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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十二年,故人戲 > 7.第六章 沉酣戲中人(1)

            7.第六章 沉酣戲中人(1)

            “不,我利用了他們,其實要走的是我。”

            傅侗文用最簡單的話解釋,他因為不想與人合作鴉片生意,惹了點麻煩。所以他現在必須走,用顧義仁的身份走。此行隱秘,他帶來的仆從都不會跟隨,包括那個少年,也會按照他原定的旅程去加利福尼亞的伯克利分院,去拜訪他的一位老朋友。

            而顧義仁和婉風也要離開,過了今夜,這里將是一個空置的公寓。

            他輕描淡寫,好似在說他要去踏青,從北京城東到城西。

            可這是匆匆潛逃,遠渡重洋,三個多月的航程。稍不甚就會要了人命。

            “只有你和譚先生?”沈奚急匆匆問,“這怎么可以。”

            “這怎么不可以?”

            傅侗文從書桌上的雜志里,翻出了一張支票和一張名片:“叫你來,只是想說抱歉。你們三個都會被安排離開,沈奚,日后沒人再照料你了。”

            他走到她面前,將支票遞到她眼下:“你去加利福尼亞,換一位導師。”

            天高海闊,他在和她告別。

            沈奚低頭看名片上的名字,很有名的一位學者,所以他剛來時,婉風說他去“探望朋友”,難道就是早為她做了另一手的安排。

            “骨科的。”他說。

            沈奚手有千斤重,抬不起,搖搖頭。

            她不是三年前的她了。

            那時不懂,沒見過世面,想得少,正因為那樣目光狹隘,才會覺得不過是出國讀書。現在不一樣了。離別夜,或許也是訣別夜。

            萬里之遙,家國動蕩,全世界都在打仗,在逃離,在骨肉分離。每一次道別可能都是最后一面。沈奚的心空出來一大塊,發慌,不由自主地搖頭。

            “我想回國。”她低聲說。

            這是一個讓他意外的回答。

            “每個地方都是兵荒馬亂,”沈奚覺得自己在胡亂語,因為腦子完全跟不上嘴,“我怕我學成時,沒了回國的機會,或者我還沒回國,美國就參戰了。這些都說不準,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學成了,反倒客死他鄉,那豈不是這些年的辛苦都白費了。”

            他終于微笑起來:“你有點像我四弟,迫不及待,好像晚一分鐘,晚一秒鐘,都要國破家亡了。”他說這話時,是笑著的,可卻讓人感到了一種極其無力的感傷。

            說完,他沉默著,掏出懷表。

            這是在看時間,也是在考慮。

            等待的忐忑情緒排山倒海地壓過來,她在想,倘若他拒絕,要再用什么理由說服他。

            分分秒秒。

            窗外的雨勢更大了,砸得玻璃窗砰砰作響,一定混雜了冰塊,才敲得如此起勁。

            沈奚輕輕地換了口氣,耐心等。

            “你的前程,在你自己手里,”傅侗文將懷表收回去,“也許,一百多天的航程,你會死在海上。那時,你后悔就再來不及了。”

            這是答應了。答應了。

            沈奚的血液流入心房,她激動的臉頰紅紅,笑起來。

            “就像titanic嗎?”

            傅侗文輕搖頭,笑嘆:“醫學生大概都是一個性子。”

            死生無忌諱。

            原定計劃,沈奚是最晚離開這里的人,自然也沒有讓她提前準備。是以,傅侗文從做了決定后,沈奚一刻也沒敢再耽擱,沖回到自己的房間,將擱在床底下三年的老皮箱子拉出來。上頭落了厚厚一層灰塵,濕毛巾草草擦了,開始裝行李。

            衣裳,內外的,計算三個月的時間,只要及時清洗,無須太多替換。書籍太重,丟掉又舍不得。她將箱子蓋上,又覺得不放心,再打開,將手術刀放到了最上層,最容易拿到的地方。最后書的比例太大,比譚慶項的箱子還要重。

            她費力提著皮箱子到了客廳,少年負責幫她裝上車,提起的一霎,臉就變了:“你這是要拖三爺的后腿嗎?”

            沈奚臉一白,想奪下箱子,再刪減一番。

            “讓她帶,又能重多少?”譚醫生笑著,接過箱子,輕松自如,“我看,你是看不慣你家三爺不帶你走,帶了她吧?”

            少年倒也不否認,板著臉問她:“三個月在海上,你曉得如何伺候三爺嗎?”

            伺候人……她過去的知識庫里,只有如何伺候大煙鬼的教程。

            “我何時需要人伺候了?”

            傅侗文從樓梯走下來,兩只手的手指從后向前,滑過立領襯衫的領口,最后落在了領帶上,輕輕扳正。這一番做派,真不是去逃命。

            “尋常的瑣事……倒也不用,”少年郁郁,“可誰給三爺洗燙衣裳?”

            “這個我會。”沈奚舒了口氣。

            “會配衣裳嗎?三爺穿西裝,連襪子皮鞋也是要配好的。”

            這關乎審美,沈奚遲疑了一下。

            “沈小姐,”他雖看不上沈奚,倒也不得不隨著三爺這么喚她,“若是路上真有生生死死的事,記得三爺是救過你的。攸關性命了,你要和我們一樣,保三爺。”

            話沒接上去,少年又壓了重擔下來。

            “你這咄咄逼人的樣子,倒很像個白相人。”

            少年啞了。

            沈奚沒聽明白,輕聲問少年:“白相人是什么。”

            幾個仆從都笑了。

            其中一個中年人回她說:“小錢的家鄉話。”

            沈奚點點頭,其實沒懂。

            他們在這時都是輕松的,在客廳里,像在送傅侗文去赴一場宴席。當有人為傅侗文他們開了大門,氣氛漸冷了。沈奚也被這壓抑氣氛搞得緊張不已。

            風灌入門廊里,颼得她額頭發緊。眼前頭,傅侗文高瘦的背影,從大門走了出去,她不禁回頭,看了眼這公寓。擺放在門廊上的大理石雕像,桌上沒有水和鮮花的玻璃花瓶,鐘表,還有地板,她最后看了一眼曾翻找出巧克力的柜子。

            這一晚,前半場她沉浸于離別,而后半場,卻是她在匆忙中離去。

            與人的告別很不舍,可和這間公寓的告別,竟也讓她心生感傷。顧義仁還在酣睡,婉風一定在照顧她。誰都沒料到,是她先離開了。

            三年留美,沉酣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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