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頭:“……”
我第一次來你家住,你還讓我搬煤球修床呢。
見他臉上顯出不太樂意的神色,紀長澤也不急,只嘆口氣,仿佛很苦惱一般的說:
“那床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床板中間有點塌,我和小草輕,睡著也還好。”
“我就是怕你和我娘睡著睡著,到了半夜突然床塌了,要是木頭斷了戳到你們身上,至少也是一個血窟窿,爹娘你們年紀大了,本來摔一下就不行,再戳幾個血窟窿……”
不等他帶著滿臉“我真的很擔心啊”的表情說完,林老頭已經猛地站了起來。
紀長澤在后面喊他:“爹你去干嘛啊。”
“修床。”
林老頭十幾年沒怎么干過活,飯做好的時候,才勉強扶著腰慢吞吞從房間里走出來。
如果說之前他扶腰是想裝弱,那么現在經歷了帶煤球爬上爬下一小時,跪在地上修了半天床后,就是真的弱了。
老太太也好不到哪里去。
自從大兒子娶了周小草之后,她就“養尊處優”了起來,就算是后來周小草跟著丈夫離開了村里不再伺候他們了,仗著每個月從大兒子那弄到的錢,兩人在村里也活的相當滋潤,就算是不干活照樣每天都舒坦享受。
現在突然一下損失了錢,又忙活著做飯,心里肉疼,身體疲憊,加起來,做的這頓飯差點沒把她送走。
忙忙碌碌到現在,總算是可以吃飯了。
周小草知道丈夫孝敬公婆,準備的菜比之前多了不少,桌上此刻就擺放著三盤子素材和一盤子炒雞肉。
雞湯還在鍋里燉著,估計明天才能吃。
就算是在整個筒子樓里,也算得上是豐盛的一餐了。
紀長澤一筷子過去,精準夾到了一塊肉。
這塊肉從外表看上去相當完美,塊大,肉多,色澤也特別潤,紀長澤把它放到了沒剩幾顆牙的林老頭碗里。
“爹,吃肉。”
“嗯。”
對于大兒子主動夾肉給自己這個舉動,林老頭還是相當滿意的。
今天雖然大兒子一直表現的很孝順他們,但他還是干了不少活,為此心底很不爽。
現在見到紀長澤這么孝敬自己,心底才算是稍微爽了一點。
果然,大兒子還是那個大兒子。
依舊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他夾起肉,咬了一口。
――咯嘣!
下一秒,林老頭口腔里傳來了碎裂的聲音,他下意識將多出來的東西吐出,儼然是一顆黑了一半的牙。
“爹!!!”
紀長澤仿佛被親爹掉牙的場景驚嚇到了,發出了一聲猶如死了父母的驚叫:“你要不要緊?沒事吧?”
他一向孝順,其他人也沒覺得他反應大有什么不對,就連林老頭,都在本就為數不多的牙齒又掉了一顆該怎么辦的憂慮郁悶和大兒子果然孝順完全還在我的掌控之中兩種心理狀態里無限跳躍。
“流血了,疼不疼?”
紀長澤還在關心自己的親爹,偏過頭去看坐在右邊的周小草:“家里有藥沒?快拿來給爹吃。”
“哦哦哦好。”
周小草也沒覺得掉牙齒還要吃藥不正常,畢竟她丈夫一向都很孝順。
她小跑進屋拿了止疼藥,還很貼心的倒了一杯溫水放在林老頭面前:“爹,喝水。”
“嗯。”
林老頭十分享受這種被兒子兒媳婦環繞照顧的感覺。
他吃了藥,猶如皇帝一般的被噓寒問暖了一波,正心滿意足的打算接著吃飯,就見紀長澤伸出手,把那碗炒雞肉挪到了右邊。
今年剛好三十五歲的中年男人滿臉嚴謹:“爹娘,你們年紀大了,吃肉會把牙齒崩掉,以后就別吃肉了。”
林老頭:“???”
老太太:“???”
兩人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們的大兒子。
“不吃肉?有肉你不給我們吃??”
紀長澤嚴肅的糾正他們:“不是不給你們吃,是你們現在的牙口吃不得肉了,爹你自己看看你掉的這顆牙。”
“沒事爹娘,雖然你們不能吃肉了,但是我會想辦法買來能代替肉也不傷牙的東西給你們吃的。”
他一臉的認真承諾:“花再多錢我也不會委屈了你們!”
兩人:……
他們看著莫名自信能夠養得起自己的大兒,已然無語了。
都沒工作了,還花錢不委屈他們呢……
要不是沖著賠償款……
想到賠償款,兩人勉強冷靜下來,在紀長澤一臉“我不讓你們吃肉是為了你們好”的表情下,勉強收拾好了心情繼續吃飯。
只是鼻間滿是肉香,紀長澤還一邊吃肉一邊時不時說幾句話。
他話不多,只是吃著吃著會突然蹦出來一兩句。
這在他們家里也正常,誰家吃飯不是一邊吃一邊說點閑話的。
只是紀長澤說的話聽在兩個老人耳朵里就沒那么好了:
“娘你的手藝還是這么好,這個肉炒的特別香。”
“小草你多吃點肉,雖然這幾天已經冷了不容易放壞,但是我們還是得早點吃完。”
“嗯,這個雞腿肉多,看著也香,你一會把兩個雞腿都收拾起來,給小雪送去。”
“娘,你吃菜,吃菜,爹,給你夾個白菜,這個白菜幫子好吃。”
聞著肉香,看著兒子兒媳婦吃肉,自己卻只能吃大白菜的兩人:“……”
他們咽了咽口水,忍不住伸筷子想要夾肉吃,筷子剛到,就被紀長澤的筷子擋了回去。
“爹,娘,你們忍忍,為了牙!”
兩人:“……”
為了你******!!!
看著肉卻不能吃,他們滿心的憋屈,偏偏大兒子還是“為了他們好”,兩人還想維持在兒子心目中的完美父母形象,嘴巴開了合合了開,最終還是咬牙切齒的吃了一口青菜。
周小草見公婆這樣,低著頭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雖然丈夫是為了孝順公婆,但她心底有點爽是怎么回事。
紀長澤也很爽。
作為家里的男主人,他坐在桌子中間。
此刻看看左邊的父母,再看看右邊的妻子,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心滿意足的微笑。
感慨道:“我們可真是幸福的一家。”
正費勁巴拉吃著青菜的兩個老人眼前一黑,差點沒摔了手里的碗。
周小草差點沒笑出聲來。
這畫面太似曾相識了。
以前每次公婆來,基本她都要面對一次。
不同的是,以前是公婆趾高氣揚,打著心疼兒子的旗號搜刮走了他們家的東西,而丈夫卻感受不到親生父母對他的不在意,依舊滿心滿足的認為他們是相親相愛一家人。
如同眼瞎。
當然現在依舊瞎,瞎的對象也依舊是父母。
但明明都是瞎,怎么今天就這么別致呢。
兩個老人頭頂上的火氣都快沖出來了,長澤還在那以為是在對他們好,把人氣的半死,依舊絲毫不知,還是一如既往的樂呵呵,覺得他們是親密的一家。
從前的周小草是被氣的那一方,心底有苦說不出,有怨沒處發,畢竟家里賺錢大頭是丈夫,要不是他,她也脫離不了苦海,再加上只給他生了個閨蜜,害他等到死了沒人摔盆,周小草心底是發虛的。
如今瞧見公婆也被丈夫氣的半死,而當事人還渾然不知,她簡直渾身通暢。
眉眼一松,眼底的愉悅就被正抬眼的老太太捕捉到了,她眉毛一豎,張嘴就開罵:
“你瞎高興什么!生了個丫頭片子還好意思高興!這要是在以前,我早就讓我兒子把你休了!!還有那死丫頭片子,生什么不好生個丫頭,丫頭有什么用,全都是賠錢貨”
“娘!!”
紀長澤“啪”的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皺起了眉。
老太太嚇了一跳,甚至是有點受驚的看著從來沒跟自己大小聲過的兒子。
紀長澤的長相是融合了父母的長處的,盡管五官跟父母很相似,但組合在一起,就是十分俊朗,年輕的時候還有些秀氣,等到現在這個年紀,因為長期發愁總在緊鎖的眉頭已經出現了一道深深印痕。
放在別人身上可能會顯老,但落在這張五官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順眼的臉上,不光不顯得突兀,還襯的紀長澤多了一分官氣。
通俗點來說就是,看長相一臉官相,嚴肅起來的時候就更像了。
因此老太太剛開始還有點虛的,但很快,她就想起來面前這個人是她十月懷胎難產生下來的愚孝兒子了。
她立刻直起了腰桿,聲音一下子大了好幾分:“怎么?!!你要為了這個狐貍精和你那個死丫頭片子跟你老娘唱對臺?!!!”
熟練地臺詞立刻上線:“我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一把屎一把尿養大你,從小到大都把你當心肝,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老太太越說越理直氣壯,如果說在一開始,她還在為壓榨自己年少的兒子而感到心虛的話,那么在壓榨了這么多年,兒子已經從少年轉為中年后,那絲心虛也沒了。
大兒子是她辛苦生下來的,命都是她給的,當然應該聽她話!
然而面前的長子卻沒像是以前那樣,在她一生氣后立刻退縮,而是眉頭更加皺緊。
高聲說:“我不許你這么說你自己!!”
老太太:“?”
她被這話打了個猝不及防,一時間有點懵逼,肚子里準備好的罵兒子和哭訴自己的艱難的話一下子噎在了嗓子眼里。
“啥??”
紀長澤繼續:“娘你怎么能這樣看低自己!”
老太太徹底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我、我什么時候看低我自己了?”
“你剛剛不是說了丫頭是賠錢貨嗎?娘你也是丫頭片子啊!”
紀長澤滿臉愧疚:“是兒子不孝,以前居然都沒發現,娘你居然這么看低自己,這么不把自己當人。”
老太太:“……我說的是紀雪。”
“紀雪不也是丫頭嗎?娘,我知道以前你年輕的時候大家思想都還停留在舊社會上,周圍沒人把你當人,都因為你是個女的就看不起你,但是兒子絕對不會這樣的。”
紀長澤抓起了老太太的手,在她茫然的視線下,激動又誠懇的說著:
“娘你是把我生出來的人,是給了我命的人,在我眼里,你才沒有因為是個女的就低人一等,女的怎么了,領導都說了,女子能頂半邊天!”
“所以娘,你真的不用這么看輕自己的,我不像他們,我不重男輕女,我對娘和爹,是一樣的孝順。”
老太太聽了半天,總算是聽懂了。
大兒子這不是生氣,這是在讓她別看低自己。
“行、行吧。”
她要抽回手,紀長澤卻再次抓住了她干枯的爪子。
老太太:“?”
你還要干嘛?
紀長澤慷慨陳詞:“娘!你不用擔心我會像是你娘家看不起你一樣看不起小雪,你放心!在我眼里,小雪不是男娃根本不算什么!女孩和男孩一樣好!”
“女人能頂半邊天,小雪也不是賠錢貨,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孩子,是我的根,娘!你相信我!為了你!我會永遠對小雪好!”
她:“我……相信你。”
雖然大兒子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而且還是一如既往地孝順,一切都以她的志愿為先。
……但是她怎么就覺得怪怪的呢。
聽了丈夫的宣,周小草已經激動到說不出話了。
這個可憐的,在重男輕女環境下被養出來的女人,因為從小到大都被身邊人灌輸著各種女兒不能傳宗接代,不生兒子就是對不起丈夫的概念,哪怕有的時候心底覺得這樣不太對,覺得委屈冤枉,卻也不得不在大環境和沒底氣下對丈夫的一昧順從公婆不敢吱聲。
這還是第一次,她聽到有人說,女孩和男孩一樣好。
而這個人還是她的丈夫。
她眼眶熱熱的,心底好像藏了很多很多的東西,又好像放下了很多很多。
旁邊,紀長澤還在:“我要送小雪上高中,上大學。”
“我要給小雪買最好的衣服,書。”
“我絕對不會讓小雪因為自己不是男娃自卑的。”
他叭叭叭說完了,轉而眼睛發亮的看向老太太:“娘,你看到我一點都不重男輕女,開心嗎?”
老太太:“……她就是個女娃娃,你有這個錢還不如把錢給你小弟家的……”
紀長澤一伸手,搶過了話:“娘,我知道,你還在自卑。”
“沒關系,我是你兒子,我什么都愿意為了你做,放心吧,我會好好對待小雪的。”
老太太:“?我的意思是你侄兒他是男娃……”
紀長澤:“對,他是男娃,不用像是小雪這樣,還要被重男輕女的人看不起,誒,小雪真可憐。”
老太太:“……”
她要抓狂了,聲音都顯得那么歇斯底里:“我是說那是你侄兒!!血濃于水啊!是你親弟弟的兒子!!”
所以你有這個錢!干嘛要給丫頭片子!
給你侄兒啊!!!
紀長澤眼睛一亮:“娘,你說的對。”
見他總算是聽懂了,老太太松了口氣,臉上也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來,結果還沒等這個笑容徹底綻放,就聽見大兒子說:
“那可是我親弟弟,所以如果養小雪差錢,我可以讓小弟幫忙啊!這可是他侄女,血濃于水啊!”
老太太:“???”
她捂著胸口,在這個聽不懂人話的笨蛋兒子面前,感覺自己有點呼吸不上來了。
紀長澤仿佛生怕她不窒息而死,還在那語氣欣喜又帶著成年人深沉的叭叭叭:
“謝謝娘,娘你給我出的這個主意太好了,我明天就去找小弟借錢。”
“小弟好像還在做服裝生意吧,太好了,小雪的衣服就可以直接從他店里拿,娘你真好,為了小雪還愿意讓小弟幫襯我們。”
“你放心,我肯定聽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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