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嶸見得凈霖回了頭。
隨后風云肆嘯,整個九天境都被重砸向下。云間倏而猛烈震蕩,咽泉劍“啪”聲爆碎,那青衫以肉眼可見之速消融于大風之中。破絮凌飛,一顆佛珠滲著新添的血,掉進了紅色的蓮池。
九天境驟陷黑暗。
瓢潑大雨蓋地而覆,砸得水面蹦珠嘈聲。洪浪瘋涌,一切前塵被撕裂成光點。無數張臉浮隱于驚濤巨浪之中,哭和笑相伴緊密,那白袍銀冠的少年郎在飛速后退的狂影間越來越清晰。
油紙傘半挑,凈霖雙眸破冰斂笑。他隔著雨簾,臉頰貼在蒼霽背上,緩聲說著“不是臨松君。”
銅鈴一震,霍然響起。
那人又變作了大雨間失聲更咽的模樣,他攬著龍鱗,仰頭淋雨,痛哭道“求求你”
虛景一觸即破,棺中佝僂著身軀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在墻壁上劃著血線,他瘋癲地念著“七星鎮鳴金臺來接我回家哥哥。”
諸般虛景猛地破碎,瑩光亂舞在黑夜。河水倒逆的聲音響在耳際,意識被驟地拽扯向下,不斷地沉向無邊漆黑。身體也跟著倒栽沖下,在墜破鏡面時銅鈴中道而止。
“我道已崩。”
蒼霽突然破水而出,他用力爬身,在冰涼的河水中蹚水尋找。
凈霖。
蒼霽顫手摸索在水中。
凈霖。
忘川河環過迷津,黃泉冷得蒼霽雙臂乏力。他摸不到人,已然忘記了身在何處。他慌亂地在河中一腳深一腳淺地找著人。
一場大雨下了多少年,蒼天從一千四百年前嚎啕至今。蒼霽記得他為魚時的第一眼,凈霖在窗邊枯坐半宿,狀如白瓷,被人拙劣地拼湊成形,卻少了至關重要的東西。
他從來不是想要吃掉凈霖。
他只是在渴求他失去的逆鱗。
銅鈴一直在響,蒼霽似乎被困在忘川河中。他愈行愈沉重,雙腿被淤泥拖著,寒冷更盛。蒼霽撥開水浪,突然栽進了水中。
忘川河變得深不見底,蒼霽沉身墜下,磕到底部時被驚起的淤泥包裹,他咳嗽起來。
“凈霖!”
蒼霽奮力掙扎,河水渾濁不堪。他扯開束縛,卻已經被淤泥吞入更深處。蒼霽呼吸不暢,他撞著泥壁,聽銅鈴聲音變得遙遠。
須臾之后,蒼霽霎時睜開眼。
他盯著屋頂,喘息急促。天色朦朧,驟然轉變的場景讓他有一瞬間辨不清真假。室內的茶杯忽地傾倒,蒼霽聞聲坐起。
凈霖正看著被熱茶潑紅的指尖,聽到動靜側頭看來。豈料蒼霽“哐當”地站起身,他鞋也不穿,疾步撞開桌椅。桌上的茶壺杯盞碎了一地,他猛地拽住凈霖的手臂。
是真的。
蒼霽眼眶發紅,他甚至在一刻不知如何張口。他緊緊地攥著這個人,仿佛一松手凈霖就會消失不見。
凈霖被握得手臂生疼,但是他神色如常,走近一步,低聲說“怎么了?”
蒼霽倏地將人抱進臂間,他手掌倉促地摸在凈霖后腦和背部,既像是無處安放,又像是不敢用力。他抱著凈霖輕晃了晃,臂間收緊,將臉頰貼蹭在凈霖耳邊和發間。
“凈霖。”
蒼霽沙啞地念。
“凈霖。”
“嗯?”凈霖埋著臉,反手輕搭在蒼霽后背。
“我的。”蒼霽偏頭蹭掉潮濕,抵著凈霖的耳邊,低啞地喚,“凈霖。”
凈霖覺察到耳邊的濕熱,他似乎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埋臉不動,只是用手掌順在蒼霽背部。
蒼霽抱得凈霖腳尖離地,他蹭著凈霖的側臉,難過地說“是我的凈霖啊。”
是我珍重如寶,揣在心窩里的凈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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