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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十二年,故人戲 > 18.第十七章 不露相思意(3)

            18.第十七章 不露相思意(3)

            “這樣很麻煩了,”傅侗文倒是替她回絕了,“沈小姐是和我一道睡的。”

            ……

            沈奚被他說得大窘,反剪了手,想要去窗邊。可腳下踩到的一塊地板偏發出吱吱響聲,將她逼得不敢再妄動。

            傅侗文倒坦然的要命,像沒說什么要緊話,末了還對老婦人笑了笑。

            “是我想得不周到。”老婦人打著哈哈,提起黃銅壺向外走,可那臉上褶子里的笑意全然不去掩飾。兵荒馬亂的,一個少爺帶個單身的小姐,說不睡在一張床上,才真奇怪呢。

            下人走了,沈奚悄悄瞄著他:“我還是去客房吧。”

            傅侗文拉起她的手,引她從書桌過來,到沙發上坐下來:“聽唱片好嗎?”

            避左右而他,他的一貫伎倆。

            也不曉得是只對她,還是早養出來的習性。

            桌上擺著個蠟筒留聲機,漆黑的大喇叭比那留聲機的盒子大了幾倍,在深夜里,在臺燈下,朝著他們,有些駭人。傅侗文打開抽屜,挑揀著圓柱型的唱片。

            他想聽戲,這里沒有:“這個不行,我去樓下看看。有新的唱片機。”

            沒多會,老翁披著褂子,迷糊地抱著個能聽唱片的留聲機上來。傅侗文在身后,將挑揀的黑膠唱片擱在一旁。老翁小聲賠不是說,是他們老兩口喜歡聽戲,才挪用了三爺的東西。

            傅侗文不大在意:“久不用也會壞,我走了,你們再搬下去。”

            人家走了,他擺弄著。

            大張旗鼓弄個留聲機,這是要守一夜的做派?

            她輕拽他的襯衫袖子:“還是我守著吧。”他熬下去不是個法子。

            傅侗文沒回頭:“再等等。”

            他將唱片擺妥當,身子倚靠過來,胳膊搭到她肩后頭:“小子云的《文昭關》。”

            胡琴聲驟起。那里頭的人行腔曲折,一句句頓挫入耳。

            他的兩指輕刮在她的肩上,來來去去,穿著拖鞋的腳在打著點,眼望著唱片機。從她這里瞧,他眼里有浮光。

            “你在北京也是這樣的嗎?”

            他被她的聲引過來:“會怎樣?”

            “這樣。”她指唱片機。她認識的傅侗文是在海上的,新式的,留洋的新派男人。那深宅大院里的他,影影綽綽,早沒了具體的輪廓,只記得咳嗽,雨,雕花燈籠。

            他笑:“我聽戲要去百順胡同,自己聽會顯落寞,家人也會認為我病了。”

            浸于聲色犬馬,傅老三是這樣的。

            昏黃的燈光下,他端詳她的臉:“回去后,你會不喜歡三哥的。”

            “不會。”她下意識反駁,回的太快,凸顯出心急來。

            傅侗文的臉已經過來,想要吻,又遲遲不動。

            柜子上,景泰藍鑲的玻璃罩子里有個時鐘,正指到三點。叮叮當當敲了三聲。

            這樣巧,逗得他笑了,這回換了口氣,玩味多了:“被女朋友不喜歡也很慘,你要想分手,不要讓我知道。偷偷地走,留個念想,讓我以為你會回來。”

            這一句完了,唱片里正是那句——

            “我好比哀哀長空雁,我好比龍游在淺沙灘……”本就是裝落寞可憐的話,被這戲文陪襯的,更顯哀戚。

            “……我沒說要分手。”沈奚被他說的更心急了。

            傅侗文笑,人挨近了,又想去吻她。

            倉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馬上警覺了,關上留聲機。

            她要起身,被他用手按在膝蓋上,阻止了動作。哪怕真是危險到來,也用不到她一個女孩子做什么。

            腳步近了,停下。

            “侗文,我。”是譚慶項。

            “譚先生!”沈奚欣喜去開門,將人放進來。

            譚慶項渾身濕透了,滿褲腿的泥,走幾步,就留幾步的印子。手里的毛巾估計是樓下拿上來的,胡亂擦著頭發和臉:“長堤、西濠口、下西關、澳口,全淹了。我是出了大價錢,讓人幫我逃過來的,”他喘息,將眼鏡戴上,“浮尸都是從身邊飄過去的,太可怕了這洪水*。”

            他們的行李都在船上,沈奚見他這樣子不行,下樓去問老翁要了衣裳來,給譚慶項。衣裳都拿到樓下去,先洗了。

            她忙活完回來,譚慶項換上了灰褂子,光著腳踩在地上。滑稽的要命。

            “我怕你們被困在十三行,拼命想過去,出多少錢都沒人肯,”譚慶項心有余悸,看了眼表,“那里起大火了,街上是洪水,屋子聯排的燒,沒地方逃。”

            那太可憐了,下午茶樓擠那許多人,在避洪水……

            又是十三行,又是一場大火。她恍惚聽,好似面前是父親,他在著講咸豐六年的大火。

            兩人說了一小時。

            沈奚和譚慶項都堅持讓傅侗文先休息,把人勸上床,在門外又聊了許久。

            譚慶項虛掩上門:“我出去看看,看有什么能幫忙的不。”

            這也是她想要做的。

            不過她是個女孩子,深夜出去,最怕是幫不上忙,還讓人記掛。

            兩人最后議定結果是,等天亮了,譚慶項出去看水勢,順便想辦法打探碼頭的消息。沈奚就在臨近街上看一看。可事實是,天亮后,一層已經進水了。兩人先幫老夫婦將一樓的食物一到二樓,再趟過一樓的水,離開公寓。

            水浸了街,很深。“我等我先去看看。”

            譚慶項去探了圈,真有低洼地方逃過來的,許多女人、孩子,也有受傷的人。

            “我尋思著,可以帶一些回來,挑婦女孩子,受不住的那些。”畢竟人生地不熟,收男人不安全。

            “我幫你去。”沈奚就將裙子系到大腿上,要下去。

            人還沒下去,老婦人追出來,握上她的手腕:“那水臟啊,女人不能進這么臟的水。”

            老婦人當著譚慶項不好說很仔細,可兩個醫生在一塊,怎會不知道女人下邊是怕臟東西的,可靠譚慶項一個人也不成。

            “讓她去。”傅侗文人站在樓梯半截上,望著這里。

            老婦人:“先生,你勸她啊。”

            傅侗文一笑:“沈小姐很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拋下我,去救別人。”

            ……也不是吧。他眼下又沒不妥。

            “我倒喜歡看女孩子的背影,”傅侗文掉頭,上了樓,對老婦人吩咐著,“一樓廚房淹了,我們要弄到熱水,幫幫這兩位醫生。”

            *1915年7月,廣州遭遇兩百年最大洪峰,稱“乙卯水災”,受災人口378萬。廣州有街頭水浸四米。7月13日,十三行在洪水中失火,焚毀商戶2000家,死傷上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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