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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十二年,故人戲 > 51.第五十章 浮生四重恩(1)

            51.第五十章 浮生四重恩(1)

            “我需要他幫我辦一件事,是十足要緊的事,”他說,“非他們青幫不可。”

            出了什么事?

            沒等她問,他給了解釋:“我六妹回來了,在匯中飯店,我們現在去看她。”

            “匯中飯店?”她聽出蹊蹺。

            遠途而來,不住在傅侗文的公館,而要住在外灘碼頭的匯中飯店?

            “她被看管得嚴,出嫁后,幾乎和傅家斷了聯系。這次是因為父親病逝,她的夫家不得不放她回來奔喪,”他說,“昨夜里到的,沒準許見家人,今天下午才約了我這個三哥。也是因為看管她的人拿了我的好處。”

            提到他的六妹傅清和,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小女孩袖手在門邊倚靠著,好奇來看她這個“親嫂子”,還有那年在觀戲樓上,最活潑的也是她。

            車窗外,已經能看到能看到飯店的英文標志:palacehotel。

            外灘碼頭這里,這間匯中飯店是最醒目的建筑物,主要源于它外墻用了大膽的紅白配色。外墻純白粉刷,窗戶邊緣卻用紅磚鑲嵌,別說是在白天,就算在夜里也能讓旅客輕易找到它。

            大堂全木裝修,從轉門到內部護墻、樓梯和欄桿,立柱的柱身都是木雕。

            也因為這樣,色調極暗,水晶燈終日不滅。

            客人一進轉門,立時不分晝夜。

            沈奚初次來,領她去房間的服務生就在自豪地說這間飯店招待的都是大人物,是最高檔的飯店,連酒店內的電梯都是全上海第一個安裝使用的。她對這些不感興趣,到那個服務生說起萬國禁煙會和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都在這里,才凝神去聽了幾句。

            她當時選擇住這里是因為貴,會避免許多的麻煩。

            后來她決定留在上海從醫,再沒來過,也是因為貴。

            傅侗文和六小姐約在屋頂花園見面。

            他們到時正逢飯店的下午茶時間,花園里一半滿座,因為沒有足夠的遮陽傘,另一半的花園內,桌椅都曝曬在了陽光下,自然無人去坐。

            傅清和坐在最遠的、臨近邊緣的那一把遮陽傘下,穿戴得花團錦簇,翠玉的耳墜沉甸甸地垂墜在臉旁,是富貴,可卻和這里格格不入。過時的發髻將那張臉襯老了十歲。

            看到傅侗文的一刻,她手里的茶杯明顯一傾,雙眼終是有了一絲喜氣:“三哥。”

            傅侗文遞給自己人一個眼色。

            為首的一個從懷里掏出了一摞紙鈔,遞給守著傅清和的兩個軍官。那兩個軍官是看守十六姨太的,但也知道今天姨太太要見的是個大人物,既然收了錢,又是在上海、在別人的底盤上,識相地沒多的話,暫從傅侗文視線里消失。

            六小姐認出沈奚,怔忪著,瞧瞧她,再瞧傅侗文:“這回真要叫嫂子了。”

            “早該改口了,”他笑著為沈奚拉開一把椅子,等她坐下后,自己才落座,“小五在醫院里,我先去看了看他,才來見得你。”

            “五哥怎么了?”傅清和追問,“是病了嗎?他是從南方趕來給父親吊唁的嗎?他有提過我嗎?三哥……”她語無倫次,話音哽住。

            “在戰場上受了傷,你嫂子給他做了手術,命保住了,丟了右腿。”

            六小姐眼淚掉的猝不及防:“都是我害的……若不是他當眾反對我的婚事,也不會被父親送去戰場……”

            她生母在出嫁前已經病逝,同母所生的親哥哥傅侗汌又死得早,在傅家最親近的就是三哥和五哥。當年被強行定親,正是新年后,生母剛才病逝,平日最維護她的傅侗文是重病在身,生死未卜。別房的姨娘和兄弟姐妹都冷眼旁觀,恨不得早早送走,少分一份家產,唯有五哥據理力爭,還出手揍了上門送聘禮的軍官。

            由此,本在北京謀事的五哥被父親遷怒,送去了南方戰場。

            她以為憑五哥的本事和膽色,定會在南方闖出一番天地,沒曾想今日聽到這種消息,這兩年委身個老頭子的委屈,還有滿腔思鄉情緒都在傅侗文面前表露了出來。

            沈奚遞過去一方手帕,她含淚接了,沉默拭淚。

            不敢痛哭,怕給傅侗文惹麻煩。

            傅侗文凝注著面前的六妹,低聲問:“你是否有了孩子?”

            六小姐搖頭,含淚笑:“三哥還是顧著自己的婚事吧,想做舅舅,也不要指望我……”

            “如此最好,”傅侗文拿起桌上白瓷茶壺,緩緩地為她的白瓷杯里注入茶水,“那再告訴三哥,你是否想要回來?”

            平靜的像是閑談,卻是平地驚雷。

            ……

            六小姐僵著手臂,攥著沈奚贈她的手帕。

            帕子被扭出深淺不一的褶子。

            她不敢深想傅侗文話中的含義。在她嫁去的地方,姨太太想逃只有一個命運,被槍斃,這是最好的死法。

            “……他們不會成全我。”

            傅侗文笑了聲:“他們不會,三哥會。”

            冥冥中像在迎合他似的,鄰座兩位外籍女孩子被一位紳士逗得發笑。

            不遠處,有人吩咐服務生把遮陽傘挪一挪,日落西斜,正當景色好。一桌提了要求,鄰座的客人們都跟著要求著。屋頂上的三個服務生被幾桌客人指使得團團轉,喧鬧四起。

            唯獨這里,靜得駭人。

            傅清和內心掙扎著,一面想逃離,一面怕自己給傅侗文帶去災禍。

            她來不及再開口,監看她的兩個軍官回來了。

            按行程,傅清和先要去公館里給父親上香磕頭,再乘汽車離開上海。昨夜里到的,傍晚就走,這樣緊張的安排,讓傅清和去醫院探望小五爺的時間也沒有。這就是如此的行程,也是人家賣了傅侗文一個天大的面子,再有奔喪的借口才成形的。

            其中一位軍官受了自家司令的吩咐,陪傅侗文寒暄了兩三句后,催促十六姨太啟程。

            自從他們出現,傅侗文再沒提方才的話。傅清和心中不安,不曉得傅侗文是放棄了,還是真的會做什么安排,她掩飾地飲盡瓷杯里的紅茶。

            傅侗文在分別前,對她伸出雙臂,六小姐遲疑了一秒后,緊抱住了他:“三哥……”

            有三哥在,就有家。

            對沈奚,對小五爺,對現在他懷里的傅清和都是如此。

            沈奚看得眼眶濕潤,目送傅清和的背影消失,心中有的不是忐忑,而是祈禱。祈禱傅侗文那間絲廠能換來他想要的結果。

            強龍不壓地頭蛇,兩個軍官帶二十幾個兵,根本逃不出青幫的五指山。況且青幫的老板們都精明,不必明著搶人,只消在六小姐出城后的土路上安排一場伏擊,佯裝是山賊土匪,把人搶走就好。一個大規模的絲廠,別說是從個土司令手里搶一個姨太太,就是搶十個百個也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她思緒萬千。

            傅侗文卻好似沒事人似的,兩手斜插在褲袋里,欠了身,笑著問:“我們去徐園,好不好?今晚有名角,黃老板包的場子。”

            黃老板包場?沈奚會心一笑:“嗯。”

            這是對方得了天大的好處,要給傅侗文吃“保心丸”,把這樁事徹底辦完了?

            如此看來,今夜這場,是戲臺上忠孝節義,戲臺下手足深情,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戲迷之心不在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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