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何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瞬,他低垂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乖乖坐著不吭聲了。
梁誠山淡淡看了謝何一眼,然后轉頭道:“進來。”
梁擇得到梁誠山的允許,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溫順的坐在梁誠山身邊的謝何,表情微微凝固,隨即很快恢復正常。
盡管他的表情看起來是平靜的,但內心的憤怒痛苦卻如同漩渦一般席卷一切,他知道這是梁誠山對他的警告和試探,如果他依然和昨日一樣沖動……不光會害了自己,更是害了謝何,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
梁擇很快將視線從謝何的身上收回,恭敬的對梁誠山道:“父親。”
他來之前就已經接到通知,說梁誠山今天要來查看賭場的經營狀況,要他做好準備,所以梁擇早早的就把賬目等資料準備好了,就等著給梁誠山過目,只是沒想到……梁誠山竟然會帶著謝何過來,明明之前還是絕對不允許他們見面的。
梁誠山態度溫和,深邃的目光落在梁擇身上,頷首道:“坐吧。”
梁擇小心翼翼的在他對面坐下,然后把資料遞給梁誠山,道:“這是這兩個月的賬目流水,請您查看。”
梁誠山接了過來,他看的很慢很仔細,時不時還詢問梁擇一兩句話。
謝何也不敢打擾他們,就靠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抿著唇,竭力忍耐著。
盡管他忍耐力不錯,但長時間下來,還是有點難以忍受,額頭滲出一層薄汗,刺激和痛苦交織,終于忍不住雙-唇微微開啟,發出一聲帶著顫音的低吟。
梁擇一直忍著不去看謝何,安靜的房間里陡然響起這樣一道聲音,心神一直系在謝何身上的他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去,就看到謝何揚起脖頸,身軀微微顫抖,修長雙-腿緊緊并攏在一起,似乎在忍受痛苦的模樣,他敞開的衣領處,隱隱約約露出鎖骨上的痕跡……
顯露昨晚的一夜荒唐。
梁擇的手緩緩收緊,強迫自己收回視線,他如果繼續看下去,只會讓梁誠山不快。
梁誠山也聽到了謝何發出的聲音,他放下手中的資料,側過身長臂一展將謝何攬在懷里,發出低醇的笑聲,“怎么?不舒服?”
謝何睜開眼睛,狹長雙眸中泛著一層水光,沙啞的嗓音帶著顫抖的尾音:“沒,沒有。”
“那就好。”梁誠山淡淡一笑,他干脆將謝何按在自己的腿上,像是撫摸寵物一樣撫摸著他柔軟的頭發,抬頭對梁擇道:“繼續吧。”
梁擇死死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將注意力集中在賭場的事務上,道:“前兩個月的情況基本就是這樣了,利潤都有一定比例的增長……”
梁誠山點點頭,似乎頗為欣慰,“你雖然接手這里的時間不長,但是做的很好……只是還是年輕了點,有些突發-情況處理應對的有所欠缺,這里暫時交給納爾森接管,你今天和他把交接手續辦完,我另有事情安排你去做。”
梁擇臉色微變,賭場是梁誠山手下油水最多的產業,他好不容易才拿到手,不到兩個月就要被迫交出去,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他壓下心中的憤怒,用疑惑的聲音詢問:“您打算安排做什么?”
梁誠山語氣輕松的道,“負責邊境走私的昆西前段時間在和國際刑警的交戰中受傷被抓了,你去接手那邊的走私業務。”
梁擇終于無法再維持平靜,音調變了變,“父親。”
誰都知道和賭場這種坐落在繁華區域,油水充足又安全無風險的好事情相比,邊境那里簡直如同流放,不但要遭遇同樣窮兇極惡的同行,要前往那些小國和當地的軍閥打交道,還要面對國際刑-警的追殺……每年都有很多人死在那邊,走私的鉆石、珠寶、黃金都沾染著鮮血。
謝何眼神也微微變了一下,他知道梁誠山今天的目的就是敲打他們,卻沒想到梁誠山居然能狠得下心把唯一的兒子派往那邊,雖然這樣的局面是他所希望見到的,但……對梁擇還是有些許愧疚。
但是今天不論出于是演戲,還是真心,他都不會開口。
他走到今日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代價,所以他不會心軟。
梁誠山看著梁擇,眼神帶著些許危險的光芒,“你有意見?”
梁擇臉色有些難看,他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說:“沒有……我只是想要知道一個理由,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所以您才會這樣決定嗎?”
梁誠山哂然一笑,他微微搖頭,深深看著他:“你做的很好,只是還年輕,需要多加歷練。”
他這句話,倒不是假話。
在梁誠山的眼里,梁擇還是太嫩,而且因為是他的兒子,從小也沒吃過什么苦頭,那點可笑的勾心斗角,在他看來也不值一提。這個兒子空有野心,卻缺乏足夠的果決冷酷,所以到現在還相信楊凌這個狡猾的小家伙……他根本控制不了楊凌。
梁擇就是什么都得來的太容易了……不但沒有和自己野心匹配的實力,還自信心膨脹。
作為他的接班人,如果連這點考驗都不能接受,以后有什么資格接手他的帝國?
就是梁誠山自己,當年也曾無數次出生入死。這個殘酷的世界,想要活下來,就必須要付出代價……梁擇既然迫不及待的想取代他,同樣也要付出代價。
梁擇咬著牙,心頭再次浮現深深的屈辱感。
雖然他一直都知道梁誠山才是一切的掌控者,他們都只是他手下的牽線木偶,但是直到謝何出事之前,他從未有這般強烈的抵觸,從未如此清晰的感受自己的無力……哪怕他已經在努力變強了,但面對梁誠山對謝何的搶奪,面對梁誠山的無情安排……這一切,他連說出一個不字的資格都沒有。
梁擇緩緩站起來,他低垂著頭,掩去眼中的冷意,說:“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和納爾森先生交接。”
梁誠山眼看梁擇就要走出去,忽然道:“站住。”
梁擇頓了頓,轉過身露出一個謙恭的笑容,聲音低啞:“您還有什么吩咐嗎?”
梁誠山笑了笑,意味深長的看著他:“我們父子很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今天一起吃個飯,就當給你踐行吧。”
謝何聽了這句話終于忍不了了,他眸中泛著哀求的神色,對梁誠山道:“我……我能先回去嗎?”
梁誠山摸了一下謝何的頭發,低笑:“急什么,吃過飯再回去吧。”
說完站了起來,當先往外走去。
謝何的唇抿的發白,卻是不敢再說了。
他只能艱難的站起來,緊緊跟著梁誠山踉蹌著往外走,從始至終都沒看梁擇一眼。
梁擇落后一步,看著謝何的背影,心中既難過又憐惜,他舍不得傷害的愛人,在梁誠山的身邊就如同一個寵物一樣,被惡劣的對待,毫不憐惜的玩弄。
可是……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扶謝何一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跟在梁誠山的身后。
因為如果他去幫助謝何,只會令梁誠山更殘忍的對待他。
司機聽從梁誠山的吩咐,開車帶他們來到一家中餐廳。
梁誠山沒有理會坐在對面的梁擇,將菜單展開給謝何看,溫和的笑著,“這家中餐館難得地道,雖然還是比不上家鄉的味道,但是在外面能吃到這樣的已經算是不錯了。”
謝何順從的點頭。
梁誠山看得出謝何并未往心里去,知道他其實是不懂的,無奈一笑。對于謝何和梁擇他們來說,從小出生在國外,這里就是他們的家鄉,但是對于梁誠山來說不是。
哪怕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他也一刻都沒有忘記過家鄉的模樣。
當年他來到這里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小小年紀過著刀頭舔血的生活,那時候他還有很多兄弟和好友,但是后來……梁誠山停住回憶,眼中浮現一絲疲憊之色。
他放下菜單,隨意點了幾個菜。
這家餐館的老板和梁誠山很熟,顯然是多年好友了,上菜的時候專門出來了一趟,笑道:“聽說梁老板你來了,我親自給你燒了紅燒肉。”說著將一碗香氣騰騰的紅燒肉放在桌子上。
梁誠山微笑點頭,他夾起一塊肉,對謝何笑道:“試試看。”
謝何乖順的張開嘴吃了下去,唇邊沾了一些醬汁,十分誘人,俊美的面容冷冽,鳳眸半闔,安靜的望著他。
梁誠山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那曾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也姓楊。
楊晉救過他一命,在那個絕望的夜晚,將瀕臨死亡的他背了出來,梁誠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幕,不會忘記楊晉渾身鮮血護住他的模樣,他們一起走過刀山火海,出生入死。
可是最后楊晉卻背叛了他們……那些曾經信任他的兄弟因為他死的死傷的傷,被抓的被抓,梁誠山逃了出來,他發誓要給大家報仇。
那時候他就明白了。
心慈手軟是無法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生存的,所以他再不會心慈手軟,再不會相信別人。
梁誠山閉上眼睛,大約是同樣的地方,同樣一個姓楊的人,竟讓他再次回想起當初。
他那時好不容易才找到楊晉藏身的地點,才知道他竟然還有一個妻子。
他欠楊晉一條命,他曾猶豫掙扎痛苦過,他甚至想過要放過他,但是不行的……他已經被欺騙過一次了,他答應過要給死去的兄弟們一個交代,一條命也不足以抵消數十上百條命。
于是他殺了他。
那個女人冒死擋在楊晉的面前,同樣死在了他的槍下,盡管他原本是想放過她的。
謝何不知道梁誠山是怎么了,他實在忍的很辛苦,輕輕喚了一聲:“您累了?”
梁誠山睜開眼睛,他轉頭看向謝何,忽然笑了一下:“沒有,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他伸手撫摸謝何的眼睛,忽然明白自己當時為何會留下他了……
雖然這張面容和楊晉一點都不一樣,但是他看著這個姓楊的年輕人,看著他眼里的倔強鋒利,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一樣。
梁誠山忽然有點懷念過去,他看著謝何,就好像自己也回到了那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