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村原名比門村,位于k市郊外的厄桂嶺。厄桂嶺原名是餓鬼嶺,原本是指此山嶺風水奇差,曾連年鬧災荒餓死不少人。當時幾乎整個厄桂嶺都是層疊白骨,拖家帶小全餓死在這里。所以也稱為餓鬼嶺,不過后來嫌棄這名字太邪,就取諧音為厄桂嶺。
厄桂嶺形如大鐵鑊,中間凹陷部分就是比門村。比門村置于厄桂嶺中央,如同被蒸煮的肉食。因比門村遠離市區和人群,出入極其不方便,所以幾年前比門村村民陸續搬離村子。比門村逐漸成為一個無人村,這個村莊遍布綠植。爬山虎藤蔓等爬滿了建筑物的內外,從遠處看仿佛是一個綠色植物的國度。
遠觀覺得格外漂亮,只有靠近了才會產生恐慌感。一種死寂般的恐慌如影隨形,從四面八方挾裹而來,讓人透不過氣。
陳陽往山坡下走,道路有些崎嶇,鋪滿落葉。度朔握緊陳陽的手,防止他不小心摔倒。陳陽聽到比門村和餓鬼嶺便立即說道:“刑都比門,人肉餛飩。工屯虞水,生身餓鬼。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兩個名字,突然想起這句話來。”
刑都比門,工屯虞水是宋時二十四曹中的八曹,分別為刑部和工部。這句話的本意是刑部沒辦法收到‘孝敬錢’于是只能從窮苦百姓身上刮點油水,稱為人肉餛飩。而工部最為窮困,形如饑渴難耐的餓鬼。比門村、厄桂嶺兩個名字確實和這句話有點關系,當年酷吏災荒,百姓就是眾鬼道中地位最低的餓鬼。
不過這句話和如今的無人村聯系起來,卻莫名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度朔道:“鬼大都狡詐,你多注意。”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無人村的村口,入目是大片的綠藤。無人村的建筑很有地方特色,形如碉堡。幾乎每一棟建筑都是兩層樓的碉樓,一扇兩米高的小門開在正東方向。碉樓上有半米高的窗口,窗口里一片漆黑,看不清里面藏了什么東西。
村口附近有大樹,大樹在村口盤根錯節,并把粗壯的樹根都駐扎進墻壁和碉樓里。粗細皆有的樹根在墻壁上蜿蜒、盤旋,密密麻麻的包裹住大石塊。這些看似柔弱的根莖有著可怕的力量,能夠在悄無聲息間侵入堅硬的石頭,尋找縫隙鉆進去再從內部將石塊絞碎。
碉樓上還有無數綠色藤蔓纏繞,完全被綠植包裹。現在日光正盛,所以只是感覺到死寂般的恐慌。一旦日光傾斜,黑暗降臨,這塊地方就會完全被陰森籠罩。整個綠植王國并不能讓人感覺到生氣勃勃,沒有人氣和日光的情況下,所能感受到的只有陰氣森森。
陳陽從背包里拿出易巫長的巫蠱娃娃和一個小瓶子,瓶子里有一滴血液。那是易巫長的指尖血,十指連心,因此指尖血也能替代心頭血。陳陽將瓶子中的血倒出來,點在巫蠱娃娃的心口和額頭處,虛空畫了符咒:“敕!”
巫蠱娃娃額頭和心口的血肉眼可見的融進巫蠱娃娃的皮膚中,下一秒手中的巫蠱娃娃眼珠明顯轉動了一下。然后是眨眼睛,最后巫蠱娃娃在陳陽的掌心坐起來,握著陳陽的中指十分乖巧軟甜的喊:“陽陽,我是娃娃。”
巫蠱娃娃是只女孩子,本來看上去很詭異猙獰的樣子,因為乖巧的氣質而變得很可愛。
陳陽一下子就被萌到了,眉眼彎彎的打招呼:“娃娃你好,我是陽陽。”
巫蠱娃娃害羞的撩起頭發擋住半邊臉,細聲細氣的說:“陽陽,你要找生生嗎?”
生生?陳陽很快反應過來巫蠱娃娃叫的是易復生,在他印象中易巫長雖為女性卻不茍笑,性格嚴肅端莊,認真負責。絕對不是一位愛開玩笑的女性,更別提跟萌掛上鉤。易巫長和他的哥哥,川省常道觀觀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所以陳陽剛開始還以為自己拿錯巫蠱娃娃,把這只軟萌的巫蠱娃娃當成了易巫長。只是如今看來,倒真是沒拿錯。陳陽感嘆:“沒想到易巫長也有這么可愛的娃娃。”
度朔說道:“我曾聽過易觀主無數次嘆息女大十八變,很懊惱自己的妹妹變得冷漠嚴肅。”這句話的潛在意思就是易巫長曾經也是位軟妹。
巫蠱娃娃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細聲細氣的說道:“陽陽,我帶你去找生生。”
“好哦,謝謝娃娃。”陳陽將無辜娃娃放到肩膀上,正要讓巫蠱娃娃帶路的時候,巫蠱娃娃一張恐怖的臉陡然變得極為猙獰,水汪汪的雙眼變成沒有機質的冷漠。它突然彈跳出去,速度極快讓陳陽來不及反應。
度朔拉住要追上去的陳陽,對他說道:“沒事。不用理。”
下一刻,巫蠱娃娃再次跳回陳陽的肩膀,身上漂亮的衣服變成布條,斷了一只手臂。陳陽看了眼巫蠱娃娃,又抬頭看站在樹梢炸毛成一團球的大胖。這兩只顯然在剛才酣暢淋漓又很快速的打了一架,巫蠱娃娃被卸掉一條胳膊,大胖頭頂被薅成地中海。
巫蠱娃娃充滿敵意:“貓鬼。”
大胖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吼聲,那是在遭遇到危險或是遇到敵人的時候發出的聲音。陳陽來回看巫蠱娃娃和大胖,然后對兩者解釋都是朋友,不是敵人。
巫蠱娃娃和大胖聞,俱是不屑一顧的樣子。大胖懶得掩飾,直接表現出來,倒是巫蠱娃娃還會露出委屈的表情說:“娃娃不喜歡胖子。”
大胖差點就想用自己五十斤的體重軋死那只丑陋的巫蠱娃娃。
此時度朔分別給了巫蠱娃娃和大胖一個冷漠的眼神,兩只立即噤聲安靜。度朔道:“帶路。”
巫蠱娃娃安靜的給陳陽帶路,大胖綴在兩人身后遠遠的跟著,它還是恐懼度朔。度朔說道:“它們都是蠱,蠱不見蠱。”
陳陽恍然大悟,所謂蠱不見蠱便是有煉制成型產生靈智的兩只蠱王相見便會互相產生敵意,必定要將對方驅趕出自己的地盤或是直接吞噬掉成為自己身體的養分。蠱王本身就是在不斷廝殺和吞噬中形成新的蠱王,遇見另一只蠱王產生殺意是本能。
好在目前有他跟度朔在壓制,巫蠱娃娃和大胖不敢廝殺。別看巫蠱娃娃軟萌害羞、大胖肥得像團圓球,但它們都是蠱王。
巫蠱娃娃帶著他們深入無人村內部,繞過幾條巷子看到同樣被綠植包圍的碉樓。不同的是里面的碉樓保存得比外面的碉樓要完好,甚至連門都是緊鎖沒有被破壞。門口外面放著一個黑褐色的大壇子,好像是以前人們用來裝曬好的蘿卜干。
有些碉樓的木門上還寫著一些大字警告小偷,偷著必死等等。仿佛這些碉樓還有人生活,如果不是安靜得連蟲鳴都幾乎聽不到的話。
陳陽低頭發現一個土地廟,小小的土地廟很破敗,里面的泥塑土地神頭像有了破損。面前的香花五供只依稀看得到香灰、傾倒的油燈盞和落滿灰塵的石制香爐,久無供奉恐怕也早就沒有土地神。
他又回頭朝后面看看,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綠植重重疊疊如山海,將來路全都堵塞并將他們包圍。耳邊傳來度朔的詢問:“陽陽,怎么了?”
陳陽搖頭:“感覺氣氛詭異,但是察覺不到怪異的地方。”
度朔瞟了眼身后大片的綠植,收回目光說道:“先找到易復生他們再說。”
“好。”陳陽跟度朔便繼續趕路,而當他們踏出三四米遠的時候,身后的土地廟,那只破損不堪的土地神突然動了動眼睛,變得極為詭異。
在陳陽和度朔離開之后,這塊地方便像是活了過來,無數妖魔鬼怪駐扎此地活躍的交頭接耳。不時發出空曠泛著回音的大笑,恐怖而詭異。樹葉發出‘咔擦’一聲,大胖落在地面上慢吞吞甩著尾巴向前走,一雙鴛鴦色眼睛瞥著綠植后面的碉樓,路過土地神廟時停下來盯著土地神像看半晌。
大胖伸出爪子,‘啪’的一聲把土地神像的頭打掉半邊。甩了甩爪子后身形一閃,快速而敏捷的消失在叢林間。當它離開,只剩下半邊頭的土地神神像動了動剩下的半只眼睛,唇角上揚的弧度下撇,變得不悅。
林中忽然有道黑影極為快速的跳過,四肢著地,敏捷迅速,干黑且畸形如同怪物。它隱入碉樓中,發出一陣陣類似于昆蟲鳴叫的聲音。
過了幾秒鐘,碉樓窗口處扔下一件東西。那是一只干癟的兔子,失去血肉只剩下皮包骨頭。如果一腳踩上去,能把骨頭全都踩碎。‘噗嗤’一聲,好像泄氣的足球。
陳陽挪開腳低頭看:“這是什么?風干的動物尸體?”腳底下是一塊黑褐色的皮質東西,猶如風干的尸體,看形狀應該是貓。
巫蠱娃娃在他耳邊說:“沒有氣的貓尸。”
“嗯?”陳陽不解,度朔便向他解釋:“被吸走氣的貓,氣藏在血肉中,等于血肉全都被吸干。所以只剩下貓骨頭和貓皮,一踩下去骨頭全都碎成粉末。只留下貓皮,看上去像是風干。”
陳陽用腳尖抹開樹葉,露出底下兩具風干了的貓尸:“那看來無人村有專食|精氣的東西,食|精氣大多是精怪類,但也不排除某些厲鬼專門吸食|精氣來修煉。”
度朔:“走吧,天黑后那些東西都會出來。”
陳陽點點頭,兩人繼續向前走。巫蠱娃娃領著他們停在一棟與之前所有的碉樓有區別的建筑門前,這也是棟碉樓,但大門開在正前方。不像之前他們見到的碉樓,門都開在側邊。大門緊鎖,門上畫神鬼像,褪色不少但依稀可見曾經畫像的精致艷麗。
門推不開,因為門后面放了大橫木緊鎖大門,推的時候大門紋絲不動。巫蠱娃娃在陳陽耳邊說道:“不能破壞門。”
陳陽和度朔對視一眼說道:“我先進去看看。”
度朔:“可以。”
陳陽后退數步,看了看墻壁和旁邊的大樹。墻壁外面雕刻神鬼壁畫,雖有些褪色但雕刻還完整無損。他踩住凸出來的一塊墻壁借力跳到大樹樹身上,腳尖點著樹根反身跳到屋檐,再從屋檐跳下。繞到門后抽出橫木打開門,讓度朔進來后又把橫木放上。
眼前這棟建筑進門是個小廳,小廳左右都是房間,中間有個小天井。天井正中央有一口井水,旁邊放著木桶,地面撲滿落葉。建筑外面長了棵大樹,大樹鋪天蓋地的枝葉籠罩住天井上空,致使即使開了天井,里面還是很陰暗。
過天井后是個大廳,大廳擺了幾張桌子,最后面一排桌子上擺著一個大香爐,旁邊還有無數小香爐。香爐上插著很多香燭,或是熄滅或是攔腰而斷,結滿蛛絲。香爐后面就是一個寬大的神臺,神臺從上而下密密麻麻擺了無數牌位。
黑暗中,猛然見到無數黑皴皴的牌位,好似被無數亡靈齊刷刷盯著看,要是普通人恐怕要被嚇得尖叫出聲。陳陽:“這里是祠堂。”
案桌、香爐、神臺和無數牌位,再再表明此地就是無人村曾經的祠堂。祠堂是祭祀供奉仙人的地方,怪不得遠離村口,而且周圍也沒什么碉樓建筑。畢竟是供奉先人的地方,旁側不適合居住。
陳陽向前面走去,本想去看看那些靈牌位,結果看到神臺后面竟還有空地。于是繞過神臺去看,發現后面的空地停駐四只黑黝黝的棺材。
正要打開棺材之際,度朔握住他的手說道:“我來開。”一邊打開棺材蓋一邊說道:“這些棺材不知道放了多久,如果里面放著尸體,應該會產生尸氣。”
一般人吸入尸氣都會大病一場,哪怕是天師在沒有提前防范的情況下吸入尸氣也會重病。畢竟尸氣既毒又陰,對身體不好。
棺材蓋推開后,一股棺木腐朽和著尸體腐爛的臭味撲鼻而來。陳陽一手捂住自己鼻子,另一手捂住度朔鼻子悶聲道:“好臭。”朝棺木里頭看了兩眼:“有具尸體,腐爛出骨頭,顏色發黑。頭部好像……被什么東西咬掉一半。腿也是,一條腿到胯部部位都不見了。看他的衣服應該是最近的款式,他是誤闖進無人村死掉的人。”
度朔見陳陽捂著鼻子還要察看尸體,姿勢頗為費力。于是主動站在他背后替他捂住鼻子,也看了眼棺材里的尸體說道:“看上去被吃了一半,”他看到只剩下一小塊臉的尸體,臉部肌肉全都腐爛,尸蟲爬來爬去并從他的眼眶中爬出來。
尸體眼眶中空蕩蕩,眼睛好像被挖了出來。但從尸體剩下的另一半身體手部姿勢可以看出——“被吃掉一半身體的時候,他還活著。”
活生生被啃食掉一半身體,因此剩下的另一半身體緊繃、姿勢怪異。陳陽說道:“他應該不是在這里被吃掉,應該是在外面……有落葉的地方。”他看到尸體身上都不少落葉。棺材擺放在神臺后面,落葉進不來,所以唯一可能性就是落葉從外面帶進來:“不過也有可能吃掉他的東西身上沾了不少落葉,但我不明白為什么把他放在棺材里……當成儲備糧嗎?”
度朔:“不像是。應該是從外面拖回這具尸體,暫且安放在棺材里。既然那些東西啃食還活著的人,那就說明不吃腐肉,沒必要儲存起來。”
祠堂在以前是祭祀祖先的場所,同時也是婚喪壽喜的舉辦場所。尤其是喪事,有些地方的祠堂已經不舉辦婚壽喜,但一定還會舉辦喪事。所以神臺后面會停放棺材,舉辦喪事。現如今棺材里存放一具腐爛的尸體,既然不是無人村里存在的某些怪物所為,那就應該是其他人把尸體放進棺材里。
陳陽側頭問巫蠱娃娃:“這是易巫長他們做的嗎?”
巫蠱娃娃搖頭:“娃娃不能說。”
不能說,而不是不知道。陳陽忽的想起《咒鬼之術書》中有一則提及巫蠱,巫蠱對于主人都很忠心。有些出于真心的忠誠,有些則是不得不忠誠。無論哪種,巫蠱對主人的忠誠都是必須的,在煉制過程就無法避免強制性的忠誠。
巫蠱娃娃融了易巫長的心頭血,就是她的巫蠱娃娃。巫蠱娃娃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帶領陳陽找到易巫長,其他有關易巫長的消息全都不能說。
陳陽想通這點,換個角度詢問:“這是進入無人村的天師所為嗎?”
巫蠱娃娃:“對。”它融了易巫長的心頭血,就能感應到易巫長出現劇烈感情浮動時候的記憶。
“死者是什么人?被什么東西殺死?”
巫蠱娃娃:“作死的人,不知道。”
陳陽:“看來易巫長他們目前為止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作祟。”
度朔眸光越過陳陽盯著棺材里只剩下一半的尸體,看著上面的咬痕似乎想起什么,眼神微冷。巫蠱娃娃察覺到恐懼,瑟瑟發抖想從陳陽肩膀溜進口袋。度朔冷漠的眼神掃過來,它就不敢動彈。
度朔無聲命令‘回去待著’,巫蠱娃娃慫慫的爬回陳陽肩膀,一邊無聲抽噎掉眼淚一邊覺得陽陽身邊的伴侶好恐怖。陽陽好可憐,一定會被欺負。
“有些猜測,但還不確定。”身后突然傳來一道冷靜悅耳的女聲,陳陽和度朔回頭看,見是一個約莫二十七、八歲左右的女性站在大廳門口。
她穿著修身改良的少數民族服飾,紅黑二色的短裙布鞋,帶著銀鏈銀鐲銀耳環和銀項圈。相貌不算多好看,但有特別的風情和氣質,讓人足以忽略她的相貌而被吸引。她面無表情,頗為冷漠:“陳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