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了他。”凈霖重復著說道。
云生豎指噤聲,說“不要這般說我,凈霖,我素來不會真刀真槍上場的,殺他的人是父親。”
“是你啊。”凈霖微微前傾,眸中越漸深若寒潭,“你慌張畏懼——你是不是還曾經跪在他面前哀聲求過他,要他放你一馬。可是他不從,他要問明白,你是父親的狗,你最怕的就是坦白,因為你膽敢說出父親,死的人便是你。”
云生溫潤之下終露獠牙,他喉間滾動一下,對著籠說“是他跪在我面前”
“父親不將我當作人看。”凈霖說,“他便把你當作人了嗎?”
云生霍然甩袖,他扶住了欄桿,切齒道“你住口!”
“你知道的這般多。”凈霖步步緊逼,“父親怎么能容你活?大局當定,君位一穩,首當其沖的就是你。他不肯殺我,這是你的功勞。我出關時你便該害怕,刀口下碾過了那么多兄弟的人頭,你替他做了那樣多的惡事,該輪到你了,所以他要用他最快的刃。”
“是啊。”云生緊緊攥著欄桿,擠出笑來,“凈霖,他要用你來殺我!可笑他養了八個兒子,每一個人都有用途。他根本誰也沒想留下,他就是要所有人都在他腳底下。他上去了,我們便都沒有用了。他掐斷了你的情,你忘了吧?是黎嶸做的啊!他們將那條龍剮鱗抽筋,就在你日夜哀嚎的時候。你完了,我也完了,黎嶸又能活多久?菩蠻和東君又能活多久?你們把他當作惡人,唯獨我將他視為親父。我把他當作父親!我竭盡全力擁戴他,我費盡心思替他殺人。”云生眼中生冷,“他登上九天之后便將我調離身邊,他拿捏著黎嶸,那是他的盾。他已經起了殺機,不過是卻一把劍而已。”
“你下了毒。”凈霖說道。
云生笑道“不是我,是我們。”
凈霖指尖的血已經涼透了,他看著云生,卻已然記不清少年時的模樣。他們生長一處,卻像是罐里的蟲。他們起初以為父親要的是個蠱,最終明白父親自己才是那個蠱。
一群兒子殺了父親。
“我們皆是兇手。”云生抬身,已經收斂了情緒,儒雅自持地說,“黎嶸有多干凈?他欲殺父親已久。東君又有多干凈?清遙之后他一直忍而不發。菩蠻更是下作,他既恨你,又怨父親偏愛。一成藥,一種毒,如何殺得了父親?是千百種啊!一層一層,無孔不入地滲進去,父親早已四面楚歌,他還一心覺得我們皆是他掌中物。我們萬事俱備——只缺把刀而已。”
凈霖似是難以忍受。
云生快意道“兄弟不是兄弟,父子不父子,我們是天底下最殘酷的一群人。可這又如何?共逐罷了!你把兄弟們當作傻子,可你自己呢,凈霖,你才是最傻的呆子!九天門號令群雄已成趨勢,為何要多此一舉再開鳴金臺?因為蒼龍必會聞聲而來。這條龍是父親難以逾越的墻。龍生逆鱗于喉下,父親曾以數年來琢磨他,卻見他喉下烏黑一片,根本沒有所謂的逆鱗。想要擊破他,便先給予他。當他喉下鱗化月白時,便是時機已到。你是把劍,你擊破了他。殺掉他的人不是別人,是你自己。”
凈霖垂首,露出的后頸白皙沾血,仿佛脆弱得不堪一擊。
“攪弄乾坤不過如此。”云生笑起來,“此后天地共主只有一個,眾生匍匐于我的腳下,我是承天君,我也是君父!”
誦經聲早已停歇,周圍闃無人聲。
凈霖忽地抬首盯著云生,少頃,勾了勾唇線,說“你心以為這些年皆在你運籌帷幄之中嗎?”
云生抬臂,華服盡顯,明冠搖曳。他說“兄弟八人,殺出重圍,穩坐于此的人只有我。你不入輪回,我便猜得你會活著。你一路到此,還期待著誰來解救?父親已死,我將你捉拿于此,便是要重召三界會審。黎嶸當年同你那般親近,你殺父親,他豈會不知?是你們籌謀篡位,若非真佛明鑒,那日九天臺上,死的便不僅僅是父親。你如今已淪魔道,黎嶸便是助紂為虐。你們倆人皆該死。我不是目無律法的人,我要你們死得理所應當。”
凈霖說“瀾海因你而死,卻也在你的掌心里寫下我的名字。你不明白是為什么嗎?”
云生說“他不過是病入膏肓,意圖透個風聲給你。”
“不是。”凈霖斬釘截鐵地說,“他寫下我的名字,不僅是要告訴我兄弟中有叛徒,還是在告訴你,除你之外,還藏著一個他也不知道確切面目的人。”
云生驟然冷下面容,說“你意亂我!”
“陶弟死在血海中,是誰助他化魔,是誰放他下界。”凈霖語速漸快,“當年臨行時,又是誰對我提及劍穗一事。”
云生猛地退后,卻已經來不及了。他聽那階上漸起腳步,黎嶸身著絳紅大袍緩步而上。
凈霖輕輕道。
“你所不假,人若久居高處,便會疏于防備。今日是你死,還是他死?云生,黃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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