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的淚水沖下來,順著下巴,全數流到了衣領里。
人是怎么跌跌蹌蹌地摔到床前,偎去他懷里,她全然不知。
“三哥,”她哭得透不過氣,來來回回都是一句,“三哥……”
這一哭就是一個小時,起初是大哭,后來成了小孩似的抽泣。哭得太用力,她身上一時冷一時熱,嗓子啞了,哭得眼淚止住了,人還抽抽搭搭地喘著氣,趴在他腿上。
寂寂地抱著他的腰,眼淚又流出來。
傅侗文滾燙的手臂摟著她,要將她的人抱起來。沈奚眼睛腫得疼,怕被他看到這樣腫脹的眼,執拗地抱著他的腰。
他不得已,抱不動她,只好用手指摸在她臉上,替她抹眼淚:“地上涼。”
見她不聽話,又問:“上床好不好?”
像有一把火,烤著她。沈奚被這體溫驚醒,他在發燒——
她胡亂掙開他的手臂,掌心壓到他額頭上:“你在發燒?”
“不妨事。”他笑。
怎會不妨事?她肩上、手臂上都還有雪。
沈奚慌忙離開他,解開紐扣,把大衣扔到了地上,再脫皮鞋。
長襪丟到地上的一剎,她終于發現他的目光還在自己身上。一個女孩子當著人,把長裙掀起,長襪脫下,露出光裸的小腿——
她當他是病人,不覺什么,意識到他是男人時,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坐了三趟火車……還有輪渡過來,又是雨,又是雪的,”沈奚仍帶著濃重鼻音,小聲說,“你抱著我不干凈,寒氣重……所以才脫衣服。”
她光著腿,白皙的膝蓋凍得發青,雙腳踩在大衣上:“路上太臟了,至少要擦一下。”
他等她說完,對外喚:“金苳。”
簾子后,一個小廝仿佛憑空冒出來:“三爺?”
“去準備熱水,沈小姐要沐浴。”傅侗文渾渾噩噩燒了幾日,人是虛脫的,說這樣簡短的話,氣也不穩。
小廝應了,即刻去準備。
“他一直都在這里?剛才也在?”怎么沒留意到?
“一直在。”他答。
像傅家的這樣的人家,丫鬟小廝都是跟在近前伺候的。
在別的院子里,都還有丫鬟直接睡在床腳下。傅侗文已經是家里最隨性的一個,不喜這些,雖不至于有丫鬟溫床暖腳,但也早習慣了小廝在套間陪住,隨時照應。
“那我們剛才……他不是都聽到了?”
她別扭著,可猜想這是規矩,也不好明說。
傅侗文瞧出她的窘迫:“你不習慣的話,我讓他搬到外頭去。”
“那也不好,”剛才來第一天,就把近身伺候的心腹遣出去,人家該怎么想?“這是你的屋子……我沒什么不習慣的。”
女孩子的口不應心,落在他耳中,反而像撒嬌。
他望著她,等她自圓其說。
“反正,我又不和你睡在一處。你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安排,原樣就好。”
“不睡這里,是要去哪里?”他反倒是問。
“這么大的院子,總有地方能睡的,”她回身,指東面,“剛才進來,我瞧見東面是有個屋子的。”
院子里有這么多人,都是追隨他多年的。這才是頭次來,就讓大家眼瞅著她直接睡到他房里,也不曉得大家要如何揣測了。總要避諱些,裝裝樣子也是要裝兩日的吧?
傅侗文看她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你倒是看得仔細。”
“嗯……”那么大的屋子,又不用刻意看。
兩人被小廝打斷。熱水備好了,他來請沈奚去沐浴。
沈奚有了借口,倉促離去。
等她再回到堂屋,床上的傅侗文已服過藥,睡熟了。
窗外的雪下的急,沒到四點,已經像要入夜。
窗簾早早被掩上,只為她留了一盞燈在房里。
“三爺吩咐了。姑娘不必拘束,要睡有床,要看書,自己也能找到,”小廝不太放心,“小的就在門外頭,姑娘有事就叫。還有三爺的睡衣要是被汗透了,要換干凈的,衣裳就在床腳,勞煩姑娘了。”
“麻煩你。”她客氣著。
小廝笑笑,將厚簾子替她放下,人離開了。
沈奚有滿腹的話要說,可也不急在今日。她借著燈光,在里外套間觀賞,方才進來,一心要見他,看什么都是晦暗、幽深的,眼下再看,卻又大不同。
沒多會,困倦上涌。
她撐不住了,只得輕手輕腳脫了鞋,上床。
還說“要睡有床”。這里一張床,一床被,不過是又騙她和他同床共枕……她暗自腹誹,悄悄地鉆進被里。這被子里的溫度和他體溫一樣,高的駭人,沈奚用手去摸他的睡衣,還沒有發汗,衣裳是干的。她看了眼柜子上的景泰藍時鐘,六點。
睡兩個小時,看看他汗發出來沒有,發出來了,再換睡衣。
如此想著,她將手心壓在他背上,安心地入了夢。
……
六點時,她手心被他的汗濡濕。
眼沒睜開,人已經迷糊糊地摸到床尾,拿了睡衣褲。
她不敢掀開被子,怕招風,將床帳放下來,又抱著睡衣鉆回到棉被里。
一粒粒紐扣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