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嶸從繁雜案務中抬起頭,聲音抬高,重復了一遍“殺了?”
“臨松君殺了北蒼帝。”守備不安地垂下頭,跪在地上緩了片刻,才重新說,“臨松君下界后中渡大雪已停,他便自行前往北邊。君上,北邊高墻已成群山,從北地邊沿一直到血海舊址,其間但凡有借著‘蒼帝’的稱號盤山稱王的大妖,臨松君全部斬于劍下。”
“凈霖下界已有半月。”黎嶸站起身,“怎么今日才報了上來?各地分界司都昏頭了么!”
“非各地分界司瞞而不報。”守備喉結滑動,抬起臉,顫聲說,“而是臨松君過境無妖生還,沒人稟報分界司。君上!此事非同小可,須得遞呈君父。北地分界司屢次請見臨松君,皆被臨松君漠視不理。如此下去,北方恐要生變!”
“他殺了多少”黎嶸語滯,“殺了多少妖。”
“一百零八。”守備說,“皆是稱‘蒼帝’者。”
黎嶸須臾間便已鎮定下去。他說“原信稟報,父親那頭瞞不得。凈霖有父親的斬殺口令,又位列君神,斬殺眾妖非過乃功!告訴中渡各地分界司,不必驚慌。”
“還有一事須得向君上稟報。”
“說。”
守備膝行上前,急促地說“臨松君深入血海舊址,也在探查前塵案子!數月前君上命我等銷毀陳廟,臨松君已追查到了端倪!君上,這可如何是好?!”
此事做得隱蔽,就是九天境中也無人知曉。凈霖不過出關幾日,怎么這般快的就追查到了地方?
黎嶸愁眉不展,他思量片刻,突然疾步走了出去。
追魂獄震懾著余留的血海,距離九天君的大殿有些遠,黎嶸歷來覲見都要早幾時。但他今日大步流星的方向卻并非九天君的大殿,而是去了鎖藏神說譜與天下經典的經綸閣。
黎嶸快速上了木梯,從瀚海書海中橫穿而過。閣內飄浮著數只夜明珠,璀璨得似如天河星海。黎嶸卻無心觀賞,他達到頂閣時見得天青色背身而立,正在持卷而觀。
“凈霖”黎嶸放松語氣,“你”
“稍候。”凈霖并不抬頭,翻過書頁,“你要說什么?”
黎嶸走近,才發覺凈霖并非與他說話。頤寧賢者端坐書海小舟間,對著黎嶸稍稍欠身,隨后對凈霖說“你屢次三番先斬后奏,毫無悔改之心,我是要參你的。”
“大殿門開。”凈霖一目十行,“悉聽尊便。”
頤寧說“你為何要殺蒼帝?”
“我殺的是無名小卒。”凈霖略掃他一眼,“蒼帝功德載入神說譜,與鳳凰并列一頁,這是父親親自提筆授予的名號。”
“但君父素未說過,從此之后嚴禁別人再擔此稱號。”頤寧說,“你在僭越行刑。”
“確實如此。既然父親沒提過,那么今日我再提也不晚。”凈霖稍側身,看向黎嶸,“恰好師兄在場。我查閱卷宗,君神有特令之權。我的特令便是,從此之后,天地三界嚴禁別人再擔‘蒼帝’二字。”
“兒戲!”頤寧急聲,“所謂特令之權須得經過六君會審方可執行!”
“那便去請。”凈霖冷聲。
“九百年前血海之難,你也是這般肆意行事。”頤寧猛然起身,“鞭刑不曾讓你長過記性,今時今日你還要重蹈覆轍!”
凈霖緩慢地合上卷,紙頁在他指尖“嘩啦”合上,他看著頤寧,說“如今你也該稱我一聲君上。”
頤寧站起身,他幾欲要不認得說這句話的人是誰,他道“你要與我論資排輩。”
凈霖說“你我階位早已分清。”
頤寧怒極反笑“君上,受我一拜!”
他抬起雙臂,端肅恭敬地拜了一拜,隨后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為了個稱號,激怒頤寧絕非明智之舉。”黎嶸說道。
“追魂獄案務忙重。”凈霖單刀直入,“你直罷。”
“你為何要殺他們。”黎嶸余光瞥向凈霖翻過的卷宗。
凈霖盯著他“聽憑調令罷了。”
“大妖無數,偏偏要殺頂替蒼帝的那幾個。”黎嶸說道。
凈霖說“此乃父親的命令。”
“凈霖。”
“我奉命行事。”
“凈霖。”
“咽泉劍奉命而生。”
“凈霖!”
卷宗陡然揮摔在地,凈霖回過身。他氣勢凌人,目光陰郁。即便今時今日大家都裝作查無此事,卻仍然不能抹掉他被囚禁于石棺時留下的刻骨陰寒。他走幾步,迫近黎嶸。黎嶸喘息不暢,這壓抑之感逼得他生生退了幾步。
“不要利用‘兄長’這個尊稱。”凈霖冷眸寒聲,“你偏愛拐彎抹角的試探,事到如今你還在試探。你怕什么?你已經手握重權。不要躲閃,黎嶸,韜光養晦也終有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