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美珍借用人力,暴力脅迫,押送眼中釘溫玉,進入城市沾灰角落。
一座盤根錯節如老樹的舊樓,一層樓左左右右隔出三十幾間房,一百幾十米跑道一樣長的走廊,半點自然光搶不到,大白天開路燈,襯托阿公阿婆門口虔誠供奉,敬神拜佛,或是一只缺口的碗,燒元寶蠟燭、香灰紙錢贈先人。
八個音的潮州話,口音老得要作古,八十幾歲老嫗口中念念有詞,“阿生阿光,你兩個下輩子投好胎,大富大貴,長命百歲,不要如今世,跟住個衰鬼大佬混,被斬斷頭扔下海,尸骨都找不到——”
一旁穿睡衣的中年女人插嘴,“那還不好?省一筆收尸錢啦。”
望見戚美珍,一位位驚住收聲,一個怨憤眼神都不敢有,通通轉過臉,喊家中細佬上樓吃飯。
b座1109,鐵門上綠漆斑駁,銹跡點點。
戚美珍手下光頭擦鞋仔一馬當先,抓起鑰匙推開門。
毫無預兆地,慘淡日光從窗口傾瀉而下,逼得你閉眼。等一秒,屋內卻是截然不同世界,玄關內兩雙鞋橫擺眼前,走道通向空蕩蕩客廳,窗簾被高樓風吹上天花板。臥室也只得一張床,一只枕,淺灰色床單洗得發白,輕嗅時,空氣中似乎殘留著洗衣粉廉價香氣。
溫玉無論如何,不能將這間屋同它的所有人建立任何聯系。
神龕上供奉的仍是忠義兩全關二爺,沒有牌位也不見骨灰壇。陸顯這個人,活著的時候恨不能日日上頭版頭條,死了卻如此無聲無息,半點痕跡不留。
誰會在深夜將他緬懷?
戚美珍也不過是上一炷香,叫他安息,死便死,地底下少生事,免得拖累活人。
她轉過臉,換上高高姿態對溫玉。
“你也算跟過他一場,好好丑丑,應當給敬他一炷香。”
一炷香遞到溫玉手上,撲撲簌簌香灰往下掉,三十塊買一袋?價廉物美。識時務者為俊杰,身邊四五人看住她,溫玉不語,接過來向關二爺求庇護。
敬過先人,便輪到生者角力。根本不必溫玉開口問話,戚美珍習慣主導,尤其在后生小輩、情敵對手面前,絕對主導絕對壓迫,她自認為還未過招已得勝利。
女人有時傻得可愛。
戚美珍面向窗外慘淡光景——屬于貧民區的庸碌掙扎,或回想或緬懷,一句話拆兩段,說難不難。“勸他也不聽,一意孤行,為一個‘話事人’假名號,拼掉一條命。死就死,尸骨也無人收,今晚不知隨風浪飄到哪里,被魚蝦吃成什么樣。講真話,飄回西江也好,勉勉強強算落葉歸根,回去同他死鬼老爸合家團聚。”
溫玉不接話,她便繼續說下去。“撿來的對他再好一樣沒感情,比不上親生子。他要踢走秦子山拿下龍興,秦四爺怎么肯袖手旁觀?叫他去殺龍根叔,明知是陷阱,為得秦四爺一句話,他交代完后事悶頭去送死!吃錯藥,沒大腦,混到這一步還學后生仔同人講義氣,要報恩,一命抵一命。同去的只有大飛被人斬斷手腳扔回來傳話,其余都死透。”
隔壁家小朋友期中考被評“不合格”,縮縮瑟瑟敲家門,被阿爸阿媽混合雙打,刀槍劍戟都用盡,放膽叫,放聲哭,哭聲響亮,撕開密密麻麻蜂房蟻巢一般林立的房間,引人猜測,是否是一九九九世界末日提前到達。
高山陷落,海水倒灌。
現實大陸寸寸割裂,承載多少驚聲尖叫的小人,轟然一聲墜入地心。
三萬度高溫燒灼,火焰過處,一切的一切毀滅殆盡。
“他…………真的死了嗎…………”捏住冥錢的手冷汗涔涔,溫玉跪坐在火盆邊,抬頭仰望申請倨傲的戚美珍,心有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