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枕他的臂彎,睫毛覆住了一切,沈策一動不動,怕吵醒她。
剛才昭昭辨認出這是病房。他不能說,她的高燒不退是古時瘟疫的癥狀,她在重新經歷上一世。那次兄妹倆在深山里,彼此傳染,時好時壞,病了有數月,這三日算不得什么,只是個開端。
他寥寥數語,轉達了醫生的話,掩飾為病毒感染。
人都會生病,沒人會懷疑,昭昭也不例外。
她用鼻尖摩他的下巴,竟沒睡著。
他沒回應,怕她說的話有關過去,但也盼著再有一兩句……一兩句之后,就忘了,忘干凈,好好過這輩子。人心總是矛盾,就算他再冷靜,也會有奢念。
她再無回應,剛吃了點東西,洗過澡,睡得極穩。
沈策拍她的后背,確認她睡熟了,悄然下床。
刀安靜躺在地板上,被他用布裹住,免得昭昭再看到。
這幾天陪床,沈策靜下心思考,借昭昭這一難,想清楚不少事。
前世是這把刀陪他們走完的最后一程,刀上凝聚了多少無法告人、求而不得的遺憾,只有兩人知道。他應該算到,讓昭昭見到它會有麻煩,這是一個大失誤。
不過,萬事都有兩面,有壞就有好。刀是讓她涉險的源頭,也是解藥。
正如老僧的提醒,解決問題的關鍵在刀。昭也刀是當年的四大殺器之一,百煉鍛造,喂過萬人血,弒過真龍,想守住昭昭不難,就像守住幼年的他一樣。
但當他長大成人,和昭昭情緣再起,刀就鎮不住他的前世記憶了。只因他才是刀真正的主人,沒有一把兵器能鎮住自己的主人,他執念如此,誰都攔不住。
回到沈家,沈策獨自去封存刀。
玻璃展柜下有一個保險柜,里邊擺著副木質刀架。他把刀擺進去。
刀身在展柜旁的照明燈里,望著他。他們是千年主仆,曾生死相隨,人物的心意早已想通。他知道,刀也有感情,有未盡的遺憾:“找我這么久,很辛苦?”
他的手指從刀背滑到刃,掠到盡頭:“可惜,這個時代不需要過去的你我了。”
保險柜上了鎖。
***
過繼推到了正月十五。
儀式簡單,沈策奉茶一杯后,自大伯手中接這一支沈氏的族譜,算過繼和傳家業一道完成。家族基金分三部分:一部分委托第三方財富機構管理,為家族購置產業,如房產、私人飛機和車船等;另一分部歸家族基金會,永久存續做公益;第三部分歸沈策掌控,自由度更高,可以根據個人意愿投入公益事業,或戰時民族自救。
這一脈沈氏的家主更替,于族譜上落下二字:沈策。
過繼禮成,他進電梯,解領帶,脫西裝,往地下一樓走。
他和拳師有一場新年之約。
拳臺上,拳師打著赤膊,等候許久。
“好久不見。”沈策用泰語說,把領帶和外套丟在一旁的跑步機上,去更衣室換了打拳的短褲出來。
他手壓軟繩,翻上拳臺。
數年前,兩人的比試被昭昭打斷,未分勝負。其后沈策消失無蹤,拳師回了故土。兩個男人都有默契,這場拳賽遲早要了結。
“你需要至少再練一年,”拳師看沈策的周身,評價說,“過于弱。”
他打量沈策手臂的傷口:“還有傷,今日比試對你不公平。”
“就今日,”他將白色的麻繩纏繞到到手背、手腕上,“我不喜歡拖著。”
“拳臺上,不讓傷兵。”拳師用泰語告誡他。
他笑:“對,拳臺無生死。但我念舊情,會給你報銷醫藥費。”
兩人雙手合十,微微躬身,完成了屬于人類社會最后一步的文明禮節。
沈策邁出虎步,漆黑瞳孔里跳躍的是燎原的野火,火光沒讓人熱血沸騰,反而讓他更陰了幾分。
拳師正如所說,接連出拳,全是要害。
沈策完全不被沾身,突然躍起,一個回踢,夾帶風往拳師面門掃去。
拳師左臂憑直覺擋上去,手臂劇痛。在沈策落地的一秒,拳師揮右拳,直奔沈策的心口——不料,出拳的人反而眼前一花。
他竟被沈策伸出的五指抓到,連手臂帶身體往前一拽。毫不費力,脫臼了。
劇痛貫穿神經,躥到腦中。
一個數十年橫行拳臺的老手,像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處處受挫,招招重傷。最后被沈策掃中下盤,一聲重響,摔到軟墊上。
……
沈策光著的腳,踩在藍色的、防滑布面上,仿佛踩在泥沙里,又像踩在古戰場的泥濘血河里,進則生,退則死……
拳師躺在那,隨軟墊上下起伏,痛得摸自己的肩,搖頭:“脫臼了。”
拳手的胳膊金貴,他可不想為此養傷數月。
沈策沉默走向拳師,半蹲下,托住拳師的右臂。趁對方沒準備,把脫臼關節推了回去。咔地一聲,拳師痛得抽了幾口冷氣……
“我輸了。”拳師說。
不必再比試,短短數招,高下立分。
過去兩人還算勢均力敵,現在確實實力懸殊。雖然拳師不想承認,但也不想做被捕食的獵物,認輸才是上策。
“你用的不是泰拳?”拳師問。
“古拳法,戰場上的搏殺術。”他說。
沈家軍有一支三萬人的主力悍兵,被喚狼軍,個個空手抵白刃,震懾四方,靠的就是這套搏殺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