓你搓棉花,你看你這樣……”
陳西雙呵呵輕笑了幾聲:“我在揉啊,我在揉。”
“快點,等你揉完面,我好去拿蒸籠。”
大媽在旁邊監督,嘴里絮絮叨叨個不停:“我剛才說那些白說了,你這勁沒使對,用點力,要揉……”
“我在揉,我在揉。”
陳西雙說一句,臉就扭曲一分,他徒然抓到什么朝中年女人揮過去,狂癲的大吼:“我說了我在揉!”
“你……你……荷……”大媽倒在地上,肚子上插著一把菜刀。
陳西雙傻了。
大媽捂住流血的傷口想要起來卻沒成功,血流得越來越多,她抓住陳西雙的褲腿,緊緊攥著:“救……救救……”
陳西雙驚恐的大力掰開中年女人的手,踉蹌著往后退了好幾步,后腰撞在了櫥柜上面。
怎么辦我殺人了?
我殺人了,我殺人,我殺人了,我怎么會殺人的,我為什么要殺她?對對對,是她總是煩我,她一直在說,一直催我揉面。
我都說了我在揉了!
她還說我不像男人,她太討厭了,都是她逼我的!
陳西雙看著地上的尸體,兩只手胡亂的抓頭發,現在怎么辦?不能讓人發現。
對了!
她要去拿蒸籠!
我可以把她埋起來,大叔問我的時候我就說她去拿蒸籠了,那她去哪了就沒人知道了。
埋起來,找東西把她埋起來。
陳西雙慌亂的眼睛在廚房到處轉動,最后定在了鐵鍬上面。
大叔回來問他老婆呢。
陳西雙拿抹布把鍋臺上的面粉擦掉:“大媽去拿蒸籠了。”
“哦對。”大叔說,“我讓她去拿來著。”
他把手上的臟灰抹在褲子上面,朝鍋臺那里走去:“面揉好了?”
“揉……”
陳西雙發現了面團上的幾點血跡,他慌忙用身體擋住。
大叔問道:“怎么了?”
“還沒揉好。”陳西雙把手伸到后面,快速胡亂的摳弄面團,把血跡藏進去。
“差不多行了,你大媽就是嘴碎了點……”
大叔要去檢查面團,沒走兩步,他忽然停下來看向一處:“鐵鍬怎么在那,我記得我放門后了。”
陳西雙的臉色刷白。
“鐵鍬上怎么還有土,”大叔過去瞧瞧,“土是濕的。”他扭頭看陳西雙,“你用過了?”
陳西雙喉嚨里發出嗚咽:“我……我沒……我……不是……”
大叔狐疑的眼神在陳西雙身上掃了掃,嘴里說著怎么回事,手拿上鐵鍬去了院里,結果就發現有一塊地上面蓋著一層碎草,他皺皺眉頭,握著鐵鍬走過去。
一鐵鍬把碎草撥開,露出底下的土。
“你挖我院子里的土干什么?”大叔把鐵鍬插土里,腳踩上去跺跺,挖起一塊土。
陳西雙的眼睛因為恐懼瞪得極大。
跑!快跑!
陳西磕磕絆絆的跑到院子門口,急慌的把門打開,身后傳來中年人疑惑的聲音。
“姜人,你在我院子里埋了什么?”
陳西雙一只腳邁出門檻,后面又是一個聲音,女人的聲音:“是啊。”
他瞳孔緊縮的回頭,中年女人就在他埋尸的地方看著他。
“姜人,你在我院子里埋了什么?”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